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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长梦(六) ...

  •   兰时还是站在了那扇门前。

      门扉紧闭,其上暗沉的木纹如水波流淌,又有些抹不去的、凝固刻痕般的意味。
      ——岳家的任何东西都像不曾从时光里行过,始终残留着最原初的模样。

      理智告诉他,这扇门后潜藏着岳家最丑恶的、无法交于外人查看的一面。
      他想起自己听见的那几声哭喊。那女人已经歇了声息,甚至可能已经死了。听觉在这时候变得淡了,唯有方才送餐人絮叨如雾的声音还勉强回响着,与眼前的死寂交织。
      兰时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及掌心,那里空无一物,却仿佛残留着某种牵拉的触感。他不知道这种触感从何而来,只觉细细密密地扎着手,叫他没办法停在哪儿,只想循着这感觉,直直地、朝源头走去。

      他记不起与秋的过往。如今的脑海中,关于那人的片段,只有那双染着异常蓝色的、清透而茫然的眼瞳。
      以及眼下长久身处寂寥的雪原,不断拥上来的、针扎似的细微刺痛。这刺痛随着身体对低温的逐渐适应,非但没有减缓,反而蔓延成了空落落的、成片的荒芜之感。

      眼看着周围对他熟视无睹来来去去的岳家人,他想起岳意声那句“怎么来的就怎么下去”,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他要是跟看起来一样听话,也就不会在人眼皮子下对自己的境遇泰然处之,还能顺手蹭顿饭、蹭个故事了。

      他伸出手,指尖触及门把,将它推开了。更浓重的腥膻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某种东西放得久了、同时间一起发霉的味道。
      门后的空间比想象中更为昏暗。只有角落里的一只蜡烛,将墙壁上映照出扭曲抖动的影子。

      没有预想中的恐怖场景,也没有活物。这里像是一间废弃的柴房,堆满了蒙尘的杂物,蛛网在梁木间结成了灰白的纱幔。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一片满布着缭乱血印的地面。它一路延伸,直直向门外去。

      似乎那失血的人被拖走了。
      大约是拉到了山下,去下所谓的葬吧。

      兰时视线描摹着血迹的去向。或许他踏进门之前,就已经踩上这斑斑的血迹了。只是那雪太懂遮掩,纷纷扬扬片刻,就埋葬了一段往事。
      他本不该有什么对于时间漏洞的感知力之类的,这会却冥冥之中获取了些微的灵感:就在那片血迹最浓的地面之上,靠近横梁的极高位置。
      这位置……他心里没忍住跑了个神,暗自道这是偷看去了?

      兰时压下嘴角的笑意,将杂物垫在脚下,融入了那片波纹之中。随即视野便被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白光占据,耳边是尖锐的鸣响。
      尽管感受过一次了,这滋味依旧不好受。兰时随手扶住了身边的树大口呼吸,一片迷蒙间他恍惚地想起,自己似乎为着同样的事虚弱过很久。
      有多久来着?
      眼前的光晕不断晃动,他看见医院洁白的天花板,和……感受到一个带着水汽的拥抱。

      最快恢复过来的是听觉。带着草木气息的、微凉的风声,取代了岳家那种死寂的寒冷。
      兰时微微抬头,睁开眼。眼前不再是岳家那种压抑的古宅院落和单调的雪原,也不是巴士窗外那片金灿得不真实的乡野。他正身处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天色是雾蒙蒙的。
      不远处,是几间倾颓的屋舍,其制式看上去是近古时期的,破旧不堪,眨眼间就要溃散似的。

      *

      白藏蜷缩在窗下的阴影里,额角抵着冰凉的墙砖,试图借由那点凉意压下脑海中残存的、翻腾着的刺痛和嗡鸣。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但声音压得更低,难以捕捉具体的字句。他只勉强听到几个拼凑不出意义的零碎词汇,和少女麻木的应和。

