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歌》微迹

16、今朝·异客

　　从祭台逃离之后，赵飞光带着月寒来一路跑到了村子西边。
　　这里有一间看上去不小的破屋，进去之后，一股阴凉之气顿时袭来。

　　赵飞光意识到，他们大概是误打误撞，跑到那些村民先前停尸的地方来了。
　　麒麟将自己背上的西陵人甩到地上，躲回长刀里。

　　那西陵人似乎吓傻了，瞪着眼睛躺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嘴巴，狼狈不堪。

　　赵飞光担心那些村民追过来，更担心月寒来的状况，将人暂且放在地上，扶着他的脸使劲掐了一下人中部位。

　　“月寒来，你醒醒？你怎么回事？那酒你真喝了？！”赵飞光紧张得手都在抖。
　　月寒来被他这么一掐，终于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赵飞光近在咫尺的脸，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别紧张，我就是试试，这乌遗族的迷药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赵飞光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又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能随便试的吗？你试出什么来了？不要命了？”

　　月寒来开始故作虚弱：“其实我刚刚就醒了，就是睁不开眼睛，也动不了。这乌遗族的人，确实擅长这些草药之类的东西。”

　　赵飞光的火气顿时没了：“算了。你醒了就好。”
　　“这里不安全，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赵飞光转头又查看了一番周围环境。

　　这屋子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什么也没有，那些村民连副棺材都舍不得摆，说不定是早就准备好将那些死去的人都制成尸鬼，所以干脆连棺材都省了。

　　赵飞光仔细查看四周，无意间发现，这屋子后方居然连通了一条密道。
　　这密道不知通向各方，换做平时，赵飞光肯定不会贸然前往，但现在，为了搞清楚这乌遗村的古怪之处，只能一探究竟。

　　那西陵人看见赵飞光和月寒来两人都进了密道，担心自己被追上来的村民再次抓住，小命不保，只好一边害怕，一边也跟了上去。

　　密道一开始很窄，狭长曲折，而且看地势，给人感觉是在一路蜿蜒向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道白光。

　　那白光之中似乎蕴含着不属于人间的力量，月寒来立刻上前，抓住赵飞光的手，将他挡在身后。
　　目之所及，白光鼎盛，赵飞光不得不闭上眼，最后落在他视野中央的，就只剩下月寒来的背影。

　　等赵飞光能重新睁开眼，正常视物，就发现，他们正站在乌遗村里。
　　准确地说，这里是一个与乌遗村一模一样的村子。

　　不同的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并不是他们先前看见过的那些人。
　　那个西陵人跟在月寒来身后，大惊小怪地吱哇乱叫，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

　　月寒来故意捉弄他：“你怎么还跟着我们？我们好像不认识吧？”
　　西陵人眼睛都瞪圆了，无奈口齿不清，沟通失败。

　　赵飞光替他解释了两句：“他是被那些村民抓来的，我走的时候，顺手把他也带上了。他现在伤了舌头，大概没法说话。”
　　西陵人连连点头，感动得仿佛遇见了知己。

　　“哦，这样啊，”月寒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看看。”
　　月寒来稍稍凑近了一点点，查看对方舌头上的伤，然后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完了，这舌头怕是要断了，你这下半辈子，恐怕都只能当个哑巴了。”

　　西陵人如遭雷劈，大受打击，难以置信地支支吾吾，手忙脚乱比划起来。
　　赵飞光十分配合，替他问月寒来：“你有办法治好他的舌头吗？”

　　西陵人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月寒来故弄玄虚，等对方急得快挠头了，这才慢悠悠开口：“要是我治好你的舌头，你得告诉我们，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又为什么会被那些村民抓住，最重要的是，他们抓了你之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如何？”

　　西陵人立刻点头如捣蒜，生怕晚答应一点，月寒来就会反悔。

　　月寒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放到西陵人眼前，一晃，符纸无火自燃，紧接着他一挥手，五指一放一收，符纸上的灵力就化作流光，钻进西陵人口中。

　　手法如此眼花缭乱，显然是为了唬人。
　　赵飞光在一旁看着，居然觉得还挺有趣，这样看来，月寒来比从前那位号称国师的褚自吉，更有当神棍的潜质，而且他还不用装神弄鬼，只需要露点真本事就行。
　　可惜，要是平白无故的，月寒来大概不愿意浪费这闲工夫哄人。

　　那西陵人被月寒来唬得一愣一愣的，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下意识脱口而出：“不疼了？我能说话了！太好了，我终于能说话了，真是吓死小爷我了！”

　　“救命恩人！”这位小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试图去抱月寒来大腿，“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恩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以报答救命之恩啊！”

　　赵飞光及时拉着月寒来往后退了一步，于是这位口口声声要报恩的西陵“小爷”，就整个人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不如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身份？”月寒来好整以暇地问道。

　　“恩人！我叫檀逸，来自西陵国。实不相瞒，其实……”这位趴在地上的老兄顺势换了个姿势，侧身一躺，手臂往自己脑袋边上一撑，眉飞色舞地自我介绍道，“我是西陵国的云安王，我的母亲，是西陵国尊贵的栖阳郡主，我的父亲，是西陵国最勇猛的武状元，我——出身高贵、器宇不凡、胸怀大志……”

