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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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罗礼敬道：“离川前辈。”
心头却是沉沉一坠。
——碧羽阁主。
…连这等人物都要牵扯其中。
她的仇人究竟是谁？
不但遭遇夜袭、失手被抓，一觉醒来，甚至躺在赫赫有名的元婴前辈榻上，要帮他一个阴阳调和的忙。柳轻罗便是性情再洒脱，处事再恣意，也绝没有如入无人之境的风流闲情了。危机接踵而至，二百年来，她头一次感觉笑不出来。
离川方才问她为什么笑。还能为什么？他问的出口。她都懒于回答。——实在是此情此景危机太过，危险得简直荒唐。阴阳道韵体真有那么珍惜？她竟真值得么？柳轻罗实在被自己一步一个陷阱的荒唐境遇无语笑了。
离川道：“你就住在此处。”
几句场面话，柳轻罗始终说得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温和有礼、应事干脆，并不宁死不屈、喊打喊杀。大概对她的配合很满意，元婴剑修微微笑了一下。因满身杀意，这笑容正似一道匕首的尖刃，流过一闪锐利的银光，使人见之胆寒。
“白日可自由行走，夜间回来寻我。”
言下之意，似乎是不严格限制她的自由。
离川并无收缴之意，她身上法宝一应俱全，这么一看，似乎若她愿意帮忙，待遇算得上自由。换言之他有绝对的自信，便是她趁机逃跑，追回亦是轻而易举。
柳轻罗不知作何反应，不知怎地，唇角张开，便溢出一声轻颤的气音，分不清是叹是笑。她就这么半叹半笑地望着元婴前辈，着实的无可奈何之中，又含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怪。——她很清楚，不会有人责怪她这一点柔软的苛责。
她半是轻嘲地玩笑道：“莫非，前辈不愿我白日待在此处么？”
离川长身静立，闻言一顿，冷剑般深灰直长的眼睫微颤，淡淡地垂了眼：
“白天日头烈，剑气恐会伤你。”
柳轻罗体质不凡，离川要求苛刻，辰霄世界恐怕找不见第二个条件满足的修士。他在意她的安危，实属正常。她愿意帮忙，始终以礼相待，他自应当以礼还她。——包括告诉她一些她应当知道的消息。
白衣染上大片鲜血，已干涸在前襟衣摆，她御水洗去血尘，这才起身迈步，却不是听离川的出门，而径自去了玉璧前，与他并肩而立。
璧绘高山流水，笔触极写意生动。远山连绵起伏，连同山上猎户、水中游鱼尽数绘制，栩栩如生，纤毫毕现。定睛看去，画中清风徐徐，湖面倒影涟漪，猎户发尾轻扬，竟是一张时刻变幻的推演图。
无怪他能瞧这么久。
此画新奇有趣，柳轻罗一时忘了处境安危，定睛欣赏许久。可画境虽时刻变幻、宛如实景，细腻笔触挥就之时，却难免有滞涩之感，以她眼力并非绝品，便问：“画中景究竟务虚，前辈若想静心，何不自去天地之间散心呢？”
她说得冒犯。离川不以为忤，平静道：“天地之间，糟心事比静心事更多。”
柳轻罗不禁哂然：“比如将我抓来？是件糟心事么。”
初见寥寥数言，离川已对她有些好感，随她微笑了一下：“是件好事。”
她问：“对我自己亦是好事么？”
离川道：“那要看你。”
她又问：“前辈为何知道我先前行踪？”
离川答：“这世上有人擅长杀人、救人，自然也有人擅长找人。”
柳轻罗说：“找上我，只因为您想找一个能帮忙的好心人么？”
离川道：“是，也不是。”他的声音始终冷肃平静，是个冷峻寡言的男人。话也叫人摸不着头脑。
柳轻罗侧头望去，先是被几乎凝成实物的剑气刺了一下，这才拨开剑气，看清他的脸。…原来他也侧着头，正静静注视着她。
他目中的剑气仍很刺人，不过这回她做好准备，可以直视了。
影霜师姐说过，遇上冷硬得像块臭石头、偏偏又打不赢的厉害剑修，万不能硬碰硬。此话有理。何必以己之短、攻彼之长呢？柳轻罗定心抬眸，自然而然地柔了声气。
“——离川前辈。”
她的声气，实在是不能再缱绻、再旖旎了，轻柔得好似要滴出水来。离川并不答话，只是剑眉微振，好像忽想起自己可能伤到她似的，不自觉垂目收敛了一些杀气。柳轻罗心下稍定，轻声续道：
“在下游历世间，还从没遇见过这种事。各位前辈无非想要我帮忙，闻道有先后，诸位前辈相邀，手段酷烈些，正是我该受的；尊驾座下弟子切磋失当，如今重伤难愈，在下尚且未有多言。——不瞒您说，在下只好奇真相。”
