《多少人，纵使相逢》罗浮

3、3.

　　林清影微皱着眉头看着身边的周小舟。
　　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乍寒还暖，反反复复个不停，年轻女孩们已忍不住纷纷穿上了裙子，底下却还穿着厚厚的毛线袜子，黑色的，彩色的，肉色的，不一而足。
　　周小舟穿着肉色的袜子，配格子短裙，黑色短靴。
　　林清影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总觉得这双袜子让她想起了些什么。
　　周小舟被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礼貌地、怯怯地朝她笑了笑。
　　你看你的袜子，都起球了！林清影忽然凌厉地说，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周小舟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袜子。
　　应该买纯毛的，才不容易起球！我女儿就是这样……林清影继续认真地说。
　　电梯恰在此时来了，周小舟逃一般赶忙小跑了进去，没想到林清影也跟了进来，但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又皱着眉头扫了她一眼。

　　今天是周小舟第一天上班。
　　她刚刚从大学毕业，中文系的学生这年头底气实在不足，花了几个月时间面试了若干家公司都未果，只有这里居然痛快地点了头，虽然是普通文员的职位，家人朋友却都劝她且做着再说，她也就听了。
　　可第一天上班就有陌生的阿姨挑剔自己的袜子，周小舟好不容易鼓起的自信立刻受到了打击。
　　虽然这位阿姨的神态语气不能不说有点神经质，但周小舟看着电梯门上模糊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也觉得这身打扮有点不大妥当了，可怎么办呢？难不成回家去换？时间来不及了呀……周小舟心里乱纷纷的。
　　偏那阿姨依然站在她身边，时不时皱着眉头扫她一眼，扫得周小舟全身发痒，整个人仿佛都要起毛球的感觉。

　　电梯终于到了，周小舟抢先快步走出来，然后定了定神，走进公司大门，微笑着跟前台小姐说，你好，我是今天来入职的，我叫周小舟。
　　前台小姐漠然地抬起头，机械地笑了笑，眼神忽然越过了周小舟的身体，大声道，林姐，你们的新人来了，正好你就顺便带她进去吧。
　　周小舟赶紧也笑着回过身来，正要跟着叫声林姐，却发现身后站着的赫然就是那位挑剔她的阿姨。
　　林清影依然皱着眉头道，好，我知道了。
　　然后看也不看周小舟一眼，就顾自走了进去。
　　周小舟又不知所措了。
　　她常常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或者应该说，身边的人和事总让她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这种感觉越发让她不知所措。

　　周小舟开始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
　　她睁大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把它们忍回去。
　　前台小姐不知什么时候从台子后面走了出来，拍拍周小舟的肩膀说，快跟林姐去吧，她人其实不坏，就是脾气有点怪怪的，没什么的。
　　周小舟感激地点了点头，想笑又怕眼泪会掉下来，只好咧了咧嘴。
　　前台小姐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笑道，没事的，没事的啊……
　　她忽然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其实林姐人也不坏的，不过离婚女人嘛，唉，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快去吧，啊。
　　周小舟呆了呆，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前台小姐却已经婀娜地走回台子后面去了，款款坐下，掏出一面小镜子若无其事地开始看自己的鼻子。

　　周小舟赶紧朝林清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职场吧，她努力安慰着自己，习惯了就好了，习惯了就好了。
　　转过一扇影壁，她就看见了林清影正端着一杯水，慢条斯理地看着公报栏上的通知。
　　林姐，你好。周小舟赶紧笑着招呼道。
　　林清影收回目光，盯着她点了点头，说，好。
　　我……我应该坐在哪里？周小舟踌躇了一下，挑了件最紧急的事情问道。
　　那边。林清影朝某个方向摆了摆头，又继续去看通知了。
　　周小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张除了电脑空无一物的桌子，在一排堆满了文件夹、水杯、花瓶、鱼缸、相架等等的办公桌中异常醒目，但她还是不敢确定，又指着问道，是那张桌子吗？
　　林清影目不转睛地嗯了一声。
　　周小舟赶紧走了过去，坐下来，把皮包放在一边，终于松了口气。

　　林清影用眼角瞥着周小舟的一举一动，心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在林清影还不叫林清影的时候，二十几年前，也曾经是这么一个温柔文静、谨小慎微的女孩子，对所有人都客气得无以复加，对所有事都有种莫名的害怕，总是隐忍地微笑着，甚至含泪微笑着去面对一切。
　　那时候林清影的名字是林振华，很男性化的名字，和她的外表很不相配的名字，却也是最符合时代要求且坦然的名字。
　　羞羞怯怯的林振华在十八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交通警察罗建军，半年后就结了婚，一年后就生下了女儿罗小华。
　　罗小华一眨眼就长大了，上学了，高考了，考上了，然后就远走高飞了。
　　林振华也一眨眼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