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歌》微迹

24、今朝·云开

　　“第一个问题，”月寒来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两个人，“如今的乌遗族和西陵国是什么关系？”

　　“西陵国想要与南国开战，掠夺南国的土地与财富，”乌期羽的说法与檀逸此前说过的截然相反，“乌遗族之中有叛徒，为了换取荣华富贵，向西陵国主献策，泄露了炼制尸鬼的秘术，西陵太子来到这里，以我为人质，要挟二长老和其他族人，炼制出足够的尸鬼，妄图打造一支战无不胜、永远不会被杀死的军队。”

　　“现在轮到我问了，”乌期羽回答完问题，提出疑问，“为什么他和普通的尸鬼不一样？能有自己的意识，怎么做到的？”

　　她问的自然是赵飞光，但赵飞光自己答不出来。
　　月寒来不太乐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现在对乌遗族不信任，总觉得他们对赵飞光太感兴趣，甚至想把他扒开来研究一下——他很难不怀疑这些人做得出这种事。
　　“为什么？”赵飞光见他沉默，在一旁催他。

　　“你也想知道？”月寒来这才慢吞吞开口，“用玉泉水做引，慢慢唤醒。但前提是这人神魂完整，未曾投胎转世，也未曾消散。”

　　乌期羽若有所思，探究的目光落在赵飞光身上，来回观察。
　　月寒来不耐烦地挪了半步，把赵飞光挡在身后，提醒这位乌遗族族长：“凡人就算有玉泉水也不懂得使用，而且这东西不在凡间，你就别想了。”

　　“不在凡间？”乌期羽抓住关键词，“那要如何才能找到？如何使用？”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月寒来拒绝回答，反问道，“轮到我先问，你们乌遗族的沉鸳花是怎么来的？”
　　“就是那种能让人陷入幻境的妖花，我问的，包括这花的来龙去脉，”月寒来严谨得很，补充道，“你要是说得不够清楚，我对答案不满意的话，那么，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就无可奉告了。”

　　乌期羽这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一旁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有些泛黄的画像。
　　画中人额间有着和乌期羽别无二致的刺青花纹，是乌遗族数百年前的族长，乌澜。

　　“因为她，”乌期羽的目光落在画像上，仿佛透过时光，看见了当年和她一样年少的族长，“她带给乌遗族沉鸳花，还有远离战乱的新的家乡。”

　　赵飞光和月寒来在妖花幻境里见过这位少女族长。
　　咏元二十八年初，乌遗族的大少主乌琴那被迫赴中原王朝和亲，即便她已经成过亲，有了自己的爱人，新上任的异族首领还是强行逼迫乌遗族，交出了他们的大少主，然后又将乌遗族的青壮年抓去充军，准备和中原开展一场大战。

　　乌遗族族长身死，小少主乌澜才不过豆蔻年华，就不得不承担起族长之位的重任，她就像雪山上的常青柏一样坚韧不拔，聪慧勇敢，却被首领之子恩达勒视作他垂涎三尺的猎物，一路追杀。
　　为了让剩余的族人尽快迁徙，让乌遗族的老弱妇孺远离即将到来的战乱，乌澜策划了完整细致的迁徙路线，送走族人，自己则向反方向逃跑。

　　这一场逃亡的结果，赵飞光和月寒来已经知道了。
　　乌澜被恩达勒的人俘虏，又因为赵飞光的出现，在混乱的战场上再次逃走，然后，遇见了沉鸳。

　　当年，蔺文玉奉天君之命，诛杀妄图阻挠长陵历劫的沉鸳，但她最终并没有真的痛下杀手，反而还暗中放了这器灵一马。

　　沉鸳为了躲避天君追查，寄身于一株刚刚修出灵智的花妖身上，机缘巧合，遇见逃亡的乌澜，帮她回到乌遗族，与族人会合，条件是对方能为她提供藏身之所。

　　“她附在了乌澜身上？”月寒来一下子明白了，“这是妖邪之物的做法，她会堕妖的。”

　　不仅如此，沉鸳为了维持自己的意志清醒，延缓自己的妖化，强行将自己的神魂一分为二，一半继续寄托在花妖上，依附于乌澜，另一半，则顺着血脉相连的指引，找到了远赴京城的乌琴那，依附于她。

　　那时，乌琴那已经被关入天牢。

　　乌期羽解释道：“这些往事，我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这个禁地，本就是沉鸳和乌澜族长，为了回忆往昔所造的幻境，只有历代族长才能进入这里，才知道如何控制已经没有了神智的沉鸳花。”

　　“这个答案，不知你们可还满意？”乌期羽的目光从画像上离开，看向月寒来他们二人。

　　月寒来收起折扇，讨价还价：“你的第二个问题，不打算换？”
　　“不换。”乌期羽干脆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月寒来追根究底，“你造不出第二个像他一样的尸鬼，我不妨告诉你，乌遗族要是想打他的主意，除非我死了。”

　　乌期羽的眉尖不太明显地一动，目光在月寒来和赵飞光之间转了一圈，语气微妙：“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好像对你更感兴趣了，他是尸鬼，那你是什么？”

