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歌》微迹

17、前尘·昏聩

　　转眼又是年关将近，朝中诸事繁杂，陛下却久病不愈，心心念念，只想着找那洛妃病逝时留下的花，莫说理会政事，甚至隐隐有了癫狂之症。

　　而赵飞光从蔺文玉口中得知关于那花的来源之后，果然没有回去禀报陛下。
　　非但如此，他还彻底停止了关于查访此花来历的行动，命令众人绝口不提。

　　腊月十七，赵将军府往潇一观递了拜帖，隔天，赵飞光就亲自去拜会了国师褚自吉。

　　蔺文玉如月寒来所说，在凡界多留了几日，眼看赵飞光进了道观，百思不得其解。
　　“他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去回禀皇帝，偏偏来这里？难道就不担心无法交差，被降罪吗？”

　　“我早说过，你不应该打他的主意。”月寒来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

　　“我不过是想借他之口，传句话而已，这也算利用？”蔺文玉感觉自己并无恶意。
　　但月寒来显然不这么想：“算。你以后最好离他远点，凡尘之事沾染太深，一不小心就会卷入因果，你的神君之位不想要了？”

　　“瞧你紧张的，”蔺文玉反唇相讥，“自古以来，因为帝星的命运，而被牵连的将星，数不胜数，最是稀松平常，你紧张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你有本事改变他的命运？”

　　月寒来冷笑：“不用你管。”
　　蔺文玉扯了扯嘴角，就你会笑？
　　两人互戳了一番痛脚，不欢而散。

　　赵飞光对这些自然是一无所知，他亲自到潇一观拜访，见到了褚自吉。
　　陛下如今几乎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身体每况愈下，精神越发不济。
　　唯有这位被满朝文武暗中不屑、视为神棍的褚国师，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话。

　　褚自吉知道赵飞光要来拜访，一早就备了茶水，殷勤相待。
　　“赵将军真是稀客啊！”褚自吉恭维道，“敝观蓬荜生辉。只是不知，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我今日来，确实是有事相求，”赵飞光没打算兜圈子，“想必褚国师也知道，陛下近来龙体欠安。”

　　褚自吉点头道：“自从洛妃娘娘去后，陛下忧思过度，贫道数次承陛下召唤，进宫为洛妃娘娘祈福，也曾委婉地劝过陛下逝者已矣，莫再挂怀，只可惜……”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再说下去。

　　只可惜，陛下迟迟不愿意接受洛妃已经逝去的现实。
　　这世上，得不到的，或是失去的，总是更让人念念不忘。

　　赵飞光提出：“我自然知道，褚国师也是一心一意为陛下着想。因此，我今日冒昧前来，就是想请国师，再进一次宫，再劝陛下一次。”

　　褚自吉先是迟疑，推拒道：“可是……”
　　“国师且先听我说完。”赵飞光抢先道。

　　半日之后，赵飞光离开潇一观。
　　褚自吉礼数周全地特地将人送到了门口，看着飞鹰将军策马离去，一骑绝尘，难免想起，不到一年前的上元之夜。
　　那时，褚自吉去赵将军府拜访，赵飞光深夜归来，为自己的父亲带了一碗元宵，还被赵群山斥责任性失礼。

　　而如今，赵群山不知不觉淡出了朝堂，这位赵小将军，却成了禁军统领，在陛下面前是绝对的亲信，掌握宫城，妥帖周全。

　　褚自吉自问本事有限，唯有观星一道，还算有些心得，此时，天色尚早，群星未现，他却不由得醍醐灌顶。
　　莫非，赵飞光才是那颗真正的将星？

　　次日，褚自吉进了宫，照常为陛下卜算了一卦。
　　陛下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不知道第几次问了相同的问题：“褚国师，今日这卦象如何？朕与洛妃，何时才能再续前缘？”

　　褚自吉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声音恭谨：“启禀陛下，天机不可泄露，但您与洛妃娘娘，既然前世有缘，这今生尘缘未尽，来日自然可期啊。”

　　“朕不想听这些！”陛下不耐烦地摔了宫女刚刚呈上来的药碗，“朕就想知道，究竟怎样才能再见到洛妃？！她留给朕的花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下落，这卦象也没有结果，你们可知朕有多么心痛？！朕心如刀绞！”

　　褚自吉跪在地上，以头触地。
　　赵飞光也俯身：“臣办事不力，请陛下降罪。”

　　其他宫人更是噤若寒蝉，除了跪下齐呼“请陛下息怒”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

　　若是从前的皇后在这里，她大概会忍不住气愤，说陛下是被妖妃蒙了心，甚至不惜触怒陛下。
　　但现在，皇后也不知是真的心灰意冷，还是和陛下较劲，陛下沉迷问道，皇后就一心礼佛，平日里若无事，要么称病，要么上香，日子过得比真和尚还清心寡欲几分。

　　被陛下一手摔碎的药碗在地上滚了一圈，汤药洒了一地，没人敢上前收拾。
　　赵飞光暗暗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褚自吉。

　　褚国师定了定神，下定决心，开口道：“陛下息怒。臣有一言……”
　　他抬头觑了一眼陛下神色，接着说道：“陛下与洛妃娘娘的缘分乃是天定，俗话说，好事多磨，如今找不到洛妃娘娘与陛下再续前缘的办法，说不定是……时机未到。”

