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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眼底氤氲浓重血色。
      猩红弥漫,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暗处闪动。有人轻声低笑,指尖抚过后颈,划痕冰凉湿润。

      「阿瑶…」他轻柔笑道,「你瞧,不论逃到哪,我总会找到你——」

      远处兵荒马乱,高声尖叫并着哽咽哭泣,何物噼啪作响,绽开接连不断的乍断脆声。脊背蔓延可怕的热度。脸颊划过一线微凉。朦朦胧胧地,她半梦半醒地想:这是我。…我好似在哭。

      意识朦朦胧胧。她何曾哭过?上次落泪,怕不是二百年前。这陌生的念头让她懒懒散散地想要发笑。而后又半梦半醒,半是恍惚地想道:…对了。二百年前。

      这一次,能听清了。
      这人叫她「阿瑶」。

      她的名字里,有个瑶字。

      浓重艳丽的血与火。
      绵延湿润与热度交织。
      猩红弥漫的视野,血色黑影身量高挑、指尖修长。
      他极轻柔地、爱怜地抚摸着她,像爱抚一只温顺的小宠,又像诱哄着刚出生的婴儿。

      「别逃了,好不好?…阿瑶,你是我精心栽培的花儿…我半生精力倾注于你。谁会对你更好呢?你饮的是天山雪,咽的是御厨宴,睡的是暖玉枕,倚的是贵妃榻…花儿是需供养的,除了我,哪有人养得起你呢?你瞧瞧,离了我,你找的这是甚么货色…」
      他的声音似夜风一样轻,像是爱极了她,喃喃着、喃喃着,又似深流蒸腾滚水,流出一股发痴的狰狞恨意来。话至半途,好似终于难以忍耐,沸腾般倏忽提了音调。
      「你怎么能——你怎能如此折辱自己?那是个什么货色?皇城几十年没见过的腌臜阴沟货!身上沾的都是脏血!你,你怎么能…」

      他说着,仿佛要哽咽了,爱抚她的指尖生了颤,态度骤然由高转低,颤声恳求:「阿瑶…我的乖乖,你告诉我…你就告诉我罢,好不好?你究竟——你有没有给了他?你真同他睡觉了么?」

      柳轻罗像一缕禁锢身躯的幽魂。她模模糊糊地明白,这女孩就是自己。女孩的胸中弥漫着凄冷的苦楚,脸颊泪珠滚动,脊背烧灼滚烫的火。这一切感受正在她的魂上重现。她听见自己轻轻地说:
      「睡过了。」

      话音轻得滴不成一圈涟漪。
      正如知道这女孩是自己一样,柳轻罗忽知道自己说了谎。

      这时候她还未被邪修所害。
      这是在那之前的事。

      她为什么说谎?
      她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她朦胧地能明白。
      因为自己胸中的绝望如此凄切,倦怠如此浓重——浓得就好似对眼前人,已无任何期望可言了。

      但凡她清醒着,这时都会在心里暗暗无言:我怎会有如此苦大仇深的过去?这女孩儿真是我?我原来能这么讲话么?可这困于时间之隙、链接过去与现在的迷梦之中,她只能恍恍惚惚,陷入浮浮沉沉的长梦。

      长梦之中,血色黑影身形模糊。血与火滚烫浓赤的轮廓模糊。一切蒙眬于淡白的雾似的薄纱。清晰的唯有她——她的感受——以及——

      由远及近奔来,映着火光与猩红,骤然劈开视界的凛冽刀光。

      刀身银白,光可鉴人。
      映出赤焰与血泊,须臾划过他的倒影。

      “…还给我。”
      来人低低地、声气几乎卑下地说。
      “怀瑾公…把「——」还给我。”

      他又叫了那个称呼。
      他们之间的爱称。只有他和她知道的那个名字。
      是什么?柳轻罗听不清。

      因为女孩…梦中的她,眼中只有破焰而来的持刀人。以及光滑如镜的刀身须臾闪过一刹的,色如点漆的暗暗瞳仁。

      梦中她泪珠滚滚,胸中倦怠与凄切尽数消散,转为另一股陌生而复杂的情绪。像是高兴、像是哀伤,混着担忧、安心,复杂难言;又好像甚么都不是,只是…只是想看着他,问一句:
      「火这么热,你的手烫不烫?」

