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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今朝·恩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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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静静燃烧着,火光映在月寒来略带怀疑的脸上。
他不太相信地看着赵飞光:“你就这么把那些乌遗族的人杀了?”
“当然不是,”赵飞光毫不犹豫地否认道,“这些人来历不明,还没查清楚,只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避免引起骚乱。再说了,一个小姑娘而已,我又不是禽兽。”
“嗯,你确实不是禽兽,”月寒来故作沉吟,“也不知道刚刚咬我的人是谁,那牙口,可比禽兽凶狠多了。”
赵飞光脸一白,显得嘴唇上的血色更红了,他下意识抿了下唇,仿佛还能尝到月寒来血的味道,喉咙一紧,声音干涩:“我……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让你咬回来算了。”
月寒来原本只是想说笑而已,但看见赵飞光这神情,不知怎么,心念一动:“那我可记着了,下回……”
他话音一顿,补充道:“下回等我想起来,再找你讨还。”
赵飞光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这种事,还能有下次?
他将自己的理智强行拉回来:“你是怀疑,我刚才听到的乐声,有可能是乌遗族人所为?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月寒来也是猜测:“若是你当年抓到的人,真是乌遗族少主,那今日有这因果,也就不算奇怪了。”
赵飞光更奇怪了:“我确实没有杀她,也不清楚乌遗族之事。”
当时战事吃紧,赵飞光的心思根本不在区区几个俘虏身上,只是为了稳定军心,假装下令杀了他们,实际上,将人带到了军营之外。
谨慎起见,赵飞光倒也没有轻易把人放了,还是审过几次的。
那些护卫都是好手,一心护主,但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从他们口中诈出来的话,也就十分有限。
赵飞光对异族各族群分支之间的争斗并不感兴趣,只知道,他们是一支力量薄弱的异族分支,族人隐居山林深处,与世无争,和那些善斗凶狠、多年来时常与他们交战的异族,显然不是同一支。
这些异族分支交错复杂,对方就算自报家门他也不认识。
赵飞光是不想随意滥杀,可为了避免生出后患,也不能轻易把人放了。
“所以最后,你是怎么处置那些俘虏的?”月寒来问。
“让他们逃了。”赵飞光的答案出人意料。
月寒来只惊讶了一瞬,反应过来:“你故意让他们逃跑?”
赵飞光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对他笑道:“知我者,月郎也。”
当时与边军交战的异族骁勇善战,每次对战,边军伤亡者都不在少数,战线拉得越长,时间越久,战况就越是焦灼,赵飞光无法速战速决,来自朝局内部的压力又日渐沉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在朝中有人压抑不住、提出议和之前,赵飞光需要一场大胜。
他要斩下敌军异族将帅的首级。
赵飞光仔细调查过这位异族将领,知道他是异族首领的亲儿子,名叫恩达勒,但是异族分支众多,各分支之间常有争斗,所谓首领究竟是哪一位,外人往往分不清楚。
如果可以,赵飞光倒是很乐意挑起他们异族自己之间的争斗。
在剿灭那位异族将领手下的先遣队,发现那几个异族俘虏之后,赵飞光就猜测,恩达勒不会无缘无故抓几个自己的同族人回去,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疑似异族分支之一的少主。
那些护卫对那个小姑娘的称呼,与那些异族士兵对恩达勒的称呼是一样的。
“少主”,什么样的少主值得恩达勒派自己的先遣队亲自来抓?甚至不惜深入边境,以至于不慎被赵飞光全灭。
赵飞光故意让守卫留了破绽,放那几个俘虏逃跑,实际上是以他们为诱饵,准备围剿恩达勒。
月寒来是记得这件事的,咏元二十八年,赵飞光奉圣命出征,斩异族将领恩达勒于马下,震慑朝野内外,人尽皆知。
从此,飞鹰将军名留青史,在史官笔下,成了一代名将。
“现在看来,当年那个异族少女,应该就是乌遗族的少主,”月寒来推测道,“她一定没有死,而且还逃了回去。”
赵飞光摇了摇头:“杀了恩达勒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若是人还活着,对我怀恨在心,视为仇敌,也是应该的。毕竟两军交战,本就势不两立。”
“有什么恩怨,人死了,也就该结束了。若是几百年过去,还要来挖坟鞭尸,那就有点欺人太甚了。”月寒来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张符纸。
赵飞光看见他取了符纸,咬破自己的手指,连忙阻止:“你做什么?”
