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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一诺千金重 ...


  •   “天啸鼓动,喧躁万灵,配赐太礼,罪臣微薄之身,幸承厚爱。”
      敖广倚靠在墙边,随意抹去挂在下唇的血斑,堆出满面笑意,只是这笑不曾融入血肉——作为罪臣,作为囚徒,作为龙王,敖广依旧细心维持着那份体面,他生来就是万妖之首,镇守四海一方,拥万千子民,享不尽尊仪。
      “诚如所愿,”天帝迎着明朗的微笑,神情无动于衷,优雅地褪下常年佩戴的手套,食指并着略长的中指探入木盒的孔隙中,双指翻转,恍若游龙。“咔嚓”,伴随着细微的响动,木格分散左右。
      盒内雕刻精美,双龙盘绕,鲲鹏击空,凤凰同栖。
      “罪臣竟不知……天帝如此惧怕臣命丧九阙。”敖广暗自发笑——当初被扔进宁决时,自己体无完肤,一百道福鞭赐予罪人的福分,敖广也算有福消受,倒钩刮去皮肉,将森森白骨暴露殆尽,凡福分未尽,鞭数未满,酷刑无止,神力随鲜血消散,模糊的视野中亦是一双白净无暇的手狠狠卸下痛苦难耐的下颚,将金红丹药塞入咽喉——玄昙盒只存一物,名曰勿别 ,以金血炼制,保性命无忧——敖广少时曾有人告诉他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换命丹。
      “本君最是可怜自命不凡又庸碌无为之人。”天帝明眸暗动,眉心微耸,忽然俯身,一寸之距——两双金光流溢的眼历经百年风起云涌再度坦然相视,只有金瞳的主人才心知肚明,甫一相见,不恨太晚,只念无分 ,一切的波澜不惊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深渊,一切的开诚布公只为隐藏不可言明的字字诛心。
      “本君从未怜惜你 ,不过忧心神丸早殇。”区区百年,柔情似水,怎堪留住。敖广已经忘了这双金瞳也曾四季如春,一如昊天不愿想起那抹纵横捭阖的雄姿。他口口声声讥诮要挟,归根结底,也许逃不过一个“怕”字。可在九阙之巅坐久了,那把玉椅上只有不怒自威的天帝——多少年无人胆敢冒犯尊威,多少年无人胆敢直言讽谏,多少年无人胆敢揣测心意又如此漫不经
      心地一一道出。
      天帝妄图捕捉到对方眼中的一丝波动,最终只在金光中寻觅到自己的迫切与渴望。
      “既如此——”宁决的囚徒没有喟叹的权利,不甘,愤懑,忧愁,情不外露,便化作□□伤痛,以血肉之躯掩埋腐败之思,“神丸早殇”一字一句穿透耳膜,敲打沉眠的心绪,“罪臣当谢天帝君子人也,不负千金诺。”
      千金诺 ,确是千金难换。
      天帝贴近敖广的耳边,轻飘飘道:“龙王自知不过千金,本君聊以宽慰。”敖广瞳孔紧缩,在他目不能及之处,天帝目光阴沉如雾,金色的瞳孔似乎翻墨于此,金光褪去,天帝便不再是悲天悯人的九天神尊,敖广知道,也仅有敖广知道,昊天实非良善 。
      “不要这样……”
      “你在求我?”
      敖广尾音中极力藏匿的一丝颤抖被天帝揉入掌心——宽大的手掌虚搭在右肩,却有泰山压顶之势,硬生生将敖广的右肩按下,寒意从骨底绵绵滋长,啃噬着鲜血淋漓的过往,哭喊,翻滚,肮脏低劣的场景如潮水般充斥脑海。
      “你知道的,求我也无济于事——”狠厉被完美地覆盖在坚不可摧的伪善之下,昊天直起身,天帝一如既往地和蔼慈睦,手中把玩着玄昙盒,“不如告诉本君,敖丙究竟是谁的孩子?”