　　陛下听了这话，果然有所动容。
　　赵飞光趁机道：“臣也觉得，褚国师言之有理。”

　　褚自吉赶紧说道：“陛下一直相信，洛妃娘娘是仙子转世，既然要与陛下再续前缘，那想来，洛妃娘娘定会再次托生人间，只需耐心等待，假以时日，陛下定能与洛妃娘娘重逢。”

　　这般说辞，似乎真打动了陛下。
　　这位沉迷求仙问道的帝王，对这些虚无缥缈、荒唐无稽之事，反而深信不疑。

　　陛下先是终于露出一丝喜色：“国师此言有理，没错，洛妃怎么可能就这么抛下朕？她一定还会回到这世间，与朕相逢！”
　　但说着说着，他又愁道：“可朕该如何知道，洛妃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她又会出现在何处？难不成，朕还要再等上个十年八载？”

　　褚自吉劝道：“陛下是真命天子，只需保重龙体，必定能等到洛妃娘娘，回到陛下身边。”
　　陛下想了又想，神情飘忽不定，最后，他似乎终于想通了，连连点头：“不错，朕要等洛妃回来，她会主动回到朕身边。”

　　很快，陛下又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人，给朕再煎一碗汤药来，你说得对，朕要保重身体。朕还要下令，命京城、还有各地官员，替朕寻访美人，谁能将洛妃早日找回来，朕就重重有赏，让他加官进爵。”

　　“陛下？”赵飞光下意识想要劝阻。
　　原本只是想借褚自吉之口，让陛下心中留下念想，考虑来日方长，好好调理身体，谁知陛下还是如此心急，昭告天下寻访与洛妃相似的美人，还许以重金和官爵赏赐，此等昏聩之举，岂能进行？

　　褚自吉却顾不了这么多，只要能让陛下暂时安定下来，不再继续自伤，他今日的目的便算是成了。
　　“陛下！”褚自吉抢上前去，说道，“为了您在不远的将来，能与洛妃娘娘早日再续前缘，望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再动怒。”

　　“国师说得有理、说得有理……”陛下絮絮叨叨、自言自语，招手唤来宫人，扶他歇息。

　　赵飞光留在原地，等陛下歇下之后，终于对褚自吉道：“褚国师，借一步说话。”

　　“敢问褚国师，方才为何要拦着我？陛下想要各地官员为他寻访美人，还以加官进爵为赏，此等劳民伤财之举，必定会引来朝野内外诸多非议，万万不妥。”赵飞光质问道。

　　“赵将军，你我今日的目的，是劝陛下暂时放下对洛妃娘娘的牵挂，保重龙体，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其他事，大可以后再从长计议，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冒着再次惹怒陛下、功亏一篑的风险呢？”褚自吉却自有主张。

　　赵飞光与他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褚国师辛苦了，自便。”赵飞光结束无谓的争辩，转身离开。

　　事后，赵飞光一直在想，他是不是犯了一个有可能不可挽回的错误。
　　陛下确实重新振作了起来，不再整日浑浑噩噩，身体和精神都有所好转，可他也没有真正放弃与洛妃重逢的想法。

　　陛下一心一意地相信，洛妃是真的会重新转世，然后回到他身边，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她。
　　至于如何找、去何处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对此充满希望，唯一忧虑的，就是时间。

　　日渐昏聩的帝王迫不及待地想找回失去的美人，坚信自己与仙子转世的洛妃是三世有缘。
　　命令各地官员寻访美人的召令一下，满朝哗然，风波频生，大殿之上争吵不休，连太子都挨了训斥，最终，却仍然拦不住陛下的一意孤行。

　　赵飞光也因进言惹怒了陛下，被暂时停了职。
　　不过，他并未因此愁眉苦脸，反而还有闲心，以及更多的空闲，跑到岁云暮去，把酒临风，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怎么觉得，你这被停职了，好像反而还挺自在？”月寒来盯着他的酒杯，确保这人不会再把自己灌醉。

　　赵飞光倒是一直很有分寸：“这不用当值的日子，确实轻松自在。”
　　月寒来无话可说。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或许也不错。”赵飞光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晶莹剔透的酒液，半晌，突然说道。

　　对此，月寒来评价他：“口是心非。”
　　赵飞光并不在意，反而还笑道：“月寒兄，今年上元之夜，你我又可再同行，赏一回花灯了。”

　　人间上元，京城热闹繁华地，无尽风流。
　　就连月寒来，也要为之动容。
　　只可惜，赵飞光这一世，注定不可能只是当一个闲看灯花夜的贵公子。

　　咏元二十七年的除夕夜，边关急报，呈上了异族使团的来访名单与文书。

　　自从赵群山与异族打的那最后一战过后，边境好不容易平静了一段时间，异族那边，据说有了新的首领，统领各分支，俨然一副焕然一新的景象。
　　异族的这位新首领，派来了议和的使团，以及和亲的公主，想要与当朝陛下修好。
　　随附名单上，还有一幅公主的画像。

　　咏元二十八年，新春之日，群臣本来尚在休沐，陛下就急召赵飞光回宫，即日官复原职，启程前往边境，替他迎接异族使团。

　　陛下对异族使团的这次来访出奇的看重，赵飞光领完命，刚出大殿，就遇见了太子。
　　“赵将军，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