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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长梦(五) ...

  •   “故事要从好些年前说起……”

      “那是多久多久之前呢?没人说得清楚,从岳家占山为王开始,还是在更久之前呢?
      “没人知道“芸果”是从哪儿来的,说实话,除了受过责罚、从此消失的人,甚至没人知道芸果究竟长什么模样。
      “就算是老爷亲自来,大抵也只能喉咙里叽叽咕咕响半天,勉强说一句:‘滚!’”

      他们现在能知道的,也不过是“芸果”只在冬天里“长”出来。
      冬季万物凋零,只有这玩意儿非要逆天而行。又不像什么松竹梅,它同高洁、坚贞什么的,压根搭不上界。

      “老爷说过,到了冬季,‘芸果’就要长出来,就要吃人了!
      “不,不。老爷没说过这话。吃人的说法是从哪年传起来的……我有点不记得了。那可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老爷还在做少爷的时候,每年冬天,‘芸果’就要吃好几个人。先是犯了错的岳家人,再是误入的外地人,最匮乏的几年里,随便挖个恶名,就把家里人丢给‘芸果’去。
      “少爷小时候听见‘芸果’就要做噩梦,我也有些年头没跟人讲过这些了。那大概是几十年前的冬天……”

      那场大雪纷纷下了很久,山上的气候差,物资也匮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差人下山采购。
      岳家也是倒霉催的,祖上非要人驻守着这座山。外头的世界天翻地覆、日新月异,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的生活接近原始,甚至连电灯都才装上没多久。
      这年,送餐人才十来岁,正是跑得快精气旺盛的年纪,就被点了下山扛货。这对他来说简直求之不得,固守着家里那么个方盒子,整个人都要霉透了。

      扛货的日子也是定好了的,但他憋不住,提早了两天想偷溜出去。岳家的是没高墙砖石的,好像正是为了他们能溜出去似的。大雪里清理出来的道路也基本上可以走了,他堪称大摇大摆地从门口离开,也没人拦着,为此他还兴奋了好一阵。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踩上树枝的声音。

      这会儿的岳家绝不会有其他人来往的,这是从他出生起就深谙的隐形规则。
      山上的动静还能是什么?光听那踩树杈子的声响,他就笃定那玩意的体型绝对不小。

      “我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嘛,纯贪玩,该吓破的胆子还是会被吓破的。”这人长吁短叹。
      兰时点点头:“是,如果遇上大型动物,那就太危险了。”

      这人咧嘴一乐:“要真是熊啊狮子啊,我还能在这同你摆龙门阵么?不过说是狮子倒也不错——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只猫!”
      天知道小猫咪是怎么发出那么闷的踩踏声的,不过他也乐得见到这攻击性不强的小动物,这好歹说明了,自己不会挂在它手上。

      “欸,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你不会嫌我罗里吧嗦吧?主要是我真记不太清了,得从头捋明白,否则我怕是要讲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了。”
      屋子里清晰可闻的是火炉噼啪的声音。兰时看了看窗外依旧白茫茫的一片,笑着朝他摇摇头:“如你所见,我被困在这儿。你的故事越长、越繁琐,才越能消磨眼下的时间。”
      “那可以,我再给你多加些修饰词……”

      “这事为什么跟‘芸果’扯上关系了,嘿,我还真到现在都不明白。”
      他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下得自己都糊涂了,转得几乎要犯雪盲症,忽地,他听见一阵人说话的动静。
      先是猫,又是人,他这会儿觉得,岳家也没那么防护得当。

      ——“就像你,也不知道是怎么蹿上来的,”送餐人指尖敲着餐盒,意有所指,转而又笑笑,“这话不是少爷叫我说的,你不用紧张。”
      他们对岳家的滤镜太深太厚,从小到大被教导的,都是他们是独特的、是有着非同凡响的使命的。要说这么短短时间内冲破了自己的认知,倒也怪不了谁,毕竟也是他自己要提前下山的不是?

