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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 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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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宋璋已经记不太清楚,只知道魏无笙一声不吭进了北营,每日天不亮出去夜里摸黑回来,两人倒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倒是那日过后晋阳常来请她做客,或是郊外踏青,或是一同汤沐,逛街……
“这件料子好看,过几日王基家里办诗会我就穿这件,怎么样?”
晋阳拿的是一件水蓝的织锦,青光下透亮清新,她不禁想到舒玄礼,他穿这种颜色很好看,没回做衣裳她都要把这块料子留给他。
“想什么呢?”晋阳见她发愣问道,“你们吵架了?”
“和谁?”
“还能有谁,三郎啊。看他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的,早出晚归,有意避让,那日你们都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她也想不起来说了什么,只知道稀里糊涂就上了床。宋璋摇摇头,“没说什么,他只是太忙了。”
晋阳摇摇头,“喜欢的人,再忙也能抽出时间,就算不说话,看一眼,一个眼神就抵得上千言万语。”
“他不喜欢我。”
晋阳道,“他喜欢,我看得出来。”
“我和三郎之间的渊源恐怕他还没告诉您,我是从陈丰郡来专门为找我……”
“不重要。”晋阳笑着打断了她,“我都知道了,你是来找你夫君的。可是找不到就要一辈子找下去么?你现在一个人也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世间事瞬息万变,不是一步一步按着你设想的路去走的,你得学会变通,抓住机会。”
“您觉得三郎是我的机会?”
“三郎虽然只是一个校尉,可他终归是宗室,是陛下的长孙,晋阳长公主的侄儿,名分上,财富上,哪点都比你要找的人强吧。”
“论身份地位他自然比我夫君强。那公主呢?公主之上是否还有比您强的男人?”
晋阳眯了眯眼看她。
宋璋接着道,“自然是没有,难道这般就没有能与公主成婚的人了么?”
短时间的沉默让宋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突然紧张起来,眼前这位公主再亲和也只是因为把她当作魏无笙的人,并不是真的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脾气的。
她正想着怎么把话往回圆一圆,突然晋阳就笑了起来。“你说得不错,是我的不是。世上男女两相欢好并不全为了利益,总有真心所在,三郎再尊贵,钱财再多,你却只喜欢你家夫君,想必他是个很好的人吧?”
宋璋对于晋阳的转变略有惊讶,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竟就这样承认了自己言语的不当之处?
“他对我很好,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他。”
晋阳道,“我最近也喜欢一个郎君,可是他不喜欢我。”
宋璋想,那人应当是裴柳岸。
“公主天姿国色,或许只是碍于公主的身份不敢靠近,待日久天长,那位郎君定会明白公主的心意。”
晋阳摇摇头,“哪儿有那么多功夫,日子久了人家嫌我纠缠他,你与你家夫君恩爱,便替我出出主意。”
宋璋正想说自己哪儿知道什么主意,便见一个熟悉的男子与一名女子一同走了进来,那人是……裴柳岸。她瞥了一眼晋阳,他们今日来这小绸缎铺看布,原来是专程等人的。只是情况似乎不太妙呢……
“表兄,这件料子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裴柳岸身旁的女子拿起一件水蓝的料子贴在裴柳岸胸前比较。裴柳岸笑道,“你觉得好看?”
沈雪点点头,“这颜色又素雅,又鲜亮,像不像咱们过年时候鹅湖结冰的样子?”
裴柳岸颔首,想起故乡的样子,不禁心中觉得温暖。“既然你喜欢,掌柜的,这料子……”
“这料子我要了。”
晋阳从另一边的雅间走了出来,裴柳岸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厌烦的神情。
“这位姑娘,是我们先拿到的。”
宋璋适时道,“这是晋阳长公主。”
沈雪有些惊慌,胡乱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行礼。裴柳岸道,“公主如何光临此地,这样粗劣的衣料衬不上公主。”
晋阳道,“一针一线皆出自百姓之手,珍贵非常,如何算粗劣?这位是裴郎君的表妹?以前怎么从未听过?”
