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
哪里有趣。
是说破烂摆在台面上很有意思吗？
白无欢独行北风寨，思及白衣女修最后含笑的一推，不知不觉抿住了唇。
玉清宗与天殊殿并称，是为当今正魔两道魁首，门内弟子无不是一代天骄。譬如白无欢，十四岁筑基，今年刚刚十八，已快突破到筑基中期，若非遭人暗算中了上品锁灵符，以一敌多非是难事。玉清宗内资源极其丰富，他这般天骄弟子更是自小受供奉长大。因而虽敬畏金丹前辈，对平常散修么，却实在分不出眼神，多少有些轻视。
至于这处坊市，更是破烂开会，着实没甚么可看的。
他想不出这位前辈为何非要他逛这一圈，就如实在想不通她干什么非要坐在道旁摆摊一样：究竟目的何在？是另有要事，让他暂避离开；还是需他做些什么呢。
自遇到白衣修士，白无欢有诸多的想不通。若说她是个好人，却非要把他拘在身旁，头顶那抹灵气就是证据。虽说这灵气也有濒死之际救命的功效，可无缘无故，为何忽然助他？想必还是要禁他起逃跑异心。至于扯出不识灵石这拙劣谎言一事，倒是无甚所谓，这笔账本该他付。
可她是恶人么？
…总归与他无关。修道之路，自是孑孓独行，何苦多思一过路人？保全自身便是。他挥去诸多念头，抿唇转过一道弯，朝北风寨北方行去。
因宗门任务，他来时到过一趟北风寨。此处中央是坊市，东面是二人来时入口，遥遥接壤通幽山脉，西方是天机境传送阵，南面是北风十三刀洞府所在，亦是北风寨的办事中枢共官方组织，北方则坐落一家客栈、一间百宝堂。
客栈名叫北风客栈，老板是十三刀排行最末的李十三，属于当地产业；两人暂留此处，总需找个住处，这里便很合适。百宝堂则是般若海阁名下产业，其间经书法宝、药草矿石，丹丸符篆，一应俱全，商品比起外界坊市全面优质，价格却贵上一倍不止，因此过往修士大都愿意往坊市去，便宜能用就好，运气好还能捡个漏。
若说玉清宗与天殊殿是正魔两道的战力魁首，那天机境与般若海阁便是敛财界的无冕之王，寻常门派不如远矣。
辰霄大陆广袤无垠，有三洲九宗无数修士。其中，通州地处西南，以万花谷、梵音禅宗、血灵宫三派为首；中州位于正中，是玉清宗、天机境、碧羽阁所在地，琉璃城亦在此处；洛州地处东北，中心坐落天殊殿，南方无尽海域群岛扎根般若海阁总阁，东侧则是妖族十万大山，谷中有云梦泽。
除三洲九宗名门大派，其余门派世家多如繁星，不胜枚举。术业有专攻，大家各执大道，论敛财之道，玉清宗有所不及并不稀罕。
她要去琉璃城，或许打算常驻中州，说不定不只是过路客…这念头只在脑中盘旋一瞬。白无欢先往客栈定下两天客房，因囊中羞涩，只好拿宗门身份玉牌抵押。
…他这回出宗，实是给玉清宗丢脸了。
客栈童子接过玉牌做在册登记，将他宗门、姓名一一记录，白无欢沮丧非常，一时想钻进地里，一时又想赶紧把天下劫道散修杀光了事。等候间，刚巧有一青衣男子踱下二楼，他侧身让路，因个子低些，恰看见其腰间悬挂木牌：漆木赤纹，上书「天」字。
此人衣制，细看却是玄青色。衣角绘有蛇形暗纹，因衣摆裁去大半，只剩一弯钩形的蛇尾。蛇尾被一把普普通通的凡品长刀遮住，若非特别注意…
他心头一跳，立时收了视线。恰在同一刹那，青衣男子垂下视线，向擦身而过的少年投去一道目光。
这是白无欢此生所遇最恐怖、最平静的一道目光。
正是青衣男子望来的这一眼，他才发觉，此人右目之上，正覆着一张极薄、极旧的漆黑眼罩。
——因而望向他的，只是一颗色如点漆，沉暗无影的寂寂黑目。
以及目中极沉、极沉，仿佛世间万物皆已死寂的平静阒然。
白无欢被这一眼死死定在原地，止不住地呼吸生颤，脊背发寒，僵立半刻才勉强回神，冷汗浸透衣背。这时青衣男子早已静静走远了。…原来那人并无恶意，只是平平淡淡地望了他一眼。
他勉强撑住身，向店家要了一盏茶。前台童子替他上茶，小声安抚：“那是英杰榜上的贵客。”
接二连三，怎么偏偏叫他碰上了？
英杰榜与传送阵同是天机境生意，是个根据星象对辰霄大陆天骄英杰进行排名的榜单，每日凌晨定时更新，绝对公平公正。玉清宫不少前辈都在名单上。榜上有名者持英杰榜入传送阵可免单，购置符篆等同贵宾待遇。
他储物袋里本有一卷，可惜叫拦路匪夺走了。
“是金丹境前辈？不知是榜上哪位。”白无欢喃喃回想，“玄青衣袍，刺绣蛇纹…他是碧羽阁的杀手。”
童子看起来和白无欢差不多大小，练气前期修为，到底是年纪小、心性不定，见店里无人，便拿出一条卷轴在前台展开，示意他凑近来看。他道谢低头，挑出金丹卷逐行看过，视线定在第二列上方。
“…是他？”他低声问。
