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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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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修,究其根本还是法修一脉,以体内真元为基,神通法门为引,唤出各种攻伐手段。风系为例,比较常见的有炼气期的风刃、筑基期的冽风弹,以及金丹期的风刃墙,修至元婴,据闻可以唤出龙形风旋,甚至有自主意识。
“看来姐姐平日修行确实勤勉。”明月夜叹道,“单以此身法,入碧羽阁便可进天字了。实在可惜。”
他与其方过三招,便探明风系修士的根底。此人身法造诣极深,风系本就御轻灵真气、以速度见长,身法比他快上三成不止,顷刻间便拉开距离,退至短刀攻围之外。
然其轻灵有余、攻伐不足,攻击手段唯有身前剑雨般袭来的连环风烟刃,不算厉害法门。只是与寻常风刃不同,每道风烟刃中都蕴青烟,明月夜疑心是有木毒,于是步法腾挪,躲避愈发谨慎。
“是么?看来阁下此行,是为替宗门纳新呀。这般考验,不知贵宗几人能通过呢?”
柳轻罗不知他在可惜什么,散漫调笑;脚踏青烟,凌空一划,又是数十道风烟刃疾射而出。她曳步轻灵、白衣飘逸,似融于清风流云,连同划出风刃都比同境修士轻灵锋锐,仿佛受此间天地偏爱。
明月夜一眼便知,她已通感风之道韵,第一风修称号名副其实。
二人速度悬殊,强行突破风刃墙不可取,对方有充足时间躲避。于是在最后一枚烟刃划过侧脸之刹,明月夜真元全力灌注,蓦然将重魔紫霄功法催发了到极致。不远处白衣修士仍是风清云淡的模样,束发飘逸、灵纹蜿蜒,衣襟散乱、足底生烟,她的速度是快。——却比刀还快么?
“自然是,无人通过了。”
霎时间,紫焰扭转冲天,刀身与浓焰之间,碧羽阁杀手目映浓紫、亮似异兽,盯视而去,咧开一道亢奋可怖的猎手的笑。
柳轻罗心头忽感危机,见短刀之上紫焰滔滔,竟抽长数米、化为了一把巨型长刀!顷刻间,青衫杀手已手持长刀,一竖劈、一横斩,挥出两道巨浪般的紫霄刀气,直冲而来!她即时曳步躲开,不料紫霄刀气不同寻常,挥出后仍燃重重浓焰,火苗掠过衣角短短一刹,竟非燎起火焰,而化火为刃,直直向内割入护体真气!只沾上一丝细微刀气,便烙下深可见骨的刺伤,白衣蓦然溅血。
为斩下此气,明月夜不闪不避,任由数道风烟刃划破衣衫,受伤比她只多不少。他目光灼灼,笑意愈咧愈开,仿佛已势在必得,柳轻罗方才躲开第三道挑刀魔气,便见对方刀法行云流水,已挥至最后一招:明月夜倾身向前、手腕扭转,刹那转挑为刺、直将长刀向前一送。
这一刺极快、极重,又极精准、极轻盈,滚滚浓焰凝成一束轻快火苗,火苗之中又跃动着无数细金粼光。这一击几乎是美的,淬金刀尖之上、紫霄火苗如雀鸟儿般轻盈,正欲脱刀展翅的一瞬间——
明月夜盯视远处目标,本以为她将故技重施、曳步躲避,已做好追击准备,却见风系修士白衣染血,静立原处,遥遥相距之间,不望他的刀、却看向了他的人。
任务目标狭目微弯、眼尾晕红,静静遥望着他…竟然在笑。
他心头一阵冰凉。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确切明白哪里不对。计划有误么?有人帮她?刀气已出,她为何不闪不避?——下一刻,只觉眼前碧青烟线交错纵横,流溢青烟蓦然展成一张大网,刹那笼罩下天罗地网!
这网丝线极密实纤细,一个瞬间便轻柔割断雀鸟般盈盈飞起的紫金刀气,向着刀主层层收紧。明月夜立时催动功法挥刀展网,却见紫青真气交锋中,青网丝线虽断尤连、青烟萦绕时时修复,紫霄刀气却愈散愈开,破网进度远不及收网。
——此番败局已定,胜负已分。
不过须臾,方才还不可一世放下狠话的碧羽阁杀手便宛如落网妖兽遭五花大绑,难以凌空,重重跌落下去。
这网不知怎地,似有锁灵作用,他护体真气难以凝聚,眼看着便要落地摔个七八处骨折。即将落地之时,却感一阵清风拂过,如一只大手柔柔托过肩背,替他稳上一稳。再落地时,虽亦一身土灰狼狈不堪,好歹是不至于全身骨折了。
直至这时,白衣风修才踏云飘然而来,稳稳落在他的身前。
“如何?”柳轻罗倾身触他面颊,轻慢笑道,“阿夜,你说,我这一课教得可好?”