“她近日才来京中,游玩几日便要走了。”
“我记得裴郎是怀郡人,在京中并无亲友,表妹来此不如就在我府中住下,正好我平日无趣,可以带她一道游玩。”
晋阳说话时带着笑容看着沈雪,她却十分不自在,讪讪笑着,一面偷偷扯了扯裴柳岸的袖子。
他们素不相识,晋阳怎么会想让沈雪陪她游玩,今日出现在这里抢她的料子,显是将他的情况调查得清楚,决心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若沈雪真去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麻烦。
裴柳岸皱了皱眉,“舍妹没见过世面也不大会说话,不知何时就要冒犯公主,公主好意我们心领,就不麻烦了。”
“这位妹妹还没说话呢,郎君怎么就替她做了决定?”
沈雪闻言有些害怕,她直觉这看似亲切的公主并不喜欢自己,八成和表兄有关。“我……”
“公主何必一再相逼?”
“郎君这话我倒不明白了,我不过邀请这姑娘来府中做客,怎么到了郎君嘴里就成了逼迫?郎君对我似乎偏见颇深呢。”
裴柳岸已不再说话,拉着沈雪的手就要走出大门。晋阳却拦住了他们,她站在两人面前,裴柳岸下意识护住了沈雪,却见晋阳只是拿出方才的那匹布送到了沈雪手上。
两人俱是一愣,裴柳岸看着晋阳,晋阳笑道,“我见了令妹很喜欢,这匹布就算是我送给她的,姑娘不要嫌弃。”
沈雪忙声道谢,晋阳道,“裴郎君呢?就不谢我了么?”
裴柳岸默不作声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拉着沈雪逃似的离开了这里。
“这个人还真是……”晋阳看着两人的背影,微微笑着,“罢了,今日也说得差不多了,他要是明白,自会处理干净,若是不明白,本宫也会让他明白,公主府的庇护可不是这么好得的。”
她继而看向宋璋,对方眼中没有太大的波动,她满意地笑笑,“走吧,三郎也该下值了,我们买些东西带回去,你替我送给他。”
宋璋觉得皇室的每个人都让人看不透,譬如她以为她说自己不喜欢魏无笙,心里一直有丈夫的位置晋阳会觉得自己不识抬举。可是她当时的神情似又十分动容,姑且算作她现在喜欢裴柳岸之故,可是既然动容理解,却依旧要把她推到魏无笙跟前,两相矛盾。晋阳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娘子,北营到了。”
晋阳身边的侍女听竹提醒道,她从车里下来,手上拎着一个食盒。打眼望去,北营门口四五个身材健壮眼神凌厉的大汉守着,见了他们举起了手里的武器,“外人不得擅闯北营!”
听竹从怀中拿出令牌,“我们奉长公主之命来看魏三郎,还不速速带路?”
“将军说了,军营重地,谁都不许入内,尤其是女子。”
听竹闻言沉了脸,“是瞎了你的狗眼还是白长了这对耳朵?长公主有令,尔等焉敢不从?你们说将军,好啊,那叫你们将军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抗旨不遵的胆子!”
其中一人见听竹气势汹汹,所乘马车又华贵非常,故而在几人对峙之时便去喊人来。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身形高挑,眼睛如黄豆般大小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不是听竹姑娘吗?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听竹瞥了他一眼,“哟,您贵人多忘事,还记得我呢?”
张禾笑道,“前两天您才和公主同我们在华锦楼吃过饭的,怎么会不记得?”