月寒来轻轻推开他的手,一边用血在符纸上写写画画,一边答道:“给你画个临时的护身符,免得回头那乐声再响一次,你又咬我。”
赵飞光:“……”
看样子这事儿是过不去了。
月寒来画完符,把符纸塞进赵飞光怀里,问他:“你可还记得那乐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大概是……北边?”赵飞光仔细回想着。
“那我们就再往北走一走吧,”月寒来捻了捻指尖,“人间北地,若真有乌遗族后人,倒还真是值得一见。”
“但你不是说,如今的北境,不太适合常人前往与停留?”赵飞光略有迟疑。
月寒来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直言道:“所以说,幸好你我都不是常人。”
赵飞光又是一时语塞,他这是承认自己不是人了?
死而复生的飞鹰将军满怀纠结地猜测着自己这位故友的真实身份,想起擎花小院里的猫妖月小半,他忍不住想,难不成月寒来也是妖?
月寒来看上去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并非常人。
没多久,赵飞光就释怀地想,算了,反正如今他自己也是鬼了,月寒来就算是妖,也没关系了。
从前,他是人的时候,月寒来就对妖魔鬼怪之事避而不谈,从不在他面前透露这些不寻常之事,以至于他一无所知,如今,他也不是人了,月寒来倒是坦荡了,一点也不担心他见了这些东西,心生疑虑。
赵飞光越想越觉得,其实这样也很好,这样的月寒来,似乎比从前更近了一点,他希望有机会,能认识那个他从前无缘得见的、有着另一面真实的月寒来。
月寒来等了半天,发现赵飞光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难得有点纳闷,他就不想问问,自己既然不是常人,那又是什么人吗?
月寒来有点可惜地想着,他都打算有问必答了,没想到飞鹰将军一点都不好奇。
这做人果然不能太自作多情,月寒来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闭目养神。
天亮之后,风雪稍停。
京城旧址已成废墟,赵飞光在这里停留了整整一日,看见那些在岁月沧桑之中几经变换、面目全非的旧景,终于那样清晰地感受到了什么是繁华如梦转头空,帝王将相皆如尘土,红尘熙攘,日月星辰轮转,尽是无情之物。
月寒来一直沉默地陪着他,赵飞光一直不说话,月寒来就陪他继续静默无言下去。
岁月无情,人却有心。
日暮之际,赵飞光终于从寂静无声的往事回忆中抽身,一回头,就看见月寒来还在原地等他。
眉目清冷、神色却温柔的白衣青年,静立在荒草丛生的废墟残迹里,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那一刻,赵飞光无知无觉、冷若冰霜的心脏里,陡然间重新生出了热血涌动的跳动感。
日暮乡关何处是,回首处,故人如故。
幸好,这人间,还有故人在。
赵飞光将京城旧址的残迹抛在身后,走向月寒来。
“我们走吧。”两人异口同声,而后相视一笑,向北而去。
这几百年来,人间北境的气候变化很大,越来越冷,冷到不适合寻常人停留生活。
这些异状,月寒来虽然有所察觉,却未曾细究,毕竟,就连仙界天宫,也未曾派人来查探过。
若是真有什么妖邪作乱,以至于人间北地,被影响至此,仙界岂能如此无动于衷、毫无作为?除非,仙界如今当真已经昏聩腐朽到了无能的地步。
月寒来想起那位千年前就已经羽化之期将近的天君,心生嘲讽,倘若仙界已经无能至此,那他这个早已离开仙界的流离之人,就更没有必要多管闲事了。
仙界也好,人间也罢,他月寒来,什么都不想管。
“那是什么?”这时,赵飞光指着不远处说道。
月寒来的思绪被打断,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前方那片绵延不绝的山脉底下,碧草丛生,绿水逶迤,水流经过之处,居然是个世外桃源般的人间村落,远远望去,还能看见炊烟袅袅,一派静谧安宁景象。
“奇怪,北境深处怎么还会有人?”月寒来意外。
赵飞光警惕道:“真的是人吗?”
“是与不是,终归是要看了才知道,赵小将军,”月寒来调侃道,“可敢与我一探虎穴?”
“有何不敢?”赵飞光果然笑了,“求之不得。”
二人向着那奇怪的村落走去,刚到村口,就看见一座石碑,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大字:乌遗村。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眼神,想到的显然是同一件事。
还不等他们确认,这里是否真是传闻中的乌遗族后人隐居之地,村口就来了人。
“啊!有人!快去告诉二长老,有人来了!”来人是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孩子,脸上有青色的刺青花纹,一看见陌生人,就咋咋呼呼地边喊边跑,一溜烟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