她这番话，不但把离川完全摘出去，把责任全推给他的「座下弟子」，甚至好像他愿意找自己「帮忙」，把她强行掳来，倒成了她的荣幸似的。着实是颠倒黑白，不忍卒听。
可正因这颠倒黑白的话是受害者自身所言，听在始作俑者耳中，自然变得分外动人。
分外动人的柳轻罗笑道：“说来惭愧，不才行事无常，萍踪浪迹，家中长辈常常寻我不得，怎么尊驾一出手，便似勾了在下的影，到哪儿都能找见？离川前辈，我实在不解。您就跟我说说罢。”
末了，溢出一尾半嗔的轻叹。
修道修到他们这个份上，是从不缺漂亮玩物在一旁温柔说话的。柳轻罗是，离川更是。柳轻罗自然不是玩物，但她这样一眼望出自在本性的人，愿意放低身段同谁柔声讲话，且句句留有余地，表现谦和有礼，甚至流溢一抹隐隐的玉软嗔态，任谁都不能不心情愉悦。离川虽同那人约定不能透露信息，不过，还是那句话：
修道修到他这个份上，倒也不必很在乎一些约定了。
他现在觉得柳轻罗是一个妙人。
她很不错。
能屈能伸，识时务。不卑不亢。
因此，要他付出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换她高兴，就是一桩很值的交易。——因为他自己也为此感到愉悦。
“我有一个熟人。”
碧羽阁主挥去约定桎梏，平静道：
“我的这位熟人的熟人，五十九年前告诉他，一甲子后，他所求之物定当回转他手。”
……
下个甲子年。
——那不就是两个月后么？
癸亥年十一月三十，般若海阁将举拍卖盛会。第二年离川的熟人「所求之物将回转他手」。离川刚刚说「有人擅长杀人，就有人擅长找人」…对了，还有那句「是，也不是」。
柳轻罗伫立原处，一言不发，脑中线索逐渐串联，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的熟人是幕后人么？
这幕后人身边，有一个擅长找人，能在六十年前算出如今诸事的朋友。
玄女峰的情况，她的体质，还有她下山后的行踪，皆是如此卜卦算得么？听起来似乎可以成立。但行踪体质暂且不提，「玄女」的存在——真可以么？玄女峰太上长老是玉衍。这世上当真有人能越过她的庇护，算出玄女峰的秘密？
玄女峰。
玄女。
对她说出「见过玄女」的折羽，是般若海阁的高级执事。碧羽阁的阁主，欲要她帮些阴阳调和的忙。幕后人有位擅长找人、跨越一甲子预言她踪迹的朋友，八成是天机境门人。对了，还有最初玉清宫的白无欢。中州三洲皆介入其中，还有洛州的般若海阁，这些大宗门接连出现在她身边——是巧合么？
他们是一伙的吗？还是分成几派？
…抑或真的是巧合？
若真是巧合，性质说不准更严重。
修者世界里，因缘际会是比有意为之更难以对抗的情况。因为后者终究是人为，而前者是天意。天意若想操控一出好戏，戏中人无一能幸免。
今天是十月初十。
至多八十天，总会水落石出。
不知是否识海伤势未愈，她又头痛起来。
新冬清晨，室内弥漫雪白寒气，离川静望玉璧，侧脸仍然冷峻锋利，剑意几乎刺破空气。注意到她苍白脸色，缟衣剑修一动不动，杀意收敛，唇线拉平，淡声道：
“你可以走了。”
元婴修士周身剑气四溢，刺得扎人，她尚可忍受，但实难久留。此情此景，用上护体真气有不敬嫌疑，为免无谓争端，她方才始终以□□硬抗，如今已有些不适了。
听他主动赶人，柳轻罗立时领情，含笑敬道：
“多谢前辈。”这才顺从退后告辞。
离川长身静立，视线移回，正如她张目之时，漠然立足壁绘前方，凝视回烟美玉。杀道修士居室寂白，璧绘淡青，外门则深绿爬蔓，苔藓蜿蜒。推门而出，墨绿如瘟疫大片蔓延，正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铜绿长廊。
长廊以黯色灵石为底，镂空两侧静水深流，廊顶蜿蜒淡绿藤蔓，似乎是种繁衍旺盛的灵植。触手滑垂两侧墙壁，散发一点暗暗的碧光，是长廊唯一的光源。
碧羽阁地势特殊，灵气密度不亚于玄女峰；且为压制杀道死气，碧月殿内有意聚木凝水，而离川卧房静置万年灵木，内外木灵殊为浓郁。柳轻罗兼修木道，出门被如有实质的木系灵气包裹，一时竟仿佛回到玄女峰檩华师叔洞府。
她恍惚一瞬，又想起青莲姬，继而想起了师尊。
……离宗半月，她便想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