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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不识愁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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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重天,没有黑暗。玉石光晕流转就是日复一日。
敖丙撑起身,空荡荡的金殿中,起伏不定的呼吸似有震耳欲聋之势,震得心脏狠狠撞击胸膛,冷汗濡湿了鬓角的白发,黏腻得令敖丙作呕。
多久?自己被困在这金銮殿内究竟有多久了,三日,十日,还是更久?自彰明台上父亲惊鸿展颜,再也未曾见过他。天帝命人将自己软禁于此,日夜无声——敖丙狠狠拍了拍太阳穴,试图缓解头部断断续续的钝痛感——真想闯出去,哪管这是三十三重天,哪管出去之后是生是死,凡能与父亲相逢便是得偿所愿。
敖丙掀开被褥,翻身下床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不对,这是……敖丙瞳孔紧缩,颤抖着抬起手,难以置信地触摸双臂,又将双腿点了点地面——身体不再通透,而是实实在在的躯干——肉身重塑了。
“令念神丸肉身再造之需……”
“准其戴罪立功,以血献之……”
白玉柔光灼灼,暗金血迹斑驳错落——
我不要父亲的血!
梦影交织再度充斥脑海,愤怒,仇恨,恐惧,夜明珠的倒影中,敖丙远远望见了父亲。他提腿向前却寸步难行,脚下暗金色的液体将赤足深深掩埋,敖丙似乎陷入了难以逃离的深渊,惊慌地呼唤“父亲”。
“丙儿,为父的血可好?”
什么?
敖丙僵硬地望着敖广艰难转身,却转瞬来到身前——不,不会的……
“会。”
血滴入敖丙的眼眶,描摹出沧桑的身影,光从胸膛直直照射在敖丙惊恐的眼底,胸口的空洞中血汩汩冒出,咏叹着无尽悲哀,汇入敖丙脚下的深渊。
“敖丙——”
“为父——”
“当真痛心——”
“敖丙——”光从缓缓打开的殿门斜刺而入,恶狠狠地砸在敖丙血红的眼中,绞碎了声声控诉。玄色衣摆承载着无限光耀随着主人闲庭信步而微微翻卷,恍若潜龙藏匿其间,“看来,新的肉身倒是相称,只是……”来人上下打量敖丙一番,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探寻仿佛穿透衣襟,抚摸衣下光洁仙灵的躯体。
“今日,本君见了三人。”天帝只是停留在殿门内,却无意再向前迈出半步,尽管眉宇舒展,语气怡然,似乎多年未见的老友熟稔地闲聊家常,敖丙却如坠冰窟,在天帝跨过门槛的瞬间,四肢骤然僵劲,后背不自觉地绷直,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夹杂着不可名状的顾虑与焦急:“天帝,愿问家父身在何方?”
“家,父?”天帝和蔼的笑容凝固在眉间,一双暗金色的瞳孔眯起,注视着端坐床边的小龙,“神丸乃天道生物,凝万物之灵,润四季之华,何来‘家父’一说?”
“什…什么?”
“本君原以为只有太乙真人被天雷劈坏了神智,不曾想神丸竟也难逃此等厄运。”天帝缓步向前,身形完完全全遮挡住了殿外的光辉,背光下,敖丙未能躲开天帝的剑柄,被迫抬起头,仰望那张充满惋惜的面孔,“本君知晓,神丸流落人间,又被罪龙俘获,与魔丸同乐,固然沾染邪祟之气—是该,改改了。”
“衡华!”
“臣听令!”
“神丸化身为龙,今得归天位,是以为幸,将殿下带至归正场,赐座右仪,观礼。”
天帝倚靠在萧墙边,依旧凝视着殿门——敖丙被衡华仙君半推半扯带走的背影早已消散于风。朱红牌匾略略低垂——九阙殿宇繁多,天帝记不得每位仙官的住所,除非他曾几经涉足——譬如此处,名唤孟诸。
“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鳍于碣石,暮宿于孟诸。父王是望你有鲲鹏之姿吗?”
“殿下说笑了。”
那日,长空万里,桃花纷扬,三十三重天没有春夏秋冬,天道赋予九阙常青不朽,然王母桃林千载一荣,白衣随风翻飞,玉佩流光溢彩,明朗的微笑绽放于唇齿之间。少年太子攀上古木,扶着树枝极目远眺——孟诸殿的中央,那棵与天齐寿的古木,撑起未来天帝,助其一览九阙繁盛。树下的少年环抱双手,略带不满地张望着枝杈间的太子。树冠枝繁叶茂,绿叶肆意妄为,跳跃着乘风而下,轻轻搭在少年的白发上。
一切恍若昨日,一切生机盎然——
“唔!”血不可遏制地顺着指缝蜿蜒淌下。天帝微微弓着背,看着掌心一片鲜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敖广,你到底也算值得了。昊天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不顾劝阻强留下了敖丙,兴许是一时起意,兴许是顾忌神丸天授。
“臣恳请君上为二子重塑肉身……”
“太乙,汝被天雷残害不浅,本君允汝重返昆仑暂歇。至于神丸和魔丸,本君自有决断。”
“君上,臣以为此二子本无过,臣已违背师命,自知罪无可恕,然陈唐关李靖三子哪吒本有位列仙班之道,东海龙王之子敖丙已被神丸接纳,也应……”
“够了!”
太极殿内与太乙真人的争论历历在目,昊天不愿回想太乙那难得一见的忿忿不平,谁也不明白,既然天道广爱众生,承载天道的天帝要广爱众生,那么天道为何要诞生出魔丸与神丸,引得仙界堪忧,人世不宁。
昊天深感可笑,自己恨透了作乱人间的事物,不论是妖,是魔,还是神,却抵不住太乙的不甘,抵不住天定的仙道之说,虽然将哪吒暂时关押在宁约,但也答应帮魔丸重铸肉身;自己恨透了敖广的不忠不善,现如今却帮他照抚一个孽种,偏偏这孽种融合了神丸,得了仙道,又为了一声“朋友”被轰得五体俱焚,到头来还得借纯龙血与天道神韵重铸肉身,将自己的天道之力几乎用尽,只是神丸乃天道所生,凡胎□□难承其灵,还需仙人垂拂。
敖广啊敖广,你到底是自己酿成孽果……
天帝将血迹尽数擦在玄衣上,迈出宫门——
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鳍于碣石,暮宿于孟诸。鲲鹏将徙于南海,孟诸多事,非安身之地,但力竭而栖,遇凡人以为奇,众望夺之。
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