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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欢舟乐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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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公子,接下来是要跟我们一块儿回太铭殿吗?”
奇渊扭扭捏捏,委委屈屈望着他叫了一路、骂了一路、背后蛐蛐了一路的玉礼。
大公子应当不记仇吧?!不记仇吧?!怎么会跟他这个小辈计较呢?
不会吧!
没事哒、
没事哒、没事哒……
没事……哒!
玉礼咧开嘴,冲他笑得分外客套,大白牙都露出来了:
“小变态,你对我裸奔投怀送抱的事情,我斟酌斟酌看要不要传遍东山大小三百个山头。”
奇渊:“……”
然后他真的给玉礼跪下磕头了。
“大公子!!啊!!”
即墨对这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完全无可奈何,甚至觉得分外恐怖。
不仅是因为他们实在外向跳脱到让他感到生理上的不适,更是因为……
那是他从小崇拜到大、心心念念了一百来年才见到的烛阴神君玉礼殿啊!
怎么是个这货?!
偶像滤镜碎了满地的小黑龙整条龙都蔫了吧唧的,闷着头想逃出龙王庙这小小的四方天地,却见有一人先他一步跨出了门槛,走到中庭那棵枯树下,凝望着被玉礼带回来的那个人。
是符离神君!
想来符离神君即便跟大公子有过些许露水情缘,但到底要比他正经许多。
于是即墨忙不迭地就跟着他一同出了庙堂。
只是扶着受伤的肩膀,有些跌跌撞撞。
符离神君元灼立于庭中枯树下,脊背挺直,身型如松,轻盈如风。
他低头俯视着那具被玉礼拎回来的尸体。
那已经没有人形了,整个人的脸颊和皮肉都凹陷了下去,像是被完全抽干了水分和油脂的干肉。一双眼珠萎缩在深邃的骨架里,却竟然还在转动着!
这……还能活!
即墨站在元灼半步后,默默吞咽了口口水:
“夫人……这是?”
元灼似乎被他这一个称呼取悦了,面色和缓下来,道:
“他便是徐举人,但也不是徐举人。”
什么意思?
即墨被他这话搞得有些一头雾水。
而在听到元灼开口之后,那干尸竟开始浅浅笑出声来!那笑声仿佛是锯木头一般喇开他的嗓子,尖利得吓人。
“呵……呵呵……”
元灼蹙眉,微微后退,抬起一只胳膊挡在即墨身前。
只听得那人道:
“元灼啊……怎么三百年过去了……还是这么个蠢货啊……”
元灼没有应声。
“我同你说过的吧……可别让我找到了。”
元灼微微开口,刚想说什么,可只见一道残影掠过,一人飞身从他身侧擦过,竟直接掐住那干尸的脖子砸在了枯树枝干上!
力气之大、速度之快!
那枯树粗壮的桩子瞬间坍塌,无数木屑飞溅出来,可那干尸还在笑!
“阿礼!”元灼惊呼一声。
玉礼手腕用力,直接将那干尸的脖子扭断了!
他神色讳莫如深,唯有那一双瞳孔变得尖锐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
那干尸在脖颈断了的时候变化为了齑粉。
散尽之时还在呢喃着:
“我考上状元了……”
玉礼嫌恶万分地甩着手中的粉尘。
“真回来了,那就再死一次吧!”
他回头,以为会等到元灼同自己说话。哪知道台词都酝酿了半晌,愣是没人找他。
那一边他夫人正检查着小黑龙胳膊上的伤势,难得给条龙好脸色看:
“还疼吗?”
即墨受宠若惊:“谢夫人关心!还、还……还能撑。”
元灼把手上的长剑塞到即墨手里:“你拄着这个吧,这玩意儿长些。”
即墨连连摆手:“此剑贵重,非是凡俗之物!”
元灼随意甩了甩:
“这不就是个普通钓鱼竹竿嘛?就白了些罢了。”
即墨:“……”
元灼:“拄着吧!鱼尸有毒,你此番还得将养一段时日。”
奇渊跟着出来就听到这话,当下就着急了:“啊?!那来得及吗?!还过不久就是试剑大会了!”
元灼听到熟悉的词,抬头看了奇渊一眼,然后嫌弃地蹙起眉头。
即墨愣了愣,以为是奇渊冒犯了,赶忙打圆场:“没事的,夫人不用担心!”
下一秒钟,他的脸颊被人温柔掐了起来。
那指头冰凉,但指腹却有一丝暖意。
元灼掐起他肉嘟嘟的脸颊,反复揉捏摆出自己觉得好看的模样,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你们长虫怎么都生得那么不堪入目啊……”
玉礼:“……”
奇渊:“……”
动弹不得的即墨:“……夫人。”
玉礼可忍受不了自家夫人刚醒来就冲着别的男人散发魅力,当即就气势汹汹撸着袖子要过来跟即墨算总帐了:“喂,葫芦娃我说你……”
元灼几乎同时发问:“你不一样,你长的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即墨刚想作答,可突然天光乍现,以东方向拨云见日,竟有一队仙君整齐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奇渊指着东方道:“是族里来人了!”