“是。”童子小声回道。
——辰霄第一刀修，碧羽阁天字位一，惊鹊。
被他吓到不亏。
白无欢微妙地感觉好多了。
惊鹊在金丹境总排名里位居第二，只比天殊殿首席低一位，比他们玉清宫大师兄还高。他久闻其名，这是第一次见面。
他正要再度道谢，垂首之际、视线却触到一块异处：“咦？这处怎么…”
“我也不知道，”童子一听便知，摇头道，“约摸半月前开始的，跟天机境反馈过，说是一切正常。”
——金丹境总排名第七处，多出了一道空行。
本应写英杰姓名处一片空白。
与之相同的是辰霄第一风修，姓名栏空置。
以往从不见这种情况。
白无欢拧眉细看，虽看不出名堂，却总觉何处奇怪。况且，惊鹊一事也十分蹊跷，碧羽阁杀手出现此处，定为杀人无疑，可天字一号杀手，来杀谁？此处偏僻非常，谁值得他出手？不待他思考明白，客栈门外远远来了一位新客，童子连忙收了卷轴，预备接待客人。他不便碍人生意，只好收敛心念，点头道谢，出门往坊市去。
及至坊市，不知怎地，越往里走人越多，到了接近白衣修士所在之处，已然围得水泄不通。这是怎么了？此处还举行破烂拍卖会不成？他一头雾水，绕了几圈寻不到路，强行跳到盘山栈道上才挣脱重围。站在高处定睛一看，才知道原因何在：
左邻卜卦半仙，右舍丹丸草药。坊市正中央两摊之间，静摆一竹木方椅，椅上静坐一白衣修士。那白衣修士——
白无欢胸前一口气悬住，既上不去，也下不来，竟要拼命平复心情，才能从牙齿缝隙间勉强吐出一口气。
…那白衣修士，仍是衣带松松、前襟大敞的放浪形容，青天白日下，狭目薄唇也仍是舒朗柔和、昳丽风流的模样。她的面前，却不知哪来一方雪白蒲团。
此刻，蒲团上正盘坐一黄衣女修，仰脸抬眸，眼睛一眨不眨。女修身后则排出长队——队伍挤挤挨挨，蜿蜒出去又甩尾回来，把一条坊市街堵得水泄不通，正是害他难以行进的罪魁祸首。
这是在做什么？白无欢又生气、又实在无言，正想先回客栈，休息过后再寻不迟，却见不远处修士含笑低眸间，指尖拂过，碧青光华闪烁一刹，女修侧脸旧伤便如雪初融，悄然化开了。她抬手扶女修起身，自己亦站起身，温声请辞：
“今日便到这里，诸君请回罢。”
后方排队众人皆有不满，刚好排在黄衣女修后的几人立时嚷起来。修士境至金丹，旁人看不清她境界深浅，才会如此吵闹，只消放出威压便可震慑全场。可她既不震慑、亦不道歉，只是狭目微弯、望向几人，含笑道：“我明日还在此处。”
语毕，稍停，视线转向队伍最先者，极缱绻、极温柔地问：
“明日，你还愿意来么？”
队伍最先头是个随处可见的散修男子，刚刚嚷得最大声。被她凝望过去、柔声询问，立时红了脸，仿佛有火刹那从耳根一路燎到脚底，整个人忽似熟透赤虾，看起来又愣又傻，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答道：“愿、愿意。”声音细如蚊呐。
白衣修士道：“那我便放心了。”
那男修呆了片刻，猛然转身挥手，高声喊道：“收摊了，收摊了！此摊明日再开，大家都散了吧！”竟真把人都驱赶散了。修士坦然道谢，三言两语将人哄走，待到人群尽散，终于抬起头，望向他，笑盈盈地招了招手。
他心里还是不大高兴，很不平衡：我压上宗门玉牌给你订客栈，你却在此处…左右寻欢，好不快活！见她笑脸，气是消去些许，却未尽散。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先道：“前辈。”
柳轻罗说：“嗯。”将竹椅折好还给左邻道谢，又看向他，“等久了么？”
白无欢摇头：“时间刚好。在下方才顺路去客栈，订下一间上房。刚要跟您汇情。”
柳轻罗笑言：“我只怕你等得无聊。”稍停，拍拍他头顶的银毛，鼓励道，“辛苦啦。”最后才说，“好了，我们走吧。”率先迈开了步。
白无欢本跟在她身后半步，被她抚肩轻揽到了身侧。白衣修士身量高挑，指尖搭在他肩上，手臂只是稍弯。二人这般姿势，倒像姨叔带着小辈。他还是很不高兴，甚至更不高兴，气却不知怎地散尽了。
琉璃城在中州正中心，玉清宗则在其北，二者比邻，相距不远。修道岁月长，几十年弹指一挥。她若去琉璃城常驻，或许能再相见。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看似和乐融融，白无欢端着后辈温顺脸色，心里却很不高兴，想道：待我破境改换骨龄，一定比她更高，吓她一跳。
不知道待他凝液成丹，她会是何等修为？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