“那就少罗嗦,我是奉公主之命看我们家三郎的,公主说了,三郎身体贵重,陛下为了磨练心志才将他放在你们这北营里,你们训练那些皮糙肉厚的莽夫惯了可以,可千万别把那套放在三郎身上。”
“是是是,这些话公主上次都说了,我都记在心里呢,绝不敢苛待三郎。”
张禾在前面带路,将他们引进了军营,宋璋在后面跟着,见听竹一面走一面嫌弃地掩着鼻子,宋璋也闻到了一股臭味,想来是张禾身上的汗味儿。
听竹小声道,“这个人是葛振林的副将之一,圆滑狡诈,最会见风使舵。他想必在岗哨上看我们许久了却故意不现身。”
“北营的将军从前都是些种地出身的,放在以前再过八辈子也没机会见公主的面。不过因着前两年北疆之战,凭着一腔蛮劲挣了个天大的军功来,葛振林就是其中之一,他对公主很是不屑,上回吃饭的时候那头抬得高高的,正眼都不给公主一眼,也不说话,还要公主陪说陪笑。”
听竹说着说着就有些气愤,“要不是为了三郎,他葛振林十辈子也摸不到公主的边。”
张禾忽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听竹冷冷看了回去,昂起头,他便笑了笑,“三郎就在前面了,这会儿应当正在训练搏击术呢。”
听竹等人加快了脚步,还没凑近就看到一群人围成一个圈,里面传来嬉笑喝彩的声音。
校尉大人怎么就这点本事,你不是将军亲点的吗?这骨头这么软,还能指挥兄弟们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啊,大人怎么在地上睡起来了,快起来,地上凉。
哈哈哈哈哈,看他这怂包样,比我们伙房里的张大爷还不如!
听竹断断续续听见了校尉几个字,神色一变,忙拉着宋璋快步跑了过去。
“让开,让开!”
她拉开围在外面的那一圈人,往里面挤,众人见两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忽然出现在身旁,不禁亮了眼睛,调笑起来,拉住了听竹的胳膊。
“哪儿来的小娘子,你找谁啊?我们带你过去……”
听竹被一群人拉拉扯扯围在中间寸步难行,又见这些人神情戏谑,恼怒之下直接扇了那人一个巴掌。
那人也瞬时收起了笑容,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奶奶的,你个小娘们儿敢打老子,老子一巴掌劈了你!”
宋璋见这会儿乱哄哄的,方才还跟着的张禾不见人影,忙拉开了听竹,伸出手替她接了那一掌,听竹也没想到这些人敢直接动手打人,巴掌落下来,她正有些害怕便见宋璋拉开自己。然而惨叫的不是她,却是那打人的人。
他掌心忽然划出一道裂口,金簪几乎刺破他手掌,硬生生停了下来。起初众人还只是看热闹,见他出了血,几个交好的人纷纷围了过来,凶狠地盯着宋璋和听竹。
宋璋咽了口口水,这下她信了听竹说张禾之前故意在那儿看他们被拦的话了。这十几个身形高挑满身腱子肉的大汉往这儿一站,天都黑了几分,再看张禾,明明刚才还在,这会儿不见鬼影……
听竹见势不妙,站住了脚拿出令牌亮给众人,“放肆!我们是长公主府的人,奉命前来视察,还不退下!”
“公主?公主一个妇道人家叫两个小娘子视察军营?来视察什么?视察有哪个俊俏的小郎君么?”
有人笑了起来,听竹冷笑,“公主为何不能视察军营?我奉公主之命前来,公主奉陛下之命监军国政事,你们说一个妇道人家,是想说陛下的命令也只是区区一个妇道人家的无用之令么?”
那人正想说什么,张禾满头大汗地终于挤进了人群中。“放肆!你们都围在这儿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是公主身边的贵人!满身臭味也不怕熏着贵人,还敢动手,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这位贵人一根手指头金贵的!”
宋璋听着这话皱了皱眉,听竹总算松了一口气,冷笑着看向张禾,“张将军总算是找到我们了,这么大点的地方可要跟紧些,别走丢了啊,不然有什么话有什么事传回陛下耳朵里,将来对峙之时说是我污蔑了你,竟无可辩驳的。”
张禾道,“您说笑,这儿哪儿就到了对峙啊,都是这些粗汉子,这没读过书,种地的,他懂什么呀,你,还不快过来给贵人跪下赔礼!”
那人见张禾态度,虽然现在后怕,可是听见要给这满脸高傲的小娘子下跪还是有些不情愿,正有些犹豫,便听见那里边靠近靶场的位置又传来一阵哄笑。
“打他,打他!”
