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
翌日柳轻罗又去出摊。许是知道她那处生意好，左邻卜卦不动，右舍却从丹丸药草换成符篆摊位，中央留给她的位置不再狭窄不堪，宽敞不少，甚至被不知哪位好心人摆好一桌二椅垫上蒲团，瞧着体面多了。
白无欢不愿抛头露面，再给宗门丢脸，仍是坐在高处盘山栈道，默默敛息，观察形势。
这非是他在无所事事、打发时间。他亲口承诺五日内必能夺回储物袋，送她去往琉璃城，而今脚下所在，正是整个北风寨中心视野最佳的位置。俯瞰而下，坊市动向尽收眼底，如有拦路匪出没，他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如此一连过了三日，两人俱都倍感无聊。第四天日上三竿，柳轻罗才打着呵欠坐上摊位，前几日排最先的散修男子今日仍排在第一，她轻松为其治好伤势，收了灵石便如常为下一新客治疗。
散修男子好似期待落空，一日比一日失魂落魄，退下后落在队伍外，一步三回头。
有什么可失望的？白无欢轻嗤一声，五颗灵石治一处伤，这是心慈仁善的活菩萨，他还嫌贵？
白袍流火纹的名宗天骄盘坐栈道，托腮下望，每逢独处，眼中便流出世家公子独有的轻慢桀骜。
他亦非是故意盯她，可谁叫整个坊市里，数她最显眼呢。
就这么静等了约摸一个时辰，他尚未如何，摊位前白衣修士却呵欠连连，仿佛已坐不住了，一颗一颗往嘴里抛不知哪来的淡青药丸。正是这时，方桌对侧换了一位青衣男子。
这颜色…白无欢一愣，真气聚目凝神望去，果真又看见一身熟悉衣制。
玄青底色，刺绣蛇纹，腰悬木牌，上书「天」字。
碧羽阁的杀手，这是第二个了。
北风寨如此偏僻的地方，一连来两位碧羽阁的天字杀手么？无论原因如何，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心头掠过阴翳预感，他的精神绷紧了。
不对劲。
迟则生变，待此番事了必须尽快离开。保命为大，宗门任务尽可放下。
另一边，柳轻罗对面，令白无欢忌惮非常的碧羽阁天字杀手已坐定了。
金丹境的青衣少年容貌至多十七八岁，眉宇间既有少年的快活气，又蕴着修行至深生发的零星道韵。他生着一对儿极漂亮的桃花眼，神色又好奇、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残忍。
他凑近过来，既不言语、也不动作，只是细细打量她的脸，眸中残忍夹着好奇，似刚出生的小兽。
柳轻罗慢慢止了呵欠。
她任少年盯着，拂袖收起满桌糖丸，极轻、极无奈地叹出了一口长气。
“怎么了？”她和气地问，“你哪儿受伤了吗？”
青衫少年看着她，咧开嘴笑了。
“你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他笑起来犬牙尖尖，瞳仁异亮，愈发像刚出生的小兽。
柳轻罗抬起指尖，检查小狗健康似的敲敲他的尖牙齿，自喉咙深处、滑出了半声温和的询问清音：
“…嗯？”
青色的小兽盯着她，好奇地说：“你修风系。”
柳轻罗仍是温和地，从喉咙深处滑出一声：“是呀。”
小兽又笑起来，这次的笑似乎与之前稍有不同。他自我介绍道：“我叫明月夜。”须臾，桃花眼极可爱地弯起，问，“你叫什么名字？”
自他落座至与他交谈这几句，柳轻罗并不感到丝毫威胁，甚至可做一场奇遇，日后回忆起来稍加赏玩。——听闻这问题的刹那，不知怎地，胸口蓦地重跳，脑袋嗡的一声，一时竟答不出来。
她指尖微顿，直至此时，才抬起浓而凉的狭目，真正将这青衫少年望进眼里。
明月夜好似知道她答不上来，眉眼弯弯，看起来愈发可爱、愈发快活。他就那么盯着她，笑盈盈地传音道：“听闻阴阳道韵体的女子生来即感阴阳大道，与之双修能感道韵，化神境前一路无虞，因而常被养在深宅、平日难得一见。——你修为这么高，先前我还以为是○○换来的呢。对不起呀，姐姐，误会你啦。”
他说了一个极肮脏、极侮辱意味的蔑词。
柳轻罗脊背发热，盯着少年漂亮的桃花眼，慢慢地、平静地收起了笑容。