　　这回轮到赵飞光抢先道：“这是第三个问题，还轮不到你问。”

　　“行吧，那我也可以换个问题，”乌期羽意味深长道，“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赵飞光居然一时没答上来，哑口无言。

　　月寒来先前在妖花幻境里的烦躁卷土重来，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是之前剩下的那一点玉泉水。
　　他干脆利落地把玉瓶扔给乌期羽：“这是剩下的玉泉水，既然那么感兴趣，就送你研究了，多的可没有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要是猫妖月小半在这里，看见月寒来这一大手笔，估计又要当场直呼心痛，这暴殄天物、挥金如土、花钱如流水的不争气主人。

　　乌期羽收了玉瓶，一脸遗憾地看着他们俩：“那你们可以问第三个问题了。”

　　月寒来没想好问什么，转头去看赵飞光。
　　两人的眼神交流落在乌期羽眼里，她可比檀逸懂得看眼色，十分善解人意地提醒：“要不你们再问问我打算怎么对付这个西陵太子和绣花枕头？”

　　赵飞光拒绝了她的建议：“我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月寒来和乌期羽都沉默了。

　　准确来说，赵飞光问的，应该不是他作为人如何死去，而是他死了之后，为何会被人葬在将军墓里，尸身不腐，变成尸鬼醒来，倘若当初他醒的时候，没有刚好撞上月寒来，那么，他现在大概和那些普通的尸鬼也没什么两样。

　　“这世上只有乌遗族懂得炼制尸鬼的秘术，”赵飞光一点也不觉得谈论自己的死有什么伤人之处，“我变成尸鬼，应该和乌遗族也有关系，但是具体如何，我不知道。”

　　乌期羽本人的年纪才多大，即便她是如今乌遗族族长，也不可能知道过去的事，但也因为她是族长，所以，她可以借助进入幻境、寻找与前族长有关的人和事之记忆的方式，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三人一起再次进入幻境，这一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隐尘山谷。

　　月寒来第一时间确认，赵飞光还站在他身边，这才看向眼前的景象。
　　他们站在一片辽阔无垠的黄沙荒漠之中，一座海市蜃楼般的沙漠绿洲之城遥遥矗立在西面方向。

　　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数百年前的中原，反倒像是如今的西陵国。

　　“这是什么地方？”赵飞光只觉得陌生。

　　乌期羽尴尬地甩了甩手：“好像搞错地方了，刚刚那两个西陵人先进了幻境，我们进来时，可能被影响了。”

　　“你不是乌遗族族长？能控制幻境呈现的时间和空间？”月寒来怀疑。

　　乌期羽：“……”如果说她真的是一时失手，有说服力吗？

　　月寒来一副“算了，不和你计较”的样子，尽量委婉道：“该不会是学艺不精？”
　　乌期羽更郁闷了：“我也是头一次带这么多人进同一个幻境，手生是正常的。”

　　“哪里多？”月寒来指了指在场的三个人。
　　“那两个西陵人也算，”乌期羽掐着手指头数，“他们先进了幻境，幻境的场景就受他们的意识影响先行变化，等我们进来时，一不小心就被卷到一起了。所以，是五个人。”

　　赵飞光还没有到过西陵国，看见眼前陌生的地形与风貌，很是有几分新奇。
　　“既然来了，不如干脆看看。”赵飞光询问月寒来的意见。

　　方才还在考虑重新修整幻境时空的人，立刻改口：“也好，既来之则安之。”

　　乌期羽刚想说让他们等等，不能就这么直接进入幻境之中的人活动的范围空间，结果这两人完全没有要问她意见的意思，两句话说完就往前走。

　　妖花幻境是依附人的记忆与意识所造的幻境，其中呈现的场景，可以是某一个人经历过的事，也可以是更多人的回忆混合在一起。
　　幻境之中的人是记忆与意识塑造的，如果有人从外界进入幻境，就有可能随机变成幻境里的某一个人。

　　乌遗族历代族长的记忆与意识都留存在幻境里，可以被投射出来，但并不等于真正活着的人，而早先一步进入幻境的西无音和檀逸作为活人，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个幻境空间所呈现场景的意识与记忆来源，他们二人的意识与记忆交织在一起，共同影响着幻境。

　　乌期羽带着月寒来和赵飞光进入幻境时，虽然被西无音和檀逸的意识影响，进入了相同的呈现场景，偏离了原本的目的地，但只要不进入幻境中人的活动场景范围，就不会随机变成幻境之中的某一个人。

　　谁知道这两个人走得那么快，这一步迈出去，乌期羽就暂时失去了和他们的联系，偌大的幻境，其中有那么多被记忆与意识塑造的人，月寒来与赵飞光分别变成了谁，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

　　年少的族长独自站在原地，脚下是漫漫黄沙，身后吹来一阵裹着沙粒的风，眼前则是消失不见的两个大活人，她对着空荡荡的四周叹了口气。

　　“完了，这下四个人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