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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茶庄普通掌柜的无聊一天 ...

  •   说起扬州府最富盛名的茶庄,非大明茶庄莫属。并不只因其家大业大,茶叶作坊和铺子遍布,更是常年行善积累的好名声。
      前几年扬州遇涝灾,地里庄稼淹了大半,包括大明茶庄的大部分茶庄也都遭了殃,街上四处是饿的倒地不起的百姓,好些商户挺不过去歇业关门。大户人家底子厚,自是吃喝不愁,而那些早早收割了一部分粮食作物的人则守命护着自家积蓄,生怕难民偷窃劫强。就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刻,只有大明茶庄在亏损惨烈的情况下,掏出全部家底让人从相邻的几个没遭灾的县紧急运来粮食,在城内四处分发给难民,一直撑到朝廷的救济粮下来。至此,扬州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大明茶庄,一个善心做善事的茶庄。
      东南形胜,水网密布,漾江自古繁华。街衢之上,货列琳琅,贩夫走卒声声唤,湖岸之间,风景绮丽,游船画舫处处停。
      卯时。天未亮,偶有鸡鸣。河坊街的茶铺掌柜魏支就已起身,麻利整理好仪容后,便匆匆赶向茶铺,到达茶铺后,小二在大堂扫撒,魏支则先是检查店铺门窗是否完好,夜间有无异常情况。接着,唤人点亮店内油灯,检查各处桌椅摆放,确保井然有序,才进里屋放置随身杂物。
      待远处微露天光,魏支才走到大门,抖了抖手中“大明茶庄”的幌子,没什么褶皱后,方挂在杆上。扬州雨水多,湿寒气重,若傍晚不取下,清晨的露水和夜间的水汽会让旗子早早爬上霉斑。因此,日日的挂幌子倒也成了一种仪式。
      魏支走向存放茶叶的货架,仔细清点查看各类茶叶的存量。二月底时,一些早春的绿茶如龙井,碧螺春得准备开始陆续上市,正是要注意新茶到货量以及剩余库存情况的时候。需根据昨日账目和当下存量,预估今日可能的量,琢磨若不够卖是否要尽快联系总管调些货来。早春茶十分金贵,检查茶叶的保存状况,查看罐子的密封性,防止茶叶受潮,串味也是颇为关键,品质一旦受损,后续补救可就麻烦了。
      “小吉,你去把水打回来,记得挑坊里那口井水,水清冽些,今日客人多,多挑几桶。小谷,你去后院把昨日晾干的茶点盘点下,看看数量够不够,不够的话等会儿开市前去隔壁点心铺子买点咱常卖的枣泥糕,梅花酥。”
      “好勒。”两人应声后手擦了擦围布就走出了门。
      待伙计们将水打来烧上,一切就绪,打开茶铺大门,幌子在晨光的微风下轻轻摇晃,正式开始营业。魏支站在门口,满脸笑容,若是看到熟客走近,立刻主动上前招呼。
      “陈爷,您早啊,今儿可有新到的碧螺春,刚出的早春茶,正鲜着呢,您要得空,来尝尝?”
      “泡上吧。”陈爷大手一挥,轻车熟路的进了店坐下,小吉赶紧识相的端上一盘糖油酥。
      魏支满意的点了点头。糖油酥是陈爷平日里最常点的点心。
      “小谷,碧螺春娇贵,水温得控制好,不宜过热,太烫可就坏了滋味啦。”看到小谷冲泡险些误事,魏支赶紧提醒道。
      “陈爷,请慢用。”魏支笑得灿烂,却也不尽是谄媚,更多是带着尊敬和惺惺相惜。这往往让人很受用。
      不过一晌,单子就已定下。陈爷迈出大门时,嘴边还哼着近来扬州最时兴的曲儿。在送货单上记下陈爷的名字后,魏支转身进了内屋,出来又是晨时来的装扮。
      “昨日跟你们说过细则,莫忘莫忘。我去东家那儿议事完便回,缺货就就先记下主顾名讳,千万别怠慢了。”
      小谷和小吉连忙点头。倒不是信不过他俩,不过平日除了他俩还有小夏和小迎,偏碰着他俩不在,又逢早春茶上新,实在恐突发意外。魏支看着茶铺和他俩,欲言又止,还是没再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河坊街分号离大明茶庄总号不远,驱车过去不过小半个时辰。但那些扬州府外和县里的分号掌柜可就麻烦了,来一次不知得在路上颠簸多久,好在远些地儿的掌柜一月只需来议事厅一次,扬州府内一些重要的分号掌柜可几乎是日日得去。魏支所经营的河坊街分号,不大不小,客人不多不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茶铺,因此这个几天一次的议事,于他而言,实在是有些无趣。
      马车到茶庄侧门停下,一同停下的还有漾湖分号掌柜陆盛。比起魏支的不急不慢,陆盛就显得急迫多了,两人匆匆打过招呼,陆盛就快步向屋内走去,一眨眼就消失在拱门内的小径中。
      魏支也赶紧向院里走,穿过几条连廊,拐进曲折小道,转弯后,一个白墙黑瓦方正开阔的大厅就跃然眼前。
      大厅布置极为工整,正中间放着一张较大的八仙桌,带有束腰和马蹄足,八仙桌周围摆放了数把麒麟纹乌木圈椅。在大厅正面靠墙处,翘头案上的香炉飘着一缕缕的青烟,清冽的松木香若隐若现的浮荡在四周。主位的圈椅后摆着一张屏风,为春日花鸟题材,紫檀木的纹理衬着繁杂的雕刻,生动的令人挪不开眼。藻井位于天花板中央,由方圆八角的结构组成,以精致细密的斗拱支撑,整体成穹窿状,上下分六层,刻有琼楼玉宇,天上宫阙及彩绘二十八星宿,主框架雕云纹,似有云雾缭绕之感。
      魏支看着屏风发呆。很多年前,他也来过这里,那时这个屏风似乎并不是这个。他对自己忽如其来的回忆感到诧异,这么久都没注意到,怎么今天猛地记起来了。
      “少东家。”
      掌柜们站起身朝一个方向行揖礼,声音此起彼伏。远处走来一个女子,穿着素雅的藕色长衫,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真是大场面。魏支缩在人群里,心不在焉的跟着大伙儿坐下。马上,就有人上茶和点心。
      “从陈掌柜开始吧。”
      那女子在主位斜斜靠着,眼神扫了一圈,平淡开口道。
      “少东家,近日铺子里新茶上市,龙井销量甚好,但库存略少,旁儿新开了家徐家茶铺,价格上压得有些低,客人被分走了些,您看咱要不要也降降价?”陈掌柜一边递账目本一边询问道。
      “其他掌柜有何见解啊?”
