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香港1951）》芒果冰冰

11、第 11 章

　　鉴于以往的生活经验，戚少商从不知道采购衣物原来还有那么多的学问。

　　以前在连云寨当土匪时，一身行头都是阮明正打理的，当时所有人看了他的穿着打扮都会竖起大拇指赞一声：“果然彪悍，不愧是大当家的。”由此可见那位红袍姑娘对于衣着的品味千年来都没有改变过。

　　后来到了南京为□□工作，打理衣着这件事就移交给了息红泪负责，由于接受过法国时装流行风的熏陶，息红泪对于戚少商的穿着相当重视，重视到禁止他穿西装以外的任何服装，并且洁癖到勒令他要天天换洗。以至于他被打晕塞进船舱在茫茫海面上醒来时，发现身上还穿着一套刚刚换上去的洗得干干净净的西服，以及空空如也没有一分钱的口袋。

　　“我突然很想念杨无邪。”戚少商望着琳琅满目的衣架叹了口气：“他对衣着的品味和选择都是一流的，不知道这辈子他投胎到哪里去了。”

　　“就算投胎了他也不会再想给你当牛做马了，我想他一定求过老天爷这辈子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瓜葛。”顾惜朝从架子上取下一条领带在戚少商身上比了比：“这条颜色不错，够粗鲁。”他从口袋里取出钢笔抄下领带背后的货号。

　　戚少商看了一眼写的密密麻麻采购清单：“你拿那么多东西，高老爷子会发飙的。”

　　“他自己说可以白拿的，又没规定拿多少。”顾惜朝喜滋滋的撕下采购单交给一旁侍立着的司机小冯：“等下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公寓里去。”

　　后者接过来粗略看了一眼，脸色大变，顾惜朝选择的全部都是百货商场里最贵最高档的物品。

　　“这些是不是太多了”小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追命堂主当年第一次来采办物品时拿的仅仅是这张清单上的十分之一。”他畏畏缩缩的抬眼想要向戚少商求助，天晓得高老爷子看了这张账单会不会提前引发心肌梗塞。

　　“是啊，我也觉得多了点。”戚少商笑着说，眼神却飘到了对面的奢侈品柜台，他丢下一脸无奈的小冯快步走了过去。

　　“把这个拿给我看看。”他指着柜台内的一支金光灿灿的钢笔，笔身轻巧，做工精细，整体无不透露着华贵的气息。

　　“这是今年新款的限定版的派克金笔，全球首发三千支，香港新上任的总督用的就是这一款，三百七十英镑每支。”柜台内的小姐无视小冯在背后猛使眼色，一脸兴奋的向戚少商介绍她这里最高档的货物，这个男人真帅啊，更不要说还是神威帮的新任堂主了，据说连这栋百货大楼都是神威帮的产业，除了这个男人还有什么人能配得上用这么高级的钢笔呢？

　　“你看中什么了？”正想着，另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只手很自然的搭在专心看着钢笔的男人肩上。

　　柜台内的小姐抬头看了一眼，猛地用手压住狂跳的心脏，呼吸不畅，只觉得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了。

　　“我看这支笔很适合你。”戚少商转头笑道：“你原来的那支都快被你咬碎了。”

　　顾惜朝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钢笔，这还是他以前从高鸡血那里拿过来的，劣质的塑胶笔杆上布满了斑驳的牙印，他面上一红，啐了一口。

　　戚少商把派克笔轻轻插进他的上衣口袋：“这支不错，够结实，给你磨牙正好。”他哈哈大笑起来，换来小腹上的一拳。

　　小冯苦着脸认命的带着两个手下去搬运那如山的衣物，心里默默祈祷高老爷子的心脏能有足够的韧性。

　　吃了点东西回到住处，小冯还没有把东西送来，看来拿的的确是太多了点。

　　两人对视一笑，屋内的气氛有些暧昧，戚少商踏前一步，猛地把顾惜朝压在墙上，后者完全不反抗，并且很配合的把手臂环在了他的脖子上。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凑过去正准备来个缠绵悱恻的长吻，桌上的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混蛋……找我什么事。”戚少商怒气冲冲的抓起电话，口里还不停的骂骂咧咧，顾惜朝捂着肚子笑的弯下了腰。