　　“停！”
　　“行了。”
　　赵飞光和月寒来异口同声地打断他。

　　“说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月寒来耐着性子问。
　　檀逸想都不想：“自然是来干一番大事业啊……恩人，你们有所不知……”

　　在这位西陵国小王爷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里，赵飞光和月寒来各自得出结论，对方绝对是一个千真万确的纨绔子弟，也绝对是一个堪比绣花枕头的草包，就算有点心眼，终究还是抵不过败絮其中的本质。

　　据檀逸所说，西陵国如今与南国不和，南国国主狼子野心，一直意图侵犯他们西陵国的国土，他作为西陵国的云安王，怎么也算是王族子弟，自然要为国主分忧。

　　南国占据地理位置优势，人口稠密，兵强马壮，朝廷既有钱，又有人，西陵国因此在两国之争中落了下风。
　　幸好此时，有人向国主谏言，称北境的极寒之地中，有一个隐居的能人异士留下的后人族群，传闻说，这些人个个身怀绝技，各有所长，若是能得他们相助，定能帮国主铲除内忧外患，保西陵国万世太平。

　　西陵国主求贤若渴，当即派了特使前来边境，寻找这个神秘的隐居族群。
　　檀逸也跟着偷偷溜了过来，希望能早点找到隐居的高人，在国主面前立功，届时扬名立万、流芳百世，都不在话下。

　　“我虽然不学无术，但是为了西陵国，那也是一片赤胆忠心，”檀逸信誓旦旦地夸着海口，“只可惜，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却被那些村民当成歹徒抓了起来。”

　　就这不学无术四个字，他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
　　赵飞光看这位小王爷的眼神，已经自动变成了看不靠谱的权贵子弟。

　　月寒来也不知到底相信了没有，又接着问檀逸：“他们抓你做什么？”
　　说起这个，檀逸可有好一番苦水要倒，又开始喋喋不休：“这些人根本就是一群不讲道理的家伙，小爷我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穷山恶水出刁民，我就说嘛，住在这种地方的，哪能是什么普通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位恩人，你们是不知道啊，我那天刚到村口……”

　　在这位西陵国云安王的描述里，他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这个传闻中隐居的神秘族群，打算替他们国主三顾茅庐，招贤纳士。
　　谁知道，这些村民非但不领情，还把他当成了拐卖小孩的不轨之徒，最后，仗着人多势众，把他给抓了起来，关在柴房几天几夜，不给吃也不给喝，他都差点饿死了。

　　“依我看，这些人就是一帮纯粹的刁民，”檀逸恶狠狠地嫌弃着，“除了装神弄鬼，根本就没什么本事。”

　　“就只是如此？”赵飞光有点怀疑。
　　檀逸委屈：“什么叫就只是如此？我都受了那么多苦，差点就死在那些人手里了！你们刚刚也看到了，那些村民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他们割我舌头、放我血，还把那些尸体都变成了……”

　　说到这里，他一时没想起合适的词，卡了壳。

　　月寒来善解人意地替他续上：“尸鬼。他们在炼制尸鬼。”
　　“没错，就是这个！我就说那些村民都不是正常人吧？更不是好人！那些东西多可怕啊，往那一站我魂都快要被吓飞了！”檀逸立刻接话，紧接着反应过来，对着月寒来惊呼，“你居然都知道？！你刚刚不是都晕了吗？怎么知道这些的？恩人果然神通广大。”

　　“不过，这位小王爷，你好像忘记了什么？”月寒来示意他往旁边看。
　　赵飞光站在那里，负手而立，气质凛然，五官俊朗，但是肤色好像比常人苍白许多，脖子附近似乎还有几条不太自然的暗青色筋络纹路。

　　檀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回想起了当时在祭台上，那个二长老好像是说过，像他这样的……尸鬼……

　　赵飞光板起脸，对着檀逸说道：“我也是，尸鬼。”

　　檀逸的眼睛一瞬间都睁大了，他感觉头上的天塌了：“你……你也是……”

　　月寒来好心提醒：“尸鬼。”
　　赵飞光肯定地点头：“嗯。”

　　檀逸惨叫：“啊——！”然后就白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赵飞光试探性地踹了他一脚，檀逸条件反射似的抽搐了两下，又不动了。

　　“你吓他做什么？”赵飞光先发制人，问月寒来。
　　“又不是我一个人吓的他。”月寒来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他说的话，能信吗？”赵飞光这么问，显然是不太信。
　　月寒来并不在意真假：“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不重要，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西陵国与乌遗族之间，必定有所关联。”

　　赵飞光随之猜测：“看样子，我们很可能还会遇见其他西陵人。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到得比我们早、还是晚？”

　　“既然如此，不如……”月寒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瞬之，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你想赌什么？”

　　“就赌西陵人是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到过这里，还是之后，才会出现？”月寒来随口说道。
　　赵飞光想了想：“这个檀逸出身金贵，西陵人发现他失踪，很可能会派人来找，他们应该会在我们之后，找到这里。”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月寒来先肯定了他的猜测，而后话锋一转，“既然要打赌，我就猜相反，那些西陵人，或许早就到过这里了，他们与乌遗族，可能有更多的联系。”

　　赵飞光并不在乎打赌输赢，在他看来，这不过是闲谈而已。
　　但月寒来却又说道：“瞬之，既然是打赌，你不问问我，赌注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