      梦境在灼烧的火光中渐渐卷了边,灰烬徐徐洒落,边缘染上深褐。直至银白刀光倏忽斩落,梦境破碎。烧灼殆尽。

      梦醒前最后一刻,柳轻罗意识挣脱的最后一刹,已然清醒的脑中想的是——
      现在她应当不必等人来救了。

      ……

      翌日清晨,柳轻罗在满室幽白中醒转。
      她伤得并不很重,肉身无甚大碍,甚至未留下半道伤痕。睡上整晚,却是因为音修法术邪门,专攻神识,识海有损。而欲要修复受损识海,最便利的法子就是睡觉。

      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她闭目养神,挥去长梦的阴影,仔细回忆一番昨日诸事,这才缓缓起身。腰身尚未直起,便感掌心触感有异。粗糙干燥,内蕴木灵…是万年灵树。抓她这人拿万年灵树根做床么?
      万年灵树既是上好的炼器、丹药材料,又是木系修士碎丹成婴的上佳引灵材料,拿它来做床,已非暴殄天物四字可以形容。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屋主想必是一位肆行无忌的大修士。她这么想着,终于直腰抬眸,望向不远处悄无声息的屋主。

      修士缥衣束冠,簪穿子午,身姿挺拔如松,泠然冷肃,正静静面壁而立。他身无佩剑,璞玉浑金,不溢一丝灵气,单看模样,几与凡人并无两样,正是元婴境修行至返璞归真的象征。

      柳轻罗想道,他的修为或与师尊相仿。想着想着,不知怎地笑了。

      实话说,她对自己战败被抓一点儿都不意外。
      再怎么说,她不过刚刚突破金丹。古往今来,不管天赋如何冠绝千古,也没有这种突破半月就修到毫无短板,把同境修士一群群挑翻的逆天杀才。任她再怎么天才,辰霄三洲人才济济,总有能克制她的厉害人物。
      何况如今她摆明是被人盯上,且敌在暗、我在明,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哪里有能战胜的道理?出般若海阁回房路上,她反复思索,多方考虑,最终得出一个答案:
      ——线索不足。

      线索不足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在哪、目的何在,甚至连动机都不甚清楚。幕中人如此神秘,反倒让事态明朗起来。
      幕后之人对她有图谋,才不断派人寻她。一味避战迎战都不是好主意。她的目的是找回记忆了却前尘,后来还加上找到玄女踪迹外泄原因,天天打架有什么用?找到真相才是根本。柳轻罗自知金丹境阴阳道韵体实是无价重宝,落得身死道消不大可能。毕竟一来那人费力探察,不像是要寻仇杀人;二来她同般若海阁那位执事达成协议,身为贵重「货品」,可保安全无虞;三来,她确也有些保命手段,并不很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种种情由在前,投身险境或许收获更大。那便只等山来就我罢。
      只是没想到,山这么快便来了。

      她既没想到这山修为高深至此,也不觉得他该是如此情貌。柳轻罗模糊有感:她欲寻的仇人,应当与昨夜重伤后的梦有关。而眼前人哪个都不是。——单看年纪就不可能。此人元婴境圆满,二百年前大概位至金丹,怎么也不会屈尊降贵,去费力折辱一个凡人女孩儿。
      她定睛细瞧了一会儿,见他面向玉璧,侧颜极英俊逼人、冷峻锋利,剑意几乎要刺破了淡色衣衫,不知怎地,就是无凭无据地感觉到:不是这个人。
      就像昨夜无凭无据地明白,梦中的女孩儿正是她自己一样。

      或许他同幕后黑手有关联。
      或许他们是合作关系。
      也或许阴差阳错,欲找她的并非一路人…

      这时,那宛如一柄无鞘长剑的缥衣修士忽说话了。
      “——足下为何发笑?”

