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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浪里白条 ...

  •   奇渊觉得自己总是一惊一乍,尤其这两日,仿佛把龙生前一百多年没有见识过的通通开了眼。
      他瞪着大眼睛,眼珠子在钓鱼佬跟他怀里的脆弱小鱼儿上下打量;然后一偏头,旁边站着的东山龙族三公子珠胎圣体即墨君,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奇渊寒毛都竖了起来,在这么个诡异的鱼尸林里,冲着钓鱼佬竖起大拇指:
      “兄台,钓了条大的!能吹个一百来年了!”

      他话音才落,上一秒钟冲着怀中昏睡小鱼儿霸气侧漏宣扬占有欲的钓鱼佬,仿佛被扎破了的球,撅着嘴吸着鼻子,一耸一耸肩膀之后就“哇”得一声抱着鲛人放声大嚎了起来:
      “啊!媳妇啊!啊!老婆啊!”
      “我找你找的好苦啊!我寝食难安,鱼都钓了一百来年啊!什么都钓不上来啊,我怎么能那么失败啊!”
      “那死鬼有什么好的啊!还不是把你一个人丢这儿了啊啊啊!我的老婆啊!”
      奇渊:“……”
      他听到隐隐约约的抽噎声,一转头,即墨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奇渊吓坏了:“三公子!”
      即墨故作镇静:“感动了!”
      奇渊:“……”
      天地何处大,何必在荒山野林顶着脑袋上一片片晒鱼干哭呢?!

      可钓鱼佬情绪奔放,已经开始把自己的脑袋疯狂往那叫做阿灼的鲛人身上狂蹭了。蹭了一半反应过来什么,把自己外衣刷拉拉就扒了下来。
      他现在做什么奇渊都不觉得奇怪了,但多少还是要给点儿面子叫一嗓子:
      “喂!再怎么破这儿好歹也是个庙!你别犯大不敬啊!”
      钓鱼佬白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呢,小变态长虫!我是要给我老婆穿衣服,不然让你们这帮小鬼把我老婆看光了,我不得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放那棵果子都结不出来的废物树上!”
      即墨:“……”三珠树究竟哪里惹他不痛快了?
      奇渊:“说了我不是变态!”
      钓鱼佬:“你看我老婆看得眼睛都直了!”
      奇渊:“我那是欣赏!欣赏美!”
      钓鱼佬:“那我也欣赏欣赏你的眼珠好不?”
      奇渊:“……”
      即墨心想,幸好尊夫人没醒,不然能再被这俩气昏过去。

      咚咚——
      即墨捂住自己的心脏,莫名觉得从心口传来一阵炽热。
      这种感觉……是他在徐家村设的那个结界!
      果然有动静!
      即墨大喊:“前辈!徐家村……”
      可下一秒钟,微风习习,吹得这庙宇中的鱼尸刷啦啦作响。
      钓鱼佬难得正色,抬头凝望了一眼龙王庙的大门,锐利而冰冷。
      他打横抱着怀中的鲛人,轻轻一勾脚尖将鱼竿踢到即墨怀中,道:“替我保管好了,小子!”
      即墨心口的灼烧感越发明显,烫着他的胸口处都隐隐作痛。
      这怕是有人闯出结界!
      而且那人……正在朝着自己所在的这个方位迅速过来!
      还不待即墨开口,钓鱼佬足尖轻点,便轻盈地跳上了房梁处,给他们两个小孩子使了个眼色。
      “小子们,上来!”
      即墨与奇渊对视一眼,便跟随着他的动作也一同跳上了房梁,蹲在了钓鱼佬的身边。

      只是奇渊有些不大情愿:
      “我能不能……去对面的梁上啊?”他轻声道,扭捏作态。
      钓鱼佬挑眉:“做什么?看到我老婆的美貌你终于自惭形秽了?放心吧小变态,从我见到阿灼的第一眼开始,他身边这样的事儿可多了去了!”
      奇渊脸都通红了:“不是……我倒不是说这个!爷爷前辈你知道吗?其实我们龙族嗅觉比较敏感,尤其是……对鲛人!本来这儿鱼尸就已经够臭的了,我当然不是说您媳妇不好!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四海八荒,没人看得上鲛人。
      钓鱼佬脸黑了下来:“嗅觉敏感?你是龙还是狗啊?”
      奇渊低下头来,垂在身侧的拳头微微收紧:“死钓鱼佬,我忍你很久了!”
      钓鱼佬眸光转冷:“奇渊,我不知道你族中长辈是如何教导你的,但鲛人身上究竟有没有你所言的那些气味,你自己心中应当清楚!凭血种评人论事,别让我看不起你。”
      奇渊没有答话、脸色有些难看,即墨试图解围,却胸口的灼烧感实在忍耐不住——
      “前辈!有人来了!”