明月夜灰头土脸,被青网缚成跪姿,受力抬脸望去,见她左颊碧纹灵气流转,衣袂飘飘间、碎衣肌肤清晰可见,不禁微微睁大了眼。
原来飞掠而下这顷刻工夫,她身上几处刀伤竟已痊愈了。
方才打斗间他便有所感:风修半身所绘缠枝流水纹,似乎是一道木系特殊阵法,无时无刻不在吸取灵气。原来竟是用于疗伤…她曾受过重伤不成?这点过后也要回报掌门…
明月夜思绪电转,嘴上乖巧答道:
“姐姐妙法有成,此战如悬河泻水,实在酣畅淋漓,阿夜受教了。”
他倒是能屈能伸,跟着她叫自己「阿夜」。
两人一番打斗耗时不久,约摸只过了一刻钟,因而天光仍然大亮。正值新冬,日悬天中,露寒料峭,身着半碎青衣、外缚层层碧网,明月夜面沾土灰、颊染薄红,任她抚脸勾颌,鹿目映出晨光,仍是笑意盈盈。
柳轻罗瞧他模样,实在有些可爱有趣,于是熄了折磨他的片刻念头,只轻抚他的脸,柔声道:“孺子可教也。”
片刻,更轻柔道:“接下来问你的问题,你要好好答,听见没有?”
少年模样的碧羽杀手生得确实十分好看。许是知道自己样貌好,他姿态臣服、神色乖巧,似是有意勾她,正说着话,便扬起脸,偎住了她的掌心。
“听见啦,好姐姐。你问罢,我什么都说。”
柳轻罗眸中不禁漫上笑意,夸奖道:“好孩子。”稍停,问道,“有几人?”
明月夜一怔,迟疑道:
“…应当就我一个。”
柳轻罗说:“是么?”
“是。”明月夜笃定道,补充说,“此行来了两人,另一人目标不是姐姐。他任务完成,已经回去领赏了。”
柳轻罗沉吟起来。
“以你修为,杀我或可一试,活捉却差之远矣;而你身法恰能与我相斗…幕后人派你来,是为探我底细吧。”
“是。”明月夜忽叹出一口气,“姐姐,你真聪明。我都有点儿舍不得你了。”
柳轻罗浑然不觉,喃喃道:“因我体质么?不对…不对。他问我名姓,当是知道什么。…不对。”
这少年显然并不认识她,是幕后人派来的杀手先遣。她出宗不到一月,在北风寨摆摊三日,只使过普通治疗功法,旁人大多以为她出身通州万花谷,是来精进医术。阴阳道韵体踪迹绝不该泄露如此之快。——不对,此事根本与她体质无关,此人问她姓名……
脑中灵光劈下,柳轻罗心头顿感澄明,想道:“是了。…怕是往日之事。”
找上门来的,恐怕是与她过去有关之人。
柳轻罗昔日虽是凡人,却在此方世界生活二十年之久。师尊说,是在中州所辖凡人世界找到的她。那时她刚遭采补,元阴已失。修真岁月长,二百年弹指一瞬,这位「故人」怕是还活着。
张口便道出她最大秘密,且与她的过去相关。即便此人不遣杀手找她,为渡心魔劫,她迟早也要找上门去。
柳轻罗本就打算寻回过去记忆,这是天降的线索。祸兮福之所倚,对她来说,形势虽危险非常,却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不过,此事虽已过去,之后的危机怕不会少,迟则生变,她应尽快前往琉璃城。待完成宗门密令,再解决过往一事。
她思索片刻,主意已定,正待细问明月夜,便闻得少年幽幽一叹。垂睫望去,他目中似有怜悯。
“怎么?”她替杀手抹去面上尘灰,凤目微垂,竟流出几分温柔。“阿夜莫不是同情我?”
