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前尘·星陨 ...
-
昏暗的牢房里,来自异族的和亲公主已经沦为阶下囚,却不见她有半分哀戚之色。
那些负责看守的狱卒,每一夜都能听见乌琴那的歌声,她用异族之语唱着诡异的祭歌,那些歌声里仿佛藏着无尽的鬼魅虚影,令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恐惧。
这天夜里,歌声忽然停了,狱卒前去查看,才发现牢中之人竟然不翼而飞。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乌琴那的裙角划过宫城之内冰凉的地砖,来到濒死的帝王寝宫。
除了太医,只有国师褚自吉还守在这里。
但是他们仿佛都看不见这个不该出现的不速之客。
陛下中毒已有多日,回光返照之际,勉强睁开眼,看见了他曾经挂念的美人。
“洛妃……你来接朕了……”
乌琴那沉默不语,她冷漠地伸出右手,一只翠绿色的毒蛇缠绕在她手腕上,朝着床上之人亮出獠牙。
“乌琴那……”
陛下清醒了一些,认出她,于是挣扎着想要喊人进殿。
“你错了,我既不是洛妃,也不是乌琴那,我是沉鸳,当年,北海仙洲玉麟族的沉鸳。”
乌琴那的脸缓缓变形,其中一半仍然是她自己原本的模样,另一半,则变成了洛妃,或者应该说,是沉鸳。
“长陵,你终于该死了,”沉鸳的声音像淬了毒,“就连历劫,投的都是帝星命格,想杀你,还真是不容易。”
一无所知的凡人帝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眼前之人是来取他性命的妖邪。
恐惧的气息萦绕在空荡荡的寝殿里,沉鸳的妖化变得更深,宫城上空,天雷滚滚。
无尽的雨落下,当褚自吉再次踏入陛下寝殿时,发现这位拥有帝星命格的帝王,已经驾崩。
自以为寻得帝星,便算是寻得仙缘的凡人,仿佛做了一场黄粱美梦,一朝梦醒,一切都化作泡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褚自吉深受打击,连连自语,“这下都成了一场空,帝星——帝星啊!”
当夜,宫城里的许多人,都看见褚国师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
凡人看不见的地方,陨灭的帝星现出残损的神魂,正是千年前下凡历劫的长陵神君。
帝星命格未曾圆满,长陵的神魂受损,肉身一死,他骤然间忆起所有仙界的前尘往事,骇然发现自己历劫失败,功亏一篑,已经回不去仙界了。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千年历劫,马上就可以……”长陵的话说到一半。
蔺文玉的出现,让他看见了希望。
“是天君让你来救我的?”长陵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然而,蔺文玉用漠然的神情告诉他:“天君?他如今只怕自身难保。”
万里无垠的高空上,雷霆万钧之力丝毫未减,无形的因果到了时辰,化作仙妖神魔都无法反抗或逃避的力量,无差别地从每一个人身上碾过去。
仙界天宫,在位万年的天君消散在天道之中,不在其位的神君被悉数强行召回。
长陵的神魂在刚到仙界的一瞬间就灰飞烟灭,蔺文玉最后看见他惊恐与不甘的脸,而后转头,看见了明寒。
月寒来说过自己不会回仙界,但是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恭迎明寒神君归位!”
恭贺神君归位的祝语此起彼伏、山呼海啸。
月寒来看着自己身上若隐若现的金色锁链,那是天命,是因果,但唯独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偏偏是这个时候,他被仙界之中天道轮回的共鸣之力强行召回了天宫,如今怕是赶不及回到凡间了。等他挣脱枷锁,重获自由,人间只怕早就改朝换代,物是人非。
蔺文玉看见月寒来的那一刻,险些以为他是回心转意,才回到仙界,但是下一刻,她就看见月寒来身上束缚的因果链。
“遭了!”蔺文玉心里一下子闪过这个念头。
她脱口而出:“明寒!别冲动!”
可惜,月寒来的动作比她的话更快。
被强行召回、重归神位的神君不顾一切、突然暴起,锋芒毕露的刀刃凭空出现,斩向他自己身上金色的锁链。
他不愿意重新成为明寒神君,不愿意留在仙界天宫,那么,他就要重新堕入血魔沼狱,重新从那无边的地狱里爬出去一次,才能彻底斩断因果,回到人间。
仙界、人间,还有地狱,月寒来都不曾感到畏惧,他强行脱离神位,违背天道之命的那一刻,只想到了一件事。
应该是不久之前,有一个人,许了他一个约定,说是共饮,他想,这一回,他可以想办法再酿一次瑶台醉。
仙界众人眼睁睁看着明寒神君自绝而去,不愿接受冥冥之中的天命选择,永堕无间。
而无间地狱之外的人间,还有另一处炼狱,那个地方,叫做战场。
中原王朝与北境异族的血战持续了数月,赵飞光斩了异族首领之子,主帅恩达勒,异族大军退避三舍,却没有彻底退兵,反而隐隐有了哀兵必胜的气势。
朝中传来陛下驾崩的消息,全军素服,赵飞光想要一鼓作气,抓紧时机速战速决,却无奈后援粮草不足,止步不前。
京城内,陛下的葬仪办得很快,甚至有些不符合礼制,太子急于登基,无心再战,那些主和派见风使舵,又开始上书议和。
眼看到了春夏之交,战事胶着,赵飞光却收到了新帝召他回京的旨意。
主帅营帐内,赵飞光手底下的几位副将纷纷坐不住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召将军回京?那这仗还打不打了?”