      少东家先是环视一圈,而后脸色沉静的打开账目本,一页一页的翻看,只听着其他掌柜们探讨。
      “他降咱也降,凭着大明茶庄的名号,明眼人都知道该在哪儿买。”
      “可不能降价,否则才是砸咱招牌!你......”
      “先得调货过去啊,从西山的茶园运是不是近些?”
      “不行,西山那边产量向来都给我这边,我这儿还怕不够卖呢,哪有多的给陈掌柜。”
      一伙人热火朝天的争论,最后都不愿意让货源,多数掌柜也不同意压价。谈论声势愈小,都齐刷刷往少东家那儿转头,魏支心里明了,该是少东家拍案定板的时候。
      “今儿这茶配这米糕如何?”少东家点了点桌面的茶问道。
      “举岩其气清香,滋味甘美鲜醇,米糕松软清淡,与举岩的淡雅可谓相得益彰。”深谙茶艺的吴掌柜从容答道。
      “少东家的意思是,龙井不降价,而是买龙井附送米糕吗?”
      陆盛不愧是能把茶铺建成三层茶楼的掌柜,一下就反应过来。魏支注视着陆盛此刻专注平静的脸色,想到他方才是跟在少东家身后过来的。看来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倒更喜欢龙井配杏仁酥。”少东家微笑着点头,此时手把账目本合上。
      价格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接着是缺货的问题,不止陈掌柜,魏支和好几个掌柜皆提到此事,少东家叹了口气,神色却未显慌张。
      “咱今年新开了两家铺子,确实该扩大进货量。自家茶园先不论,散户那儿量少,品质也不好把控....”
      堂内只有外头下人细碎的走路声,大伙儿都屏住呼吸继续听着。
      “但也不必过于忧心,我已跟江都县几个茶园管事协商,顺利的话,过几日便能定下货运来。”
      大伙儿明显松了口气。魏支倒是心里没甚么提心吊胆的,这般突发事件实在太多了,议事不就是解决此类问题么,何况大明茶庄生意已然做这么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缺货的情况不知遇到过多少次。
      少东家提出来账面问题后,又吩咐了陈掌柜几条细则,于是下个掌柜又开始说。期间下人们添换了茶叶又走,偶尔又会起些争执,但很快便噤声了。少东家年纪不大,办事却老练妥帖,在掌柜们之间的威信很高,哪怕在大明茶庄多年的老管事也对她颇为看重,因此大家皆是不敢造次。
      魏支盯着茶杯里的茶叶,直邦邦的腰背紧绷的立着,不敢过于随意的靠坐在圈椅上,久坐下来,只感觉腰酸背痛,旁人说了些什么,一概没听进去。他抬头看正在交谈的少东家和掌柜们,个个神态严肃谨慎,差点打出哈欠来。
      我方才站起来时也是这般表情么?魏支忍不住开始回想。他发现根本想不起来,并且转移注意力也无法缓解身体的酸胀不适,于是又重新开始听其他掌柜和少东家议事。
      “午时了,各位掌柜留下来用过膳再走吧。”
      从那幅花鸟图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妇人,衣着绛红色织锦长袄,裙摆绣着海水江崖纹,梳着狄髻,插戴一根镶嵌红宝石的金簪。手上缠绕的一圈圈檀木佛珠,在她走过来的说话间,上下晃动。
      “东家好。”
      所有人都站起身行揖礼。魏支悄悄松了口气,站起身时稍活动了下腰。
      “掌柜们奔走劳苦了,我让灶房煨了几罐鲊鱼汤,现剥河豚做菜,还有烧笋鹅和黍面枣糕....”
      “娘,您来了。”
      说话间,少东家已恭敬的退到这名妇人身后,微微低着头。
      魏支瞥了一眼东家笑着的脸,马上转移视线到自己作揖的手,心里突突跳。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嘴里说着家常,可带给魏支的惧怕有如蝗虫过境般摧枯拉朽。
      大明茶庄东家,杨娇,可不是个寻常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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