天光云影,绚烂万分。
两队仙人腾云驾雾、飘带悠扬,自东边天角而来。
可元灼见了,心脏砰砰跳,脸色却愈发难看,甚至连耳朵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他没有继续等即墨的回复,而是快步迎上玉礼的步子,投入怀抱之后,声音已然弱了好些。
“撑不住了……”
玉礼小心将他呵护入怀:“我知。你先休息,后头的事有我在。”
元灼不放心地抓着他的胳膊:“小长虫中了鱼尸身上带的毒,别忘了。”
玉礼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放心。”
元灼长舒一口气,在他怀中慢慢阖眼,最后叮嘱了一句声音太轻,玉礼以为他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于是凑过耳朵去听。
元灼却道:
“你要是把家底都败光了,咱们还是和离吧。我过不得苦日子的。”
玉礼如再遭雷劈。
而元灼没再搭理他,化身成为一尾小鱼苗,自己给自己吐了个泡泡钻进去,就安心在玉礼掌心睡着了。
玉礼捧着那个泛着点点蓝光的小泡泡,小心翼翼藏进怀中。
天边一众仙在山头款款落了下来,来了约莫二三十个人,霞光铺开几百里地,阵仗也算得上浩大——起码奇渊没见过这场面,正拉着即墨一通叫唤:
“三公子?!这、这太铭殿来了多少个夫子了?!”
即墨被他摇得站都站不稳,只能勉强用方才钓鱼佬随手丢给他的那根钓鱼竿、兴许是把剑吧,支撑着自己。
“奇渊……莫再晃我了!”
下一秒钟奇渊竟然难得听了他的话,果真一动不动了,可下巴也合不上了。
即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众仙缓缓散开,一红衣仙子走了出来,身型轻盈却难得稳重。看上去年纪不算小,眉眼之间尚余几分风情。
即墨一见她,便喊道:
“欢舟姑姑!”
奇渊手忙脚乱一阵:“欢、欢舟姑姑!”
连欢舟姑姑都亲自来接了!那必然是如假包换的大公子了!
那可是追随令虞娘娘多年的掌事姑姑!
欢舟见到两条小龙,眼中的担忧总算是放了下来。
她走到即墨面前,拍拍他的脸颊:
“怎么还受伤了?娘娘知道,定要担心!”
即墨腼腆抿抿嘴:“不碍事。”
欢舟没有应他,而是突然一下拔高了声音:
“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
本来揣着怀里小鱼正准备蹑手蹑脚溜号的钓鱼佬已经把斗笠压到最低,足尖只差一点儿就迈出门外了!
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逃跑不成,只能低声咒骂:
“好你个小青龙,请谁不好给我请尊大佛来!”
奇渊打了个喷嚏,还没回过神来。
他悻悻地转过身子,跟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老实站在墙角:
“欢、欢姨……”
欢舟双手抱胸,轻挑眉梢望着自家浪荡逍遥了几百年的大公子,竟直接被气笑了:
“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多年不见,您把自个儿这命格折腾得愈发抽象了呢!”
玉礼哭笑不得:“欢姨……我没有。”
“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
“您能别叫那么一长串儿了吗?太羞耻了!我错了欢姨!”
“好的,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
玉礼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扑通一声。
就这么直挺挺跪了。
“姨啊——!孩子错了——!”
那一嗓子几个奇渊加起来都没有得嘹亮。
说好的端正有礼、天资过人、泽泽君子呢?!
即墨的偶像滤镜彻底碎了。
甚至隐约开始怀疑昃黎帝君私下给史官塞了多少好处,给自己儿子描得比墙皮都白了!
欢舟终究捡起了几分大度,勉强放过了他。
可还是忍不住念叨:
“我说大公子啊,见过砸庙毁殿的,不过这砸自己的庙毁自己的像,您还真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玉礼打哈哈:“这不是我的庙。”
欢舟捡起地上半颗头,对着天光看了看,直接扣在玉礼半边脑袋上:
“这龙王像跟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啊!”
玉礼嫌弃地直接将那破玩意儿甩开了:“咦!脏死了!”
欢舟瞪眼:“你说我脏?”
玉礼百口莫辩:“不是我……?”
欢舟又顺势上手拽住他的头发:
“我的殿下啊!您这是青春期来得太迟还是社会闲散人士混出名声后要找些符合身份的打扮——没事儿找事儿干啊!你你你、你这一头卷毛,是要做什么嘛!诶哟哟!这要是被娘娘看见了,直得给你毛剃了!这卷成这样算嘛事嘛!”
