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歌》微迹

21、前尘·叵测

　　看见乌琴那藏在袖口里的毒蛇，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恨不能一起往后退避三舍。
　　陛下也为此惊骇：“这是何物？”

　　太子抓住机会落井下石：“此等毒物，怎能出现在此？父皇，这些异族人根本不是真心议和，而是意图行刺！”

　　群臣之中很快有人附和。

　　乌琴那处变不惊，抬起右手，向众人展示那条翠绿色的小蛇：“诸位，何必大惊小怪。听说你们中原人喜欢养些小猫小狗，以供取乐，但我们与你们不同，毒蛇与蜘蛛，都不过是宠物而已，绝没有对陛下不轨之心。”

　　“胡言乱语，根本就是狡辩！”
　　“此等毒物，岂能轻描淡写说是宠物？”
　　“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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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琴那的说辞，自然有人不信。
　　但她并不需要说服所有人，只需要说服陛下即可。

　　“陛下，若是您当真不放心，我可以将这些小小的宠物都放了，”乌琴那慢条斯理地说着，“只是没想到，中原人如此胆小，竟然怕这些东西。”

　　“公主慎言，”太子出声阻止，“若当真只是猫狗一类的宠物，自然无妨，但这些毒物，杀人于无形也不在话下，父皇乃是九五至尊，岂能冒险？”

　　“陛下明鉴，我等前来是诚心议和，”异族使者站出来反驳，“这件事不过是两族风俗不同，引起的误会。”

　　陛下听他们各执一词，最后终于下了决断：“罢了，朕相信公主并无恶意，想必都是误会。”

　　“飞光，”陛下吩咐，“替乌琴那公主将身上的毒蛇与毒虫妥善安置，着皇后协助。”

　　皇后大概没想到这事还有自己的份，连忙反应过来：“是。”

　　“顺便命人给公主准备一套新衣裳，梳洗过后，再行安排宫室吧。”陛下站起身来，显然是准备离席了。

　　太子大概没想到，他的这位父皇明知这异族公主是个养毒虫的女子，居然还是坚持要将人纳入后宫，甚至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赵飞光也心怀疑虑，但终究不便显露，除了领命，别无他法。

　　不久之前，他看见乌琴那起身，朝着陛下的方向走去之时，被面纱遮住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赵飞光熟悉那样的眼神。
　　那是藏了杀意的眼神，像野兽捕猎之前，锋芒毕露，磨牙吮血。

　　她分明是想要刺杀陛下，可又不知为何暂时收手了，难不成是打算另寻机会？

　　赵飞光无从得知，只是职责所在，不得不尽力保护陛下安全。

　　陛下离席，皇后将乌琴那公主带走，这宴席也就差不多散了。
　　赵飞光在皇后寝宫外等候着，看见宫女似锦过来时，面带忧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皇后娘娘有何吩咐？”赵飞光问。
　　似锦吞吞吐吐：“赵将军，那异族公主身上都是毒虫……皇后娘娘让奴婢们替她沐浴更衣，可是……没人敢靠近她。”

　　赵飞光无奈：“那你应该去回皇后娘娘，我是男子，更不便近身。”

　　“皇后娘娘也没有办法。陛下还等着呢，奴婢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似锦为难道。

　　赵飞光想了想，将自己身上的玉佩香囊解了下来：“这是驱虫的药材，可以请太医院照样配几份。”

　　“多谢将军！”似锦找着办法，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顺口问道，“只是，将军怎么会随身携带驱虫的香囊？”

　　赵飞光含糊道：“这是一位朋友所赠。”
　　事实上，这是月寒来派人送过来的。
　　得知赵飞光要去迎接异族使团时，月寒来特地派人送了驱虫药材香囊。
　　随之附上一句话：“异族使团有善毒者，豢蛇虫鼠蚁，此药有备无患。”

　　“所以……有劳似锦姑娘，配完药之后，还将香囊还给我，”赵飞光解释，“朋友所赠之物，不好随意转赠。”

　　似锦接过香囊，低头行了个礼：“是。”

　　好不容易将乌琴那公主安置好，赵飞光去向陛下复命，刚出大殿，又见到了太子殿下的人，说是太子有请。

　　“太子殿下说，将军在宴席上派去追踪那异族侍女的亲兵，眼下就在东宫，殿下想请将军一起听听其中究竟，已经备好茶点，请将军走一趟。”

　　如此一来，赵飞光岂能说不？

　　东宫之内果然备了精致的茶水点心，只可惜没人有心思品尝。

　　一见到太子，赵飞光就开门见山：“臣见过太子殿下。不知臣的亲兵可是有何处冲撞殿下，臣愿代他赔罪，望殿下海涵，将人交给臣处置。”

　　太子借此事请他来，不过是借口，因此很痛快地放了人。
　　“赵将军，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那异族公主居心叵测，异族使团并非真心求和，只是父皇鬼迷心窍，一定要将那女子纳入后宫，今日若不是有将军护卫，只怕宴席上的那条毒蛇，就已经咬中父皇的脖子了。”太子亲自动手，倒了一杯茶，端到赵飞光面前，说道。

　　赵飞光避而不答：“殿下，臣不言君之过，子不言父之过。臣尚有公务，告辞。”
　　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

