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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前尘·赴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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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在牢里的日子比想象中清静,赵飞光卸了甲胄,粗布囚服在身,平日里束得整整齐齐的发丝微乱,胡茬都冒出来几重,居然还有点别样的轻松。
宫里的消息还是时不时地传来,门外那两个狱卒大概是太子安排的,每天在他耳边嗑瓜子闲聊。
今天,说太子因为太医无能,没法治好陛下,又大发雷霆了,明天,说陛下还是昏迷不醒,原来那个异族公主浑身都是毒,就连身上流的血都是毒血,异族使团议和是假,刺杀陛下才是真,陛下为色所迷,非要宠幸那个公主,这才遭此大难。
赵飞光就这么听着,一言不发,除了偶尔有点想念岁云暮的酒。
这一回的上元节,他说要再和月寒来一起赏灯,结果爽约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可会听说自己入狱之事?
“赵将军,有人来看你。”牢房外,有人对他说道。
赵飞光险些以为是幻觉,将军府那边他分明已经设法传了信,让父亲不要轻举妄动,他在牢中不会有事,还有谁会来见他?
难不成是太子?他现在应该忙着掌控宫城和朝堂,还要设法保住陛下一口气,不能让他这么快驾崩才对。
来人带了酒菜,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但更打动赵飞光的,还是酒香,这是岁云暮的酒。
赵飞光抬起头来,看见月寒来随手丢了两块金子给狱卒,让他们暂时出去了。
他可真是闲钱多得没处花。
牢房门打开,月寒来进门,将酒菜摆好,在他对面坐下,悠然自得,仿佛此刻他们所处之地不是牢狱,而是岁云暮的雅间。
“你怎么来了?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赵飞光下意识想检查一下自己此时的仪容,如此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不适合见人。
月寒来显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告诉他:“京城最近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陛下病重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
何止不是秘密,太子以异族使团行刺陛下、图谋不轨的理由,下令诛杀异族使团里的所有人,只有乌琴那公主暂时还活着,被关押起来,准备等陛下驾崩之时,就让她陪葬。
除此之外,太子还代替陛下做了开战的决定,准备名正言顺讨伐异族,这段时间以来,兵马调动频繁,只剩下主将还未定。
赵飞光眼神黯然:“这么快,看样子,很快就会正式开战了。”
“你有什么打算?”月寒来问他。
“我现在待在这里,能有什么打算?”赵飞光避而不答,“月寒兄,多谢你今日来看我,但此地不宜久留,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月寒来一点也不急着离开:“怕什么,我一个闲人,喝两杯酒的时间还是有的。”
赵飞光仿佛早已忘了闲来看花赏雪、煮酒品茗的日子是什么滋味,若是当初,他没有领朝职,在父亲卸甲以后,就和他一起回老家去,远离朝堂,不问世事,也许今日,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我是担心你卷入是非,”赵飞光劝他,“如今的京城,其实远不如江湖逍遥自在,月寒兄,若你本就是江湖人,不如还是……”
“不如还是离开京城,找个逍遥自在的地方,继续生活?”月寒来知道他什么意思,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瞬之,你可知道,这江湖,也不过是另一个是非之地罢了,并非什么世外桃源。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逍遥自在,哪怕是仙境神洲,也一样。”
“还有,与其劝我,不如想想你自己,”月寒来意有所指,“太子挥兵北上之意,全城皆知,领兵之人必定要站到风口浪尖上,令尊旧伤在身,无法领命,街上的三岁小儿都知道,谁是众望所归。”
赵飞光瞬间就想明白了,居然还笑得出来:“太子殿下这流言散播得不错。他可能很快就会派人来了,你赶紧走。”
说到这最后一句,赵飞光的语气才变得急促:“快走吧,这些事和你无关,要是撞上太子的人,不好解释。”
月寒来才不担心撞上任何人,他只想知道赵飞光是怎么想的。
“你已经决定了?”月寒来明明知道结果,还是要再次确认一遍,“上战场?”
赵飞光承认:“为国征战,本来就是我的命运,是我注定要做的事。”
“也是你想做的事?”月寒来仿佛不死心,问他,“即便你有机会选择,放下一切,什么都不管,只为自己而活?”