玉礼:“欢姨,说官话,别的听不懂。”
欢舟从前跟着令虞娘娘满上三天下六界转悠,吃喝玩乐一样不少,更是学得一嘴好的各地方言巧语。
玉礼小的时候就被她这么四五种方言加在一起折磨过,问过他阿娘。
为何欢姨闲来无事要学那么多方言。
他娘令虞却怒目圆睁。
“这哪儿是闲来无事啊!四处云游,你不装作本地人,可把你当客宰咯!砍价都不方便。”
小玉礼懵懵懂懂,只知道宰了自己就没命了。
为了能不被人抓去吃,玉礼苦练四海八荒各种流派的方言。
他学得磕磕绊绊的,说哪里的方言都像是在说中原河南话,为此十分苦恼。
好歹听力还不错。
以至于当年见到元灼的第一面,试探打完招呼后,就听见小鱼儿给他字正腔圆地回了一句:
“□□。”
玉礼受伤了很一阵子。
欢舟又要上手念叨他的一头卷发,玉礼一边忙着护着脑袋,一边艰难地解释道:
“不是故意的!雷劈太猛,好几道连着并着一起劈下来,可不就炸了毛了!我洗了好几道才勉强成现在这模样的!您可别又给我整乱了!”
欢舟双手一拍,顿时明白了。
一旁两条小龙不明所以,一听说大公子被雷劈了,关切极了:
“大公子,可有受伤?”老老实实的是即墨。
“你又犯了哪个天条惹那么多雷来劈你啊?大公子!”胡说八道的是奇渊。
玉礼:“……”
他戳着怀中小鱼的泡泡,懒得解释。
欢舟一手握住一条小龙的脑袋,把两人扒拉到身后去。本来是想问玉礼,结果一瞥就瞧见了即墨胳膊上当拐杖拄着的竹竿。
“三公子,你这个是……”
即墨慌张地双手捧着递了出去:
“夫人给我的!”
玉礼被他给元灼的称呼取悦到了,十分大度地道:“给你你就先拿着吧。”
欢舟:“这、这可是白条剑!你拿来当拐杖拄?!三公子,你当真恃宠而骄了!”
即墨惶恐地脸都白了。
奇渊:“白条剑?这破钓鱼竿子还有名字?”
欢舟扶额。
玉礼怀中的小鱼苗被他戳烦了,反口就是一嘴咬住了他的指尖。
“我的大公子啊!那可是你的龙骨!你怎么能那么不当回事儿呢?!”
即墨和奇渊皆是一声惊呼:
“龙骨?!”
大荒五岳,四海环绕。上古众神破开荒泽,衍息生灵。东山有族,蛇身、鱼鳞、鹿角、鹰爪,心怀丹珠,名曰龙。
传说更早前,龙族也是位列十三上神位的,只后来不知道何故,族内再无人有一丝半点的神缘。
龙族此生修身养气,练就一个通灵达天的本事。
修身养气,修得是肉身,养得是灵气。
修身自龙丹起,聚周身之灵气养润泽之丹,清净明通,至诚至静,方有出息。
龙丹大成,方能练骨。大成者皆抽骨化形,以髓养气,通天接地,源源不绝。
练骨一道如摸索幽洞,前人言少,各人各型,无例可依。龙族这么多年来,修成龙骨之人寥寥无几,往上数一千年,连昃黎帝君都做不到。
即墨终于是想起了白条剑之名,在那些厚重的典籍当中,确有一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记录过当年大公子留下的只言片语:
白云不问天涯远,条条江河入沧海。
这是当年大公子赢下试剑大会、即将启程前往落荒山封印时留下的。
当年大公子同符离神君说笑,言道有朝一日龙骨形化,便叫此名。
这也是龙族万万典籍中,唯一一次记载的烛阴神君与符离神君的对话。
即墨颤抖着指尖,双手捧起那根“钓鱼竿”。
“大公子……”
龙骨形化,天雷滚滚。
劫云盘桓在浮山山顶,降下了九九八十一道黑雷,轰得好些个山头都塌了!
原来他们过来那几日苍穹如此神经病的反应,罪魁祸首在此!
欢舟轻抚上剑身,仿佛在抚摸着大公子的脊骨:
“帝君和娘娘知晓此事,为您骄傲,也为您担忧。”
玉礼却一言不发。
他没有收回那柄由他自己的骨头化成的白条剑,甚至没有伸手去碰。
他道:“我只差一步了,欢姨。我见到他了。”
欢舟颔首:“这便是娘娘遣我来寻殿下的缘故。”
她后撤半步,右掌捧心口,躬身屈膝,行了大礼。
身后跟着的数十夫子也跟她一同行礼。
两条小龙不知所措,即墨压着奇渊的脑袋,退到了长辈们的身后。
欢舟领道:
“请大公子归山,主持试剑大会!”
所有人虔诚地等着大公子发话。
大公子本人懵得很。
“不是儿?!试剑大会?! 没这环节啊、没给我开这价呀!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欢舟冲他挤眉弄眼:
“坐地起价晓得伐?凡事都要付出点儿代价的嘛!你嗦斯不斯拉,大公子!”
玉礼:“……”
大公子欲哭无泪:
“所以我爹娘甩这么大一个活儿给亲儿子我,他们哪儿去了?!”
“当然是帮你大公子去寻最后一步的必要之物啦!”
“说实话。”
“……北边儿天池温泉眼醒了,北冥仙子书信一封来,请了二老过去。”
“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