      他说着,视线终于转开,不再凝视玉璧,望向了她。他浑身上下并无灵气,可剑意几如麦芒,刺破周身四溢。他似乎有一对儿透出铅灰的冷冷浅瞳,可谁也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身上不仅有剑意,还有杀意与死意。
      饶是柳轻罗定力了得,与他对视一刹,仍感到双目刺痛,脊背生寒。

      既然瞧他难受,不瞧不就好了?她错眸望他身后玉璧,语带轻嘲:
      “我笑自己价值不菲,果真是具难得的重宝。连尊驾这般人物,也要扫榻相迎,好生生地把我放到床上。”

      此话既是自嘲,也是暗讽,意指他以大欺小,仗势欺人。青年闻言,却是无喜无怒,只淡淡应道:
      “正是如此。”

      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忽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凝视着她,从上到下、从脚到头扫过一个来回,这才缓缓续道:“你体蕴阴阳、身绘玉木、兼修流风,通感三处生之道韵,确是一具无价之宝。”

      话至此处,便该解释原因了。柳轻罗心下澄如明镜:接下来的话定是毫无悬念。果然,此人只稍停片刻,便平和开口,言道:
      “我修杀道,近来遇上瓶颈,隐有阴阳不谐,走火入魔之感。阁下正能帮上我的忙。”

      需要她帮的忙,无非就是那几件。
      元婴修士需要她帮的忙,更只可能是那一件了。
      柳轻罗早有预料,真逢其时,心下仍是复杂难言。她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那般甚么都不在意。…可还能怎么办呢?
      笑一笑,便是自嘲苦笑,也比哭好得多罢。

      而无论她是笑是哭,是叹是嘲,离川始终如一颗剑骨灵木,挺拔而平静地站在原处。剑气透骨而出。
      他看起来确实瓶颈得厉害。
      剑气四溢到这程度,已是杀意压过静心,死意压过生意,任挑一个修士站在对面,都能看出此人阴阳不谐到了极点,离走火入魔不远了。他着缥衣、扔佩剑、面玉璧、坐灵木、引静流,如此种种,无不是因为杀机太盛,需找些意蕴柔和包容的意象,中和透骨而出的旺盛杀意。

      古往今来,杀道走火入魔的修士不多,但个个留下赫赫威名,无一不是灭门屠城的大魔头。柳轻罗苦中作乐,不无真心地想:若他只需道韵相助,对己身修炼无碍,帮上一帮似乎也没什么。
      毕竟帮了至多麻烦一段时日、受些小伤;不帮,不知日后多少人会因他而死。

      助此人渡过关隘,颇似佛门舍身饲鹰,确是一桩大功德。其实,柳轻罗不是佛门弟子,她不修功德、不修来世,要这功德有何用呢?——然而元婴修士话至此处,又哪里有不同意的话口?能客客气气地要她「帮忙」,已是给她三分薄面。就此答应下来,成就一桩你情我愿的好事,两人面上都好看。
      虽然阴阳道韵体是她的,决定权本应在她,可此情此景,她若不同意,反倒是落了他的面子。看似倒反天罡,可辰霄世界弱肉强食,原是如此道理。
      思及此处,柳轻罗忽想到入世后遇见的第一人:小白那时向她求助,是否亦是千钧一发、抱有必死之心?——如此想来,她如今境况似乎还不算差。至少眼前人愿意给她一些薄面礼遇,而她尚可以表现得知情识趣。

      极不合时宜地,柳轻罗那苦中作乐的天分又突兀发作了:羲月啊羲月,瞧你运气多好!她严肃心想,下山一趟,还能得一桩舍身饲鹰的大功德,简直何乐而不为!末了还不忘自卖自夸,想道看来我确有一些慧根。
      于是,她既不问他身份名号、也不问先前谜团种种情由,笑应道:“尊驾有需要,我又刚好在,那便帮好了。不知需要我做些什么?”便直接答应了。

      此话一出,这剑意逼人的缥衣修士似也吃了一惊。他静静望她一眼,眸中终于流出一丝欣赏。他并不应她的话,而神色平和,不疾不徐道:
      “我道号离川。”

      英杰榜上,元婴第一剑修,碧羽阁当代阁主,道号正是离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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