      感官高度放大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屋内声音的动静也传入了他耳中。像是有人极力放轻的脚步声,踩在松软的泥土和落叶上。
      白藏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林地的边缘,一个人影正小心翼翼地朝着这边靠近。这人影他也熟悉得很。

      居然……跟来了。
      白藏瞪大了眼。常年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在孤立无援还记忆残缺的时候不成立了,他的脸上半边写着惊诧,半边写着脆弱。
      明明才不久未见,他们也没什么过多的对话、联系,此刻他却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好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鲜活的他了。数不清的情绪、恍惚的记忆争先恐后地扎进大脑。
      白藏的记忆太凌乱,还未经梳理的时候,总是停留在几年前,那场葬礼之后。那几年太深刻,占据了他整个脑海。紧接着涌上来的感受也不叫人好受。
      那是一种抓不住的、自己也要纵身离去的感受,碎玻璃似的,落寞了一整片视野。

      他看见兰时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周围的断壁残垣,最终,定格在他藏身的这扇窗户下。
      直至四目相对。
      兰时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他没有立刻出声,只是微微蹙着眉,用眼神传递着询问与确认。

      白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此刻被情绪冲得头晕脑胀的他想开口,想问他怎么找到这里,想告诉他此地的诡异与危险,但喉咙像是被用水润湿整夜的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

      比话语先一步挣脱束缚的是眼泪。
      好像是晚了好些年的、喷薄而出的情感,它们是不是在那些碎裂的记忆里就酝酿好了?他愣愣地想起自己被谁斥责过冷漠,还是其他的……?
      所有一闪而过的画面都在眼前化开了。真切的视觉从斑点的状态不断聚合,在眼前蜂蛹而成。

      他看见兰时终于来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伸出手,似乎想碰碰自己的额头,最终却只是搭在他的手臂上。
      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奇异地叫他安定下来。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用食指抵上嘴唇,示意对方不要出声。

      屋内传出一声低喝,紧接着那阵尖锐的刺痛再次袭来。
      白藏脑子里炸开的不再是模糊的呼唤,是清晰了许多、带着气急败坏意味的声音:“小白!哎哟喂,刚刚连上咋又断了,可算又恢复了……你这信号差得跟被黑洞吃了似的……
      “听着,我不管你现在在哪个犄角旮旯,也不知道你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但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集中精神!”

      “砂……辰……”白藏痛苦地闭着眼,在意识里艰难地回应,声音破碎不堪。
      “对,是你砂爷我,”砂辰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你现在咋样,还好吗?”

      “……还好。”
      尽管听着不算太好的样子,但这种情况下,砂辰这话显然也不是关切身体状态,而是确认对方还在听着。
      “好,”砂辰松了口气,“长话短说,你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时间规则是乱的——非常乱!它不是一个稳定的漏洞,更像是一个……呃,一个被强行扭曲、缝合起来的区域。”
      要不了多久它的声音就开始断断续续的:“这段联系撑不了太久的,这鬼地方……这鬼地方干扰……你自己……小心……”
      联系再一次中断了。

      脑海中的痛楚并没有随着砂辰声音的消失而平息。白藏大口喘着气,像是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浑身脱力。
      同时冲击着他的大脑的,不光有莫名其妙的刺痛,还有方才潮水般扑上来的记忆。

      ——而随着记忆的复苏,那刺痛也不莫名其妙了。
      门内的人,从方才开始,就在制造极大规模的、无法掌控的时间漏洞,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意图,但无非就是杀人越货,阴私勾当,这使得对此极度敏感的他头疼欲裂,却也正是他与砂辰再次取得联系的契机。
      尽管……尽管门内那人是梅。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白藏平静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眼里头因未散尽的痛楚而显得水汽氤氲,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清明。
      兰时……不,温岚时担忧地看着他,手指收紧,却保持着力道不嵌入他的手臂。

      白藏反手抓住眼前人的手腕,借力坐直身体。
      “我……没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奈何声音太哑,一开口就漏了馅,好悬没找着声调,“……咳,跟着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长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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