      “天帝问过许多次了,罪臣也答过许多……”
      “敖,广。本君还是太仁慈了些。本想只开这一层——你确实有幸。”
      “滚开!”
      天帝抓住敖广径直踢来的腿,用力下掰,敖广措不及防,疼痛席卷而至,掴倒了虚弱的身体。敖广跌坐在地,紧紧抱住半曲的腿。
      “你以为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东海龙王,抑或是,风采夺人的太子伴读?”
      “敖广,宁决不亮,却也晃瞎了你的眼不成?”
      “快看,低头看啊!看清影子了吗?是谁,是谁!说!”
      天帝掰开敖广的手臂,将其头颅不管不顾地朝着地面上一滩污水按压。敖广倔强地抻着脖颈,目之所及只有波动的水纹中一张青紫交加的脸,他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谁,天帝只想知道敖丙——敖丙吗?可我不愿……趁天帝手持玄昙盒不便,用空闲的右手反探,天帝眼疾手快,略略弓身一让,堪堪躲过锋利的龙爪,不待天帝拧断敖广的手腕,敖广仰头一顶,天帝不愿松手,下颚生生挨了一下,在夜明珠暗淡的光照中,泛起灼热的淡红。敖广半蹲的腿向后一勾,尽管未能绊倒天帝,却也达到了敖广的目的,就着身后人微晃的瞬间,猛地挣脱开天帝的桎梏,扑摔在污水上,水花飞溅间,敖广来不及爬起,只觉背后一痛。
      “本君就知道,东海龙王从不会俯仰由人。”含笑的眼注视着脚下的挣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下颚,“敖丙和你真像啊——可惜是个没爹的孽种,徒有一个雄雌莫辨的——娘?”
      “咳咳……敖丙是我儿。罪臣私事劳烦天帝日思夜想,千万莫要……引人误会了——才好。”敖广侧转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火辣辣地疼,就像困住了一只火蛇,吞吐着猩红的信子,“嘶嘶”地四处刺入它的毒牙。
      “私事?”天帝低低哂笑,加大了左手的力量,手下那光滑细腻的皮肤紧绷,似乎将要随时弹起,右手描着敖广坚硬的面骨,拂过伤痕累累的侧脸,温柔地如同爱护一件雪藏珍品——多少年前,昊天确实幻想过这就是他将倾尽毕生之力去爱护的独属于他的宝物,奈何,龙性本淫——
      “偷窃神丸,篡改命格,可算私事?”
      “擅离职守,妖魔乱世,可算私事?”
      “德不配位,后继无人,可算私事?”
      “啊……唔!”血被清水稀释,沿着嘴角崩裂的伤痕滑落。敖广濒死般,昂着头,伸长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红润的舌尖不受控制地探出口,从咽喉,抑或是胃部久未进食而蹿升的反胃感,逼得敖广连连干呕。
      “咽下去。玄坛盒还有许多。”天帝冷漠地用膝盖顶着敖广的脊梁,迫使其侧首,目睹其眼眶含泪,血块和着唾液糊了半脸。
      呕吐令敖广筋疲力尽,舌尖徘徊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却更像从心底泛起,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如洪荒猛兽摧残枯瘦的身躯。他不知天帝灌给自己什么,只是瞧见一个拇指长短的黑瓶——玄昙盒里无善物,粘稠的药剂与金丹一并服下,粘在细窄的咽喉中,似利剑打磨玉石——玉石不润,利剑却钝,谁也道不明,既知如此,又为何如此。
      “咚——”
      “敖广,九声鼓落……”天帝起身拉直了交衽,视线从未离开敖广半寸,看不见五味杂陈,听得清九响鼓鸣,问不明一个身份,谁也不曾放过谁,可算得上互不相欠?
      “罪臣,也该上路了——天帝。”
      昊天不曾阻拦,敖广不会回首,一切归于沉寂。
      你太狠,也,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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