“是,也不是。”明月夜错开眼,幽幽道,“姐姐,我是真心劝你。先前在哪儿修行,便赶紧回哪儿去吧。早早脱身,或许还有…机会。”
最后二字,他停顿许久,才从舌尖斟酌出口。他原本想说什么?柳轻罗看着他,见他眸光洞彻,不知怎地,忽然明白了。
他本想说「活路」。——可无论如何,她都是有「活路」的。
即便落败,也定有一条「活路」。
因为她只有活着才有价值。
因为她生为阴阳道韵体。是一具千年难得一见的极品炉鼎。
可那又如何呢?
柳轻罗倾身而下,垂睫望他。这一次靠得极近,眸光又极亮,似乎要从他眼底望进他的心头。
明月夜此战虽败,却自始至终游刃有余。因为打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不可能胜,他的目的也并非「胜」。柳轻罗是赢了,他亦未输。因而他跪在地上,还可以目露怜悯,可怜站着的人。——毕竟结局注定,而他已看见结局。
直至这一刻,她靠近他,深深地、认真地、探究地望进他眼底,游刃有余的壳终于被灼伤刹那,露出一抹不知所措的内里。
“你对它感兴趣么?”
眼前极近处,任务目标轻声问。
她面容十分俊秀,非是女生男相,只是五官分外圆融,连狭目轻微上挑的弧度、眼尾弯钩似的睫羽都勾得恰到好处,极美、极具侵略性,因而雌雄莫辨。这双眼若垂下望着谁,宛如一对儿钩子似的,既鲜明锐利、危险侵略,又晦暗克制、寂寂涌动,仿佛正要杀了你,却在扼喉杀意之中、流出一道脉脉的怜爱。
他想错开眼,不知怎地,却移不开。仿佛那钩子真顺着他的眼、勾住了他的心,将他制住似的,他恍惚刹那,才听见仿佛遥远处传来的声音,怔怔问道:
“…什么?”
她凝望着他微笑。
对了,在说阴阳道韵体。
若是往常,他定要说不感兴趣,此刻却奇异地感到犹豫。明月夜更加奇异地感受了一会儿胸口奇妙的涌动,才缓缓道:“…我没有甚么兴趣。此法难成大道。”
“好。你没兴趣便好。”
她倾得更近了,束发垂落。光逆着她,映得她脸颊的碧纹清晰而影绰。明月夜胸口的涌动愈发古怪,似乎有什么要破胸而出,视线却被光牵着、引着,深深落进她眼里。
她背后是初冬的太阳,湛蓝的天空,雪白流云与风。她的风似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发尾在风中摇曳,长发的影子摇曳在两人眼中。
她究竟要做什么?他想着,正古怪地涌动着的胸口却笃定地说:你明白的。他明白什么了?…可他就是明白。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你是阳、我是阴…”
她喃喃着,指尖托起他的下颌,弯钩似的狭目仍望着他,片刻,忽垂首而下,吻住了他。
明月夜胸口砰得一声,好似什么炸开了,又好似什么跳到了喉咙里,就此不会再跳动了。呼吸滞涩不已。可他好像一点儿也不意外。四肢绽开莫名的可怕的涟漪。
这涟漪源自她,也源于他自己,源于轻柔如风、凉冽湿软的她的气息,源于他体内循环往复、炽亮至阳的金色真气。丹田浓炽丝丝抽离,柔凉气息亦丝线般滑入,相交刹那,彼此欣喜地盘绕纠缠,仿佛本该融为一体——它们相交之处,正是——
“…了么?”
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感受到了么?
泯于唇齿之间。
她逆光倾身而下,发尾摇曳,影似垂丝。垂丝高悬。明月夜欲伸手捉住,才想起四肢受缚。欢欣纠缠的浓炽与柔亮融为一体,化为一道似灰的混沌白气。仿佛正是意动刹那,这混沌白气懒懒涌动,刹那之间,青网烟云溢散。狭目掠过一丝讶异,他伸手将垂丝重重扯落。
一时天光大亮,光随影落,她跌落而下,眸光滟滟、薄唇染朱,狭长眼尾的红似乎要晕成血,却扬起一个极轻快、极肆意,肆意得有些洒脱的笑。
“你瞧,”
她狭目微弯,映着天光,倒映出他的脸。她眼里的弯钩好似能勾走人的魂。
“——这就是阴阳道韵。”
……
明月夜恍惚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她这一番行为,是欲要他明白「阴阳道韵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