白无欢远远看着，忽然意识到这是几天来，第一次看见她面无表情。
那人说了什么？让她这么生气。
但她面无表情的时间很短。
因为很快，雌雄莫辨的俊秀青年唇角便勾起另一弯使人陌生的笑容，本就狭长多情的眼眸愈发显出风流，渗出一抹冶艳的血色。
她挂着这风流的笑，抬起手，教训不听话的小狗似的，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青衫少年的脸蛋。
“阿夜，”柳轻罗柔声问，“不知你年岁几何？”
明月夜眨眨眼，老老实实说：“九十——”话未说完，「啪」地一声，又挨上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他闭上嘴，眼眸却愈亮了。
“你年纪小，不通人情。”柳轻罗笑道，“此处人多，我们到别处去，我来教教你。”
……
明月夜青衣鹿眸，模样漂亮无害，使的却是金系法门。他金丹中期修为，用一只淬金短刀，刀法极快。因是少年模样，个子比柳轻罗低些，身法得于灵活，刀茫锐利逼人，周身溢出深紫魔焰。
这是魔道功法。
柳轻罗对辰霄功法所知不深，只看出他修的是魔道，其余便甚么也说不出了。其实，此法有浓紫魔焰，器生异茫，是三洲九宗里最为好认的一道秘法，若白无欢在一眼即能认出，这刀法便是天殊殿不传之秘的《重魔紫霄神刀》。此法以火系修之效果最佳，金系虽也可修，因着后期要凝魔焰之故，却难修至大成。
重魔紫霄刀取自天魔刹那挥刀、斩去一方世界的天魔道韵，是昔日天殊殿开宗掌门观奇景悟道所创，与天殊殿秘传心法同修威力更甚，据闻，修至圆满可上通大道。不过，传闻昔日天魔体型庞大、吞天吐地、行走间地动山摇，因而修者大都持巨型长刀，身姿健硕，如明月夜般身薄体轻且使短刀的，却是十分稀罕。
方至约战处，明月夜便刹那拔刀而袭，刀身生茫，魔焰纵横，若是寻常修士，一击便可杀敌致胜，倒有十足的诚意。柳轻罗仿佛早已料到，左颊灵纹忽闪，踏乱红穿叶步法侧身躲开。
一个照面，二人便试探出各自步法所长，同时颇觉棘手。
明月夜已将重魔紫霄刀修至大成，同阶甚至同境刀修少有匹敌，而刀剑二器又是三洲修士中所使最多、亦最擅杀伐的法门，刀法境界不可谓不高。迄今为止，刀法一道胜过他的只有碧羽阁惊鹊。而他叛出天殊殿、转投碧羽阁，正是因为惊鹊。惊鹊的刀虽学不得，每每观战却让人体悟颇多，堪称一本活体刀法，他甚崇敬向往，因而不惜代价，甘愿投身碧羽。
辰霄天骄，大多目无下尘。明月夜虽知金丹境榜上名姓空置、位列第七的风修便是任务所言阴阳道韵体，却并不将她怎么放在眼里。炉鼎体质，能有什么大才？怕不是喂药催熟而成。这念头见了柳轻罗后确有改变，不过并未根除，反被那尤带冷冽柔软，不轻不重的三个耳光愈发地…激起。
这绝非因其所谓道韵体质，只因她那漫不经意、肆意轻佻的流丽模样，山涧漱玉、幽咽泉流般的朗朗音声，甚至替人消伤时轻柔稳妥、和气耐心的善心举止，连同她确有的一身扎实修为与凛凛道心、仿佛眼下众路皆是坦途的坦荡洒脱，都层层叠加，让人迫不及待、直想下一刻便将其道心击碎、道韵折辱，瞧着她被碾进尘泥里，是否还能有如此浮华玉面。——她难道不清楚自己是个多招人觊觎的下流体质么？她难道不清楚，自己愈是强大、愈是肆意、愈是昳美、愈是亲善，就愈让人心中涌起腌臜恶念么？她难道不清楚这世上男子劣根深重，只会前赴后继、一双一双缠在身上，把她拖进泥里么？——她应当东躲西藏、与人报团取暖、不敢也不能发善心，一副可怜柔弱的蠢相才对，怎敢如此轻快悠然，凛冽坚定？
……如今见她身法不凡，不过再多激起几分罢了。
柳轻罗并不知晓眼前青衫鹿目的少年胸中想些什么，即便知道，恐怕亦不在意。哪怕真落入少年是所想那般境地，又如何呢？她道心澄明，千万遍亦往矣。
此刻她脑中是「战斗」，眼里便只有明月夜与他的刀。
玄女羲月结水木道丹，善风系法门，尤善步法轻功，两人对战若在平常，她可十息之内将其甩下，不过今日么。既说要「教」，便多做些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