　　电话对面的人显然不知道戚少商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飞速的把事情交代完就挂了电话。

　　戚少商扔下话筒，黑着脸坐回床上。

　　“怎么了？”顾惜朝挨着身边他坐下：“高风亮看了采购清单提前去见阎王了？”

　　“你这家伙有够损。”戚少商松了松领带，大手拍在顾惜朝的臀部：“高老爷子的货又被九幽劫走了，这次是一车皮榴弹，还死了两个押送货物的兄弟。”

　　“上个星期不是才劫了两卡车塞德冲锋枪。”顾惜朝有些奇怪：“九幽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所以高老爷子才气疯了，叫我们等下去一趟仓库商量对策。”

　　*****

　　咏黄街386号。

　　高风亮飞起一脚踢翻了面前的太师椅，一连串不带重复的谩骂完美的诠释了他作为一个五十七岁老年人优质的肺活量。

　　追命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不安地绞着手指，半晌抬头：“老爷子……对不起……”

　　“跟你没什么关系。”高风亮脚下已经找不到可踢的东西了：“妈的九幽老王八蛋，就是跟我杠上了……啊……”

　　顾惜朝皱着眉头看着一地的狼藉：“你怎么就能确定一定是九幽干的呢？”

　　“废话，整个香港除了这个老王八蛋还有谁会跟我作对。”高风亮咆哮着：“我派去押送的人死了两个，还活着的那个亲耳听见他们说自己是九幽的人的。”

　　“如果死了两个，他们为什么不把第三个也灭口？还要特意通过他揭露自己的身份？”顾惜朝端起茶碗悠闲的抿了一口。

　　空气刹那间凝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顾惜朝的下文。

　　“你的意思是有人嫁祸给九幽？”高风亮眯起眼睛危险地看着顾惜朝。

　　“据我所知，九幽没有买卖军火的下线，更加没有高爷您那么多安全仓库，他劫你军火做什么，放在家里当摆设吗？”顾惜朝看了高风亮一眼，嘴角上扬起一个不屑的弧度。

　　高风亮厌恶的看着他，说实话，他是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傲慢，无礼，刻薄，只是有一点得承认，他很聪明，而且说出来的话相当有逻辑。

　　“继续说。”高风亮冷冷的道。

　　“高爷之前为了保我们两个，对外宣称那批□□是在您手里对吧？”

　　“是，那又如何？”

　　“如果九幽真的劫了军火，那早就该跟您提出用那些军火来交换他的宝贝□□了。”

　　高风亮心里一凛，他没有接到过九幽提出的任何交换条件。

　　想想自己的军火生意近几年来损失相当大，虽然种种迹象表明下手的人正是死对头九幽，先入为主的概念又根深蒂固，但从头到尾对方都没有明确承认过，两帮人一见面直接就是开打，何况自己暗中派人调查，九幽也没有跟任何军火买家的交易记录。

　　“你的意思是……”高风亮转动着手指上的宝石戒指，其实顾惜朝的意思他已经很明白了。

　　“我的意思是有人一直在打高爷您的军火主意，并且很成功的嫁祸到了九幽头上。”顾惜朝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容：“这个人对帮里的事情和高爷您的脾气了如指掌，同时又知道押运军火的路线。”

　　“你是说帮里有内鬼？”高风亮红着双眼咆哮了起来：“他奶奶的，被我知道是谁一定宰了他全家。”

　　“但是这个人劫这么多军火怎么卖出去呢？”戚少商不解的问：“整个东南亚地区走的几乎全是高老爷子您这条线啊。”

　　“不一定要卖出去，自己用不可以吗。”顾惜朝丢给他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战争刚结束不久，东南亚各个小国家为了抢地盘都打的如火如荼，越南，朝鲜半岛，印尼，老挝还有金三角地区等等，哪里不需要枪支弹药。”

　　“我现在敢肯定是越南人干的。”高风亮气的暴跳如雷：“那帮不讲信义下贱肮脏的穷鬼，一定拿钱收买了我们帮里的某个混蛋。”