　　“赵将军，你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失望过吗？”太子也站起来，质问道。

　　赵飞光当然有，当年他父亲在战场上身受重伤，放弃最后铲平异族、为边境百姓彻底谋安宁的机会，放弃兵权，才保住一条命，保住赵将军府，回到京城之时，还有这些年，陛下无心朝政，大兴土木，在人间遍寻美人，只为找到那荒唐的所谓洛妃转世，一见到那个只有五分相似的异族和亲公主，就迫不及待将人纳入后宫，丝毫不管这其中有多少不合时宜的流言蜚语之时，赵飞光都心绪难平，他何尝没有怀疑过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又何尝没有失望过？但他不能说。

　　他只能告诉太子：“太子殿下恕罪，陛下为君，微臣为臣，忠君之道，本就是为人臣者之道，微臣不敢妄言。”

　　太子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逼问道：“若是孤有朝一日登基为帝，赵将军也会像效忠父皇一样效忠孤吗？若是如此，那早一点晚一点有何区别？赵将军何必一定要如此固执？”

　　“太子殿下，既然早一点晚一点并没有区别，那就请殿下三思而行。”赵飞光见太子言辞激烈，反而更冷静了点。

　　“孤想要彻底扫清侵扰我朝边境的异族，难道不是为了百姓着想吗？赵将军，你当真不能助孤一臂之力吗？”太子搬出家国大义，甚至暗示道，“父皇他已经老了。”

　　如此昭然若揭的野心，赵飞光不能附和，即便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臣相信殿下为国为民之心，但是殿下，眼下陛下毕竟还在，当心隔墙有耳。”

　　太子大约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既然赵飞光就是这样的人，那么，他一日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赵飞光就一日不会与他共谋大计。

　　一个没有狼子野心的将门之子，若太子有朝一日登基为帝，也不用怕他拥兵自重，倒是省事了。

　　可这宫城之中，最多的便是人心叵测，赵飞光这样的人，不适合永远留在这里。
　　太子叹了口气：“罢了，赵将军，你退下吧。”

　　赵飞光临走前，看见太子孑然的背影，最后说道：“太子殿下，微臣其实还有一句话，若是将来，与异族开战，臣愿领兵上阵，杀尽敌寇以平当年，家父未竟之志。只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先陷我边境将士于不仁不义之地。”

　　太子挺直的脊背一松，挥了下手，示意他知道了。
　　“赵飞光啊，赵飞光，你既要忠孝两全，又要礼义仁信，”太子看向静静燃烧的烛火，暗自想道，“只可惜，孤是太子，若要成为帝王，便顾不上许多。”

　　半晌，太子突然自嘲地笑了，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孤不如你。”

　　东宫之内，烛火燃了半宿。

　　天还没亮时，宫中传来密报，陛下召幸乌琴那公主，突发恶疾，病势加重，太医院连夜会诊，还没有结果。

　　太子早就收拾整齐，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先前宴会上，赵飞光派去追踪那个异族侍女的亲卫，其实早就抓到了她趁机在井中投毒，只是被太子的人打岔，耽误了时间。

　　赵飞光离开东宫后，才刚来得及开始审问投毒之人，陛下那边就生了变故。

　　太医诊治过后，面色凝重：“启禀皇后娘娘，陛下其实是中了毒。”
　　皇后仿佛早就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事，居然到得比赵飞光还快。

　　赵飞光赶到时，正好听见皇后在训斥众人：“什么混账话？陛下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毒害陛下？”

　　太医们纷纷跪下：“皇后娘娘明察，只怕……只怕是那异族公主，趁陛下临幸之时……”

　　“胡说！”皇后语气激动，眼神却平静得很，“乌琴那公主手无寸铁，本宫亲自检查过，她要如何给陛下下毒？”

　　赵飞光从皇后的眼神当中，感觉到隐约的不对劲，陛下中毒，皇后一点都不着急，表面上在质问，实际上从容得很。

　　这时，外边宫人通传，太子殿下到了。

　　太子来得也太快了，赵飞光甚至来不及和皇后回话，说起那个意图投毒的侍女一事，但现在看来，这事不过是幌子，乌琴那还是找到了机会，除非她一开始就无法接近陛下，否则，现在陛下中毒的局面，就是必然的结果。

　　“父皇如何了？”太子满头大汗，表面上焦急万分地问。
　　太医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连忙回话：“启禀太子殿下，陛下定是被那异族公主下毒谋害，臣等医术不精，不知该如何解此毒，还望殿下和皇后娘娘恕罪。”
　　说着，他还不忘提醒太子：“殿下，不如将那异族公主先请来，她或许会有解毒之法。”

　　“请什么请？！”太子果然怒道，“将人给我抓起来，关进天牢，严审！务必让她交出解药！”

　　“你们，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父皇！”太子又对太医下了令。
　　而后，太子丝毫不给人辩驳的机会，雷厉风行地将今夜随侍的宫人都处置了，把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全换了，兴师问罪，株连甚广。

　　最后，终于轮到了赵飞光和他手下的禁军。
　　“太子殿下，禁军护卫陛下不力之责，臣愿一力承担，还望殿下，不要为难臣手下之人。”赵飞光看着太子，即便心里早有怀疑，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如此说道。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下令：“赵飞光，你身为宫城禁军统领，陛下出了任何事，自然都是你的失职，即日起，革职入狱，等候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