“哎呦,魏校尉怎么流血了,周衷,你快起来吧,小心伤着了将军罚你。”
宋璋拉了拉听竹,“三郎……”
听竹也听清了魏校尉三个字,转身忙朝里面过去,这回张禾倒是紧紧跟在他们身后,那边那些人见张禾来了,也都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人群渐渐散开,宋璋和听竹便一眼望见魏无笙的样子——他被一个彪形大汉骑在身下,一拳一拳直朝着面门打下去,虽然用双手抵挡,依旧连带着砸得满嘴满鼻子的血。
“三郎!”
听竹惊叫着跑过去,那大汉的朋友拉了拉他,他这才反应过来,从魏无笙身上起来,站在了一边。
听竹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只是鼻子有些止不住,一连换了三四张帕子。几日前还好好的一个玉面郎君,现下成了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听竹不由有些愤怒。
“简直放肆!你们竟敢如此无礼!”
打人的周衷无所谓道,“我又不是故意打他的,是魏校尉说今日要练一练我们,校场比试不必留情。这位小娘子,不,这位贵人,你要和你家情郎谈情说爱就把人带回家去,别在这儿耽误我们训练呐。”
“满嘴污言秽语!简直无法无天!张禾,让你照看好三郎你就是这么照看的?”
张禾缩着脖子,见听竹怒目向他,便竖起了眼睛看向周衷,“周衷!你以下犯上殴打上司,罚你二十军棍!”
“不是,我犯哪条军法了?这不就是正常比试么,我们在场哪个新来的兄弟没被练过,是他说没关系让我别客气的,现在又要罚我……”
“是我让周衷别手下留情的,校场比试,不必大惊小怪。”魏无笙这会儿缓过神来,扶着额头拉了拉听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
“那也不是这么打的,看你这脸……”
“真没事儿,就是鼻子破了看着吓人,回去冰敷一会儿就好了,都是皮外伤。”
听竹见他坚持,便没再说什么,“好吧,本来说给你送了鸿雁楼的乳鸽来,现在看你这样子……回去喝点粥吧。”
“多谢姑母和姐姐的好意,今日只能心领了。”魏无笙苦笑,却将食盒给了周衷,“我今日是吃不成了,拿给大家一起吃吧。”
周衷本不想接手,碍于“贵人”在场,不情不愿地拿了过来。张禾打着圆场道,“今日大家训练都辛苦了,散了散了,都回去休息吧。”
出了营门,听竹便嘱咐起魏无笙来,“郎君真是的,怎么任由他们打你,那个叫周衷的,哪里是比试,分明有意作弄郎君,故意要把人的脸打坏。这些刁民,就应该拿出威势来压一压他们,以后才不敢犯上作乱。”
魏无笙道,“我如今被陛下丢在此处,还是谨慎小心些好。”
听竹道,“郎君不必替公主顾着情面,公主说了,谁敢欺负郎君,便亮出郎君的身份来,自叫他们好看。”
魏无笙只是笑笑,“我知道了,姑母不必担忧。也不劳姐姐挂心。”
听竹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看窗外的宋璋,笑道,“挂心的可不只我一个。”
“宋娘子,三郎身上诸多伤处,我回去还要向公主复命,别人我不放心,就劳烦你亲自照料了。”
宋璋笑着应声,听竹托故有他事,找了匹快马和他们分路而行。
周衷几人一边啃着食盒里的乳鸽,一边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离去。胡大米吮着手上油脂,不禁感叹,“还别说,这乳鸽真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鸽子。”
“我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金有福道。
周衷一拳头锤了两人的脑袋,“没出息!那小白脸看着弱不禁风,一来就当上了校尉,我说是什么来头,原来是个面首。”
“周哥,啥叫面首?”
“就是公主养的小白脸,专伺候公主上床的。”
“哦——还有这活儿啊,早知道当初就不投军了,我也当面首去,不比现在赚得多……”胡大米嘴里嚼着一块肉,喃喃道。
金有福斜了他一眼,“那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么?”
“周哥,你今天打了他,他回去会不会跟公主告状,把你也打一顿?”
“他今天不是说不要紧么?”
“笨蛋,那当着我们的面他不得装一装好人。”
周衷道,“他要是敢背后耍花招我饶不了他,他人在军营,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他,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