　　戚少商吐了吐舌头：“这世道，为了钱铤而走险的人还真不少。”他叹了口气，扭头看了顾惜朝一眼。

　　“所以我才把赌场的生意交给你们，好让追宝有更多时间帮我打理军火上的事。”高风亮转身拍了拍追命的肩膀：“我现在能信得过的就只有你和小戚了，你们都是讲义气，明是非，淡泊名利的好孩子。”抬手指着顾惜朝：“虽然你这个小子很惹人讨厌，但是你分析得很有条理。”

　　“承蒙夸奖。”顾惜朝欠了欠身做出个很夸张的道谢动作，脸上的表情毫无敬意可言。

　　他缓缓转过头望向追命，讥诮的眼神瞬间变成一种无机质的冰冷：“其实，我有办法可以找出内鬼。”他说。

　　高风亮立刻绷紧了身体看着他，目光中充满着狐疑。

　　“方法很简单，只要叫你手下两百多号人把自己心里怀疑的那个内鬼以及怀疑的原因写在纸条上，然后用不记名的形式投入箱子，我就不信那个家伙劫了那么多次军火会不露出一点马脚。”

　　“这是个好主意，只是方法太过下流。”高风亮嫌恶地皱着眉瞟了他一眼：“我们在这个道上混有时得讲原则，侠义二字看的还是比较重的，你这是在强迫兄弟们出卖自己人。”

　　“过程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顾惜朝冷笑。

　　“你错了。”高风亮摇头：“过程才是最重要的，我听说你以前干国民党时专门抓奸细，什么卑鄙肮脏的手段都会用，也许你对这方面很在行，但要知道，这里已经不再是你的刑囚室了，这里是江湖。”

　　他伸手指向戚少商，用很洪亮能让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真不知道你看上这小子那一点，他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讨厌他。”

　　戚少商尴尬的苦笑，顾惜朝气的脸色发白。

　　追命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唇边，两只眼睛直视前方，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只是在顾惜朝的眼神移开之后微微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不明深意的笑容。

　　*****

　　顾惜朝狠狠的一脚踹开房门，走到大床边把自己丢了上去。

　　戚少商弯腰轻抚着他的背脊，好言好语的安慰：“别气了，你跟高老爷子一千年前就不怎么对盘。”

　　“我以为这辈子他会脑子开窍不那么迂腐，上辈子他就是死在固执和侠义上面。”

　　“性格是老天定死的。”戚少商笑道：“一般来说不怎么会变。”

　　“所以你们两个是王八对绿豆，一下子就看对眼了，戚……大……侠……”顾惜朝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阴阳怪气的，怎么听都带着嘲弄。

　　戚少商用力在顾惜朝腰上掐了一把，引来后者的一声怒骂。

　　“不过你那个建议实在不怎么光彩。”叹了口气，戚少商摇头道：“而且这么做的话最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的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所以这才是我的目的。”顾惜朝的眼神闪烁着残酷的光芒：“追命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多年，不满他的人肯定不少，如果高风亮采纳了我的方法……”他没有说下去，唇角却在一片算计的色彩中慢慢向上扬起。

　　“高老爷子不会相信的。”戚少商道：“老爷子宠他宠的不得了，简直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总说他为人热心，思想单纯，好像以前还拿很多黄金试探过他，结果他竟然一点也不动心。”

　　“就是这样的人才有问题。”顾惜朝冷笑连连：“人生在世，无非就为了金钱权利美女，这些他一样都不稀罕，那足以证明他还有更加想要的东西凌驾在这些之上。”

　　“可我看他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了，用一张单纯无害的脸来欺骗你们所有的人。”顾惜朝握住戚少商的手缓缓摇着头：“相信我，我抓了这么多年……咳……奸细……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说完也不待戚少商回答，慢慢的仰起了头，丰润的唇角勾勒出一个残忍的弧度：“况且就算不是内鬼，他挡了我们的路，也无论如何不能留了。”

　　戚少商神色复杂的看着对方，只觉得十指相扣处一片冰凉，那种凉意丝丝渗透到了内心，仿佛跨越了千年，从未停止追随的脚步，但永远不能感受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