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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不如桃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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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诸之外,云雾迷离,九阙一角,鼓声撼地。
“天啸鼓动,数百年未见,上一次还是……”
“不知今日将要惩戒何人?”
“不论何人,九鼓齐应,便是太礼,还不……啊——见过帝君。”
天帝急行于重宇之间,迎面仙官皆拱手退避,细细碎碎的攀谈一字不落、尽收耳畔。是啊,又是天啸鼓动,昊天有生以来,只有两次敲响归正场四周的盘龙灵环。
“灵环注以仙韵,然出鼓声,三界震颤——三鼓动,宣归正;六鼓动,天地怒;九鼓动,道自诛。”
“可是,为何要诛灭先生?”
“因为他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为天道所不容。”
数百年前,尚未渡过太子天劫的昊天立在玉椅侧后,向下眺望归正场的中央——仙官们曾在昊天面前交口称赞:“长熙仙尊,红衣魅影,执守日月光华,以一己之力护佑三界太平,因而天帝亦礼敬三分,仙界誉其为‘红杏玉郎’ 。”那时,年幼的昊天歪斜着脑袋,疑惑堆积在水汪汪的眼眸中,既然被三界敬仰,为何先生日日守阁自叹 ?
后来,先生病了。昊天也不知晓先生染了何等重症,只是医倌禀告天帝,太子少师不宜劳心伤神。昊天去问,天帝不答。再后来,先生消失了,消失在三十三重天,天帝拍案怒斥,当即下了御端诏,勒令寻找,最终在东海将长熙押解回九阙,与其一起来的还有衡华所谓的东海龙王与命悬一线的龙太子——敖广。
彼时的归正场上,红袍孑然一身,昔日对其赞叹不已的各路仙官皆啧啧称奇,眼中闪烁着喜悦与兴奋——昊天不懂,在承受太子天劫之前,他还窥不得天道 ——
“行刑!”
天帝一声令下,衡华尖叫出声,步步后退将昊天撞倒,伴随着后脑磕碰带来的疼痛,金色的水不偏不倚地砸在昊天眼中——红衣不复,金光至纯 。一行清泪划过脸庞,那不是昊天的泪水。
既知将会悲痛欲绝,又为何要诛杀先生?
因为本君是天帝。
天。帝?
“下官拜见帝君。”思绪跨越漫漫岁月,行至眼前。宁决守卫单膝下跪,行九阙至高尊礼——三界仅天帝一人配得上这崇高礼敬。
“打开。”
“是。”
宁决,九阙唯一的天牢,只有两间牢房 。微不可察的呼吸艰难地回响在铜壁间,颤抖的躯体昭示着罪犯仍能体验下一场酷刑。
华丽的下裳被污水浸染,跟随龙纹靴的起落,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道深色的水迹。墙角血迹累累,诚惶诚恐地掩藏起罪犯的生机——那张记忆中光洁如玉的面孔,此时却在血色的衬托下泛着枯槁的苍白,眉间沟壑纵横,似乎只有蜷缩起身体上的一切才能堪堪抵御一百福鞭赐予的蚀骨钻心。
敖广唇齿微翕,干涸的暗红血痕在夜明珠的光华中折射出点点金光,却难以掩藏血痕下因脱水而逐渐枯白的双唇。胸膛起伏很快,但没有一口气是彻底安放的,也没有一口气能完全排出体外。
“敖广。”天帝唤着这可恨的氏名,死寂的瞳孔中不曾流露出一星半点值得寻味的情谊——打开牢门的宁决守卫悄悄瞥了一眼天帝,果然是天道偏爱之王,不念旧情,秉公清明。
“敖广!”天帝提高了声音,换来的结果只是墙角的人影微不可察的一颤。
“敖广。”
谁在呼唤我的名字?光散布在身体四周,一片白色之境,闪耀得令敖广睁不开眼,不得不用手搭在额头,试图躲避无处不在的光。他依旧看不清光外的事物,他大步向前,起初磕磕绊绊,渐而三步并作一步,向着声音的方向奔跑,白光从身侧倒退而去。
“敖广,敖广,我在这里……”
孱弱的腿拼尽全力追寻声音,可声音仿佛弥漫于白光之中,忽远忽近,时而在右侧,时而在身后。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唤我,又身在何方?敖广气喘吁吁,略带病态的脸颊因跑动而浮现红晕,他跑不动了,太累了,他被困在无边无际的光中,剧烈的喘息带动整副躯体发着颤。
“我在这里,敖广快来……”
“可我就在这里啊……”
“敖广,敖广,你为什么不来?”
白光越发耀眼,无数声音掺杂其中,不断捶打敖广濒临崩溃的神经。耳膜被声声呼唤撞击,眼瞳被束束白光砍刺。
“敖广,救救我!救救我!”
阴影投射在茫然无措的眼底,早已不堪重负的眼眶中泪如泉涌,滑入咸涩的口中。光逐渐淡退,由耀眼变得柔和。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敖广,你不要我了……”
朦胧的人影随着光退向远方,哭声从天际刺入心底,刻下难以磨灭的烙印,敖广摇着头,他僵硬地迈腿,竭尽全力去拦截裹挟着一切退潮的光。“啊!”他绊倒在地,抬起流血的掌心,泪水滴落,鲜艳的红直直穿透眼眸,滋长在金色的瞳孔中,敖广回望来路,白光不复,红杏盎然,桃花满枝,绵延至身前——
“敖广,你凭什么不来找我,凭什么抛弃我!”
可是,分明是你弃我而去,分明是你不愿停留 ——他坐在冰冷的青石上,风过发梢,吹干了金红相交的泪,徒留白衣浮动,桃杏飘摇。
“敖广……”
好冷,好吵,好疼——
白光褪去,影像汇聚在失神的眼中,终于汇聚成熟悉的面容——
“昊……天……”敖广哑声应着,颤巍巍伸出手,喃喃自语。
天帝见人终于清醒,不自知地松了口气,在听到“昊天”二字时,正欲直起的背顿了一顿,旋即无事发生般退后一步,接过守卫呈奉的木盒。
敖广注视着天帝退开,一双含水的眼霎时清明,璀璨的金瞳蒙上一层黯淡的薄雾。
“敖广——”
“咚——”
天帝的话语被一声鼓鸣堵回舌尖。敖广淡然地放开环抱着的手臂,一手扶墙,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天帝看清了那人衣衫褴褛,首如飞蓬,眼下青灰,不卑不亢地交手谢礼:“罪臣倒是劳烦天帝躬身来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