      那人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不知道是说话风格就这样,还是离得太远,被风雪迷住了。
      他只能捕捉到几个字:“……跟上来……棺材……”

      什么棺材?他有点茫然,岳家人其他地方传统得很,唯独葬法不是传统土葬。
      按老爷的说法,是拉下山去,用岳家独特的古法下葬。山上压根是没有棺材的。

      也是年轻胆大,他居然朝着那边靠近了些,不图别的,纯粹是好奇心作祟,难不成刚才见到的猫把好奇心传染给他了?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动静降低,幸好雪覆得够厚,只要注意着不要踩上落叶枝丫,脚步声完全可以被雪吸干净。

      靠着风雪和树影的遮掩,他终于偷听到了完整的字眼。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其中有一道声音像极了岳容:“……今年的‘芸果’,需要给您供几颗?”
      他从没听过岳容这么低声下气的声线。要知道岳容从做少爷起,就是个爱透了吹胡子瞪眼的人——哦,那时的岳容还没有胡子,那就是干生气摆架子——因此他瞪大了眼睛,对另一方的身份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岳容话里的“芸果”吸引走了。

      “……我那时在想,大概每年吃‘芸果’的人,就是送去给那个人了。他们究竟是个什么结局?我大约也猜得到,大概就跟那古时候的偏方差不多,具体怎么使用的,不知道,终归是要靠人命来续命吧。
      “这话我都没跟几个人说过,而听我说过的那几个,你猜最后怎么了?”

      兰时平静道:“死了?”
      他哈哈大笑:“那倒没有,都寿终正寝了,跟所有人一样,尸体被拉下山,就再没有痕迹了。
      “话又说回来,我继续在那偷听着……”

      另一个男人说话声极其低沉,这可能就是他隔远了那会听不清楚的原因。那人道:“足够了,祂已经复苏,而我会在祂的复苏中,得以真正的回归。你做得很好。”
      岳容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完完全全落实了,又听那人开了口:“但是,我还需要一个人。”

      岳容喉咙里有些音节要滚出来,硬生生忍了回去,似乎在害怕自己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言论,要一块“被吃芸果”去。
      对方也不在意他的失态,居然顺着他的疑惑解释:“她找上我了,很棘手。”

      “等等,”兰时在送餐人停顿的间隙里抬手示意,提问道,“为什么强调是女字旁的‘她’?”
      送餐人从鼻腔里挤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嗯?哦哦,忘记说了。因为他说了那个人的名字,可能是巧合吧,那人名字你也熟的,我才讲到过,她叫做……
      “——梅。”

      *

      白藏已经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他甚至想直接进那屋子里去,问问这对主仆究竟是在干什么,好弄明白那白发男人在搞什么名堂。
      当他把自己捆在第无数次犹豫和冲动里摇摆,连表情都微微裂开的时候,他听见主人说了一声:“既然来了,何不进门来?”

      他一刹那怀疑这是在说自己了,却看见一名少女身形摇摇晃晃,看起来走不太稳。
      她的衣裳四处打着补丁,像是粗糙的葛布——甚至像是他人遗弃的,因为其制式奇怪而扭曲——缝合而成的。衣摆勉强盖到了膝盖,再往下就空落落的,她连一双草鞋都没有。

      如果她是屋里主人的孩子,想来那人待她并不好。如果不是孩子,那该是怎样的关系,让她这样挥之即来?
      白藏紧紧盯着那少女的背影,直到门再一次合上。
      他无意识地拧起眉头,放轻了手脚,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越是靠近屋子,脚步就落得越轻,他一步、一步靠近了窗沿,侧身附耳,听见那主人的声音压得很沉:“……正是时候,替我把他处理了。”
      “是。”
      少女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不知道是天性如此,还是被教得麻木不仁。

      白藏没抬眼看进去,里面那男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好,他直觉若是被发现了,他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但在少女声音落下不久后,他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些微弱的光斑,伴随着一阵突然袭来的、针扎似的痛楚,它尖锐得如同呼啸而过的山风,使得白藏控制不住身体似的,抱着头慢慢蹲下了。
      他起了满头的汗,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才能防止自己发出声音来,叫里面的人听见。

      他在昏沉的痛楚里浮沉之际,居然又一次听见了那呼唤他的声音:
      “……小白,小白,听得见吗?”对面格外焦急似的,嗓子都喊哑了,“哎不是这都多久了,这弄啥呢,再联系不上我就真的没法了,只能回头跟月界挂失踪条了……”

      月界……
      白藏昏昏沉沉地抱着腿弯,勉强提起些精神。对面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他居然不觉得这声音吵得厉害。
      针扎般的刺痛里,他找到了这微弱的、下一秒就可能断掉的联系。
      “我……听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长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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