赵飞光的回答不留余地:“这一战,也是我想做的事。”
牢房之外传来隐约的动静,赵飞光站起来,将月寒来往外推:“恐怕是太子的人到了,你快走。”
“赵飞光!”月寒来抓住他的手,“只要你想,我有办法带你离开,将军府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一起走。”
赵飞光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月寒来说的话不是一时冲动,他的身上,始终藏着别人不了解的秘密。
或许,月寒来真的有办法帮他置身事外,远离是非。
但是,这不是赵飞光会做的选择。
“若此战凯旋,我再去岁云暮,与你共饮。”赵飞光将人彻底推出去,不再回头。
月寒来听着牢房之外传来的脚步声,站在原地,最后看向赵飞光的背影,狭小逼仄的牢狱里,光线昏暗,唯有头顶那一扇铁窗透出一点斑驳的光斑,细小的光尘微微飘动,飘进黑暗处,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不见。
月寒来的身影一动不动,原地消失。
等他再出现时,已经在京城往西的一处荒郊野外。
“明寒,你来迟了。”蔺文玉早已在这里等着他。
“帝星将陨,”蔺文玉遥望京城的方向一眼,问他,“我之前问你的事,你可想好了?”
月寒来看上去心情不怎么好,言简意赅:“不去,你自便。”
蔺文玉没想到他又拒绝:“为什么?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长陵已经回不去了,天君没有办法逆转乾坤了,明寒,随我回去吧,天宫需要你,仙界也需要你,你想清楚!”
“回去做什么呢?”月寒来反问,“回去争天君之位吗?我觉得,你说不定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还是说,你从来没有想过?”
蔺文玉语塞,她想过,但天君之位又不是什么唾手可得的东西,想要争,也得有能力。
从前,仙界有明寒,还有长陵,天君偏向的人里,从来都没有她。
除了隐忍蛰伏,做一个普通的神君,她又能做什么?
“蔺文玉,你忘了,天君之位,不仅仅在天君一人手中,”月寒来提醒她,“他自以为命与天齐,连羽化之期都要强行抵抗,因果循环,天道不会无动于衷。”
“你是说……”蔺文玉终于想到了什么。
“一千年了,也是时候了,倘若天道轮回,就在此时,那么,只要你有本事让天道选择你,你未尝不能成为下一任天君。”月寒来的目光变得冷漠起来,其中却仿佛掺杂着说不清的悲悯,矛盾至极。
蔺文玉本能地感觉到他的话当中另有隐情,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月寒来意味不明地继续说:“天君之位,不过是守护天道平衡罢了,但终究不是天道本身。蔺文玉,我相信,你或许会成为一个好天君。”
说完,他就毫不留恋地走了。
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蔺文玉再也找不到他,更遑论再有机会,劝他回仙界。
她无法在凡世停留太久,对她来说,此时仙界的事更为重要。
京城的牢狱之内,太子派来的人以皇帝的名义宣旨,命赵飞光为将,出征北境,即日点兵启程。
赵飞光接了旨,整装待发。
太子最后一次召见了他,说是为他送行。
“赵将军,孤祝你此去旗开得胜,一举荡平北境,换边城百姓,百世太平。”太子举杯道。
“臣谢过太子殿下,”赵飞光却没有喝那杯酒,“出征在即,臣就不陪太子殿下喝这一杯了。”
“也是,你不需要这种东西壮行。”太子通情达理地放下酒杯。
“臣有几个疑问,不知可否请教太子殿下。”赵飞光问。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他落座:“但问无妨。”
“殿下是真心为了边境百姓,才一定要打这一战吗?”
“自然,”太子仿佛怕他不相信,“你比孤年幼几岁,可能忘了,其实孤幼时也去过边境,去过赵老将军的军营,亲眼见过那些异族,是如何屠杀我边境百姓的。”
赵飞光点点头,没说什么,两族之间本是世仇,互相交战太久,立场不同,无可奈何,他不是圣人,只是将军,所以注定上战场。
“太子殿下,臣还想问,皇后娘娘,可知道陛下是如何中毒的?”赵飞光又问道。
太子这回犹豫了片刻,宫城之内,那些阴私手段太多,有时候往往让人迷失方向,产生怀疑。
但他还是答道:“孤虽然不是母后亲生,但只要孤登基,她便是太后。”
听这意思,皇后是知道了,她选了太子,就意味着放弃了陛下。
但这样的结果,也许是因为更早之前,陛下先放弃了她。
只要放任那位异族公主接近陛下,即便他们什么都不做,乌琴那也一定会找到机会动手,这本就是她来此的目的,不为议和,为的是一战。
“陛下的毒,可还能解?”
“回天乏术。”太子这次答得倒是快。
“最后一个问题,殿下当真打算让乌琴那公主为陛下陪葬?”赵飞光最后问道。
太子似乎还在权衡利弊:“史书之上,会写下异族祸乱。至于真相,未必有几个后人知道。”
“多谢太子殿下。”赵飞光言尽于此。
“赵将军,孤是希望你凯旋的。”太子看着他离去,忍不住走出两步,最后说道。
赵飞光没有回头,边境烽火已燃,他片刻都无法再停留。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要去赴自己的此生命途,刻不容缓,无处可避,也不能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