“我看陛下就是不想打了!朝中那些人都一样!”
“都住口。”赵飞光出言呵止。
宣旨的太监还在这里,这些话,即便要说,也不应该是现在。
赵飞光接了圣旨,好声好气地请对方先到一旁休息。
只可惜,这位公公并不领情:“赵将军,陛下刚刚登基,这圣旨上说了,召将军即刻回京,这可是一刻也耽搁不得,还请将军尽快启程。”
他这般阴阳怪气,军中之人岂能忍受:“你什么意思?现在战事紧张,将军如何能走得开?你分明是……”
“难不成赵将军想要抗旨吗?!”宣旨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营帐里响起。
赵飞光听着下属和对方无法控制的争吵,终于微微闭了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下一刻,他将圣旨放在桌案上,吩咐亲卫:“带这位传旨的公公去休息,传令,整兵。”
下完令,赵飞光就转身负手,再也不将对方的质问和挣扎放在眼里,让人强行把这麻烦带走了。
“将军,您真要抗旨吗?”有人忍不住问。
“怕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人反驳,“陛下这才刚登基,就又说不打这仗了,这是我们想打就打,想不打就能不打的吗?异族那帮混蛋可不是吃素的,现在要是不打了,那之前的一切就都功亏一篑了!”
“行了,京城之事没什么好议论的,等这一战过后,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赵飞光取出作战图,“眼下最重要的,是彻底灭了异族大军。”
恩达勒已死,异族首领摩勒亲自带兵,势必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赵飞光想彻底灭掉摩勒的大军,对方也同样想杀他而后快,此战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绝无可能在此时议和。
朝中那些人对战场一无所知,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像往常一样,给异族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就能平息硝烟,换得暂时的安宁,反正对这些高居京城朝堂尊位的人而言,边境百姓只不过是一句话、几个数字,而战报,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寥寥数语而已。
“可是将军,朝廷那边的补给……”粮草官露出为难的神色,“我们只怕撑不了太久。”
“所以要速战速决。”赵飞光说道。
内忧外患,背水一战。
北境一带,燃烧的烽火数月不熄,战场成了尸山血海。
损毁严重的城楼上,赵飞光带着两个受了伤的亲兵登上瞭望塔。
“将军,您的伤……”
“没事。”赵飞光避开对方搀扶的手。
半日前,他们刚刚与摩勒带领的异族大军有过一场接触战。
这位异族首领如今已经疯了,不顾胜负,毫无章法,一心只想杀了赵飞光,以报杀子之仇。
百十来支精英死士围攻帅旗之下的人,每一把刀剑上都淬了毒,一旦出手便是不顾一切、同归于尽,赵飞光即便胜,也是惨胜。
更何况,战场之上,岂能轻易全身而退?他终究还是受了伤。
只有军医知道,赵飞光的伤带了毒,异族之人下的毒阴狠诡谲,复杂难解,军医根本束手无策。
赵飞光严令不准泄露他的真实伤势,但他很清楚,用不了几天,他的伤势就会恶化。
瞭望塔外,苍茫的边境线上隐约可见泛着血色的晨曦。
赵飞光想,他大概没有时间了,甚至可能等不到京城问责他抗旨的人到达这里。
在此之前,他要打完这最后一战。
星宿轮转,凡人不曾注意的天幕上,又一颗星辰陨落,化作虚无。
咏元二十八年,刚刚登基的新帝还来不及改换年号,战火蔓延的边境线原本捷报频传,朝中却人心涣散,再次陷入主战与议和两派之间的立场之争,兵部渎职,前线粮草断绝数月,异族趁机大举进攻,同时在边境数城水源附近大肆投毒。
飞鹰将军赵飞光领兵在外,抗旨不遵,没有奉新帝诏令回京,同年,于战场上不慎遭异族敌军毒箭暗算。
新帝被主和派说动,欲与异族议和,无果,前线大军失去主帅,仍死战不退,最终两败俱伤。
至此,中原王朝显露出了日薄西山的败亡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