      三人立即噤声,齐齐往下看去——
      矮小的身躯包裹在蓑衣之中,背后还背着一个高高的隆起,一双脚从蓑衣下面露了出来,一路拖泥带水,脏得不成样子了!
      那人几乎是跌进龙王庙里,后面背着的那个人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下。速度太快,两人都双双摔倒在了地板上。
      那力道,看得奇渊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替他们感到痛了。
      即墨蹙眉,凝神望去时,心道了然。
      所有出事的人,都到齐了。
      钓鱼佬打横抱着怀中的美人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梁上,腿隐匿在鱼尸之间,吊挂在空中一晃一晃。

      果然——
      徐家村接二连三出现的恐怖鱼尸,消失的村民,发了高热的最后一个壮丁阿坤,以及……
      他那个哑了的妻子。

      哑女摘下蓑衣,清秀的面容此刻已经因疼痛略显扭曲。她一手抓着自己完全动弹不得的双腿,一边还奋力朝着她背过来的丈夫阿坤的方向爬去。
      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一些呜呜咽咽的声音,在这一片阴暗诡异的尸林之中越发惊悚。
      她拽着丈夫的后衣领,艰难地把他拖拽到了龙王庙的灶台前。
      汉子显然已经命不久矣了,整张脸已经开始发肿发红,嘴唇都变紫了,仿佛灵魂都已经被灼烧到只剩星点半点的残渣了。
      哑女抚摸着他的脸庞,又贴上去蹭了蹭,用手在他掌心里反反复复写着谁也没看得懂的比划。
      即墨问:“前辈,您能看得出她在写什么吗?”
      钓鱼佬学着她的笔顺,在自己夫人漂亮的尾巴上开始学着写。
      他夫人终于有些动静了——显然是不舒服的那种,细长的眉毛都蹙了起来。
      即墨抿了抿唇,再也不想插嘴进这对貌合神离的仙侣。
      钓鱼佬:“她在结愿。”
      奇渊问:“对谁结愿?这儿负责的龙王看上去就知道很久不管事了。”
      钓鱼佬没有答话,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了答案。

      龙王是很久不管事了,可龙王像里是有别人的。
      钓鱼佬怀中的鲛人尾巴渐渐开始发亮,虽比不上初见时的那般梦幻绚烂,可那星星光点如萤火虫一般地从他的鱼尾处开始发散出去,围绕着他们二人形成光亮愈发盛大的星璇。
      这在一众黑不溜秋的鱼尸里面,跟点了个太阳没什么分别。

      即墨无奈地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胳膊下还老实夹着钓鱼佬给他的那根破竹竿:
      “前辈,被发现了。”
      钓鱼佬白了他一眼:“不可能!我都跳那么高了!”
      即墨指了指下面。

      哑女目眦欲裂地瞪着他们这三人一鱼。

      钓鱼佬:“诶呀,被发现了。”
      奇渊:“……小心,她要打人了!”

      他话音刚落,一记水刀就直接往他们三人站着的房梁处劈了过来!瘦小的哑女站在一地狼藉中央,双眼闪烁着愤怒至极的光芒。她又抬起手,水流从她的指尖用处,化作三四道利刃又向着他们劈了过去!
      龙族生自溟海,上了东山后开始修习五行其他法术,此后族中各有侧重。
      可这本根之脉源却是断不得的!
      即墨跟奇渊在一瞬间就都闪躲开来,哑女御水功夫不差,但此刻身体精神都被掏空了,算不上他们的对手。
      可钓鱼佬却完全没有躲的意思——
      眼看着水刀越来越近,即墨的剑都已经拔了出来,随时准备劈开那来势汹汹的水刀:
      “前辈!”
      钓鱼佬面色平静,凝视着那水刀良久之后才选择一手揽住怀中的鲛人,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竟打算空手接住那水刃!
      奇渊咒骂一声,就想飞身上前替他挡一挡!
      不是开玩笑的,哑女虽弱,但实力到底不俗!这接二连三的刀劈过来,这凡人多半要没命的!
      可下一刻,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哗——
      利刃破空,却硬生生停在了钓鱼佬的手掌咫尺处!
      那水刀开始疯狂颤抖,最终像是撑不住压力,“砰”一声炸散开来,形成小小的水珠漂浮在空中!
      噗——
      哑女捂着心口,一口血涌出,直接喷在了那裂开了的龙王像头上!
      龙王面前见血……大凶之兆!
      奇渊又喊:“她的血……是蓝色的!”
      那龙王像的脑袋上没有铺开的鲜红色,反而是幽深的蓝!
      即墨的目光在钓鱼佬和哑女之间逡巡:“她也是……鲛人!难怪当时在阿坤家中的蜡烛有奇异的香味,原来是鲛人烛!”
      眼见身份被撞破,哑女慌乱起来,再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任何伤势,愈发狠戾地开始对着钓鱼佬发动攻击!她指尖淌出的水流不断变化形态,有时如利刃,有时如重锤,完全一副把他往绝路上逼的架势!
      钓鱼佬还是一动不动,他望着哑女的眼神没有被攻击的愤怒,而是一种复杂的神色,他并不愿意伤害面前的这个女子。而怀中鲛人尾巴的光芒已经消散,眉目也逐渐舒缓开来,只不过……莫名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悲伤。
      如坠深渊般的悲伤。
      即墨觉得自己又要流泪了。

      终于,钓鱼佬动了。
      他掌心中的水珠开始逐渐凝结,最终汇聚到了一起,开始围绕着他掌心慢慢流淌旋转起来。
      哑女的攻击越来越慢,最终力竭跪倒在地,努力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尽快恢复过来。
      钓鱼佬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的鲛人交到了即墨怀中,从他那里把自己的钓鱼竿换了回来。
      他嘱咐道:
      “阿灼觉浅,你动作轻些。”
      即墨郑重颔首。
      钓鱼佬轻抚了一下他的脸庞,想要舒展他的眉眼,动作却停滞在了空中。
      他转身,默默跃下了房梁,走到了哑女身边。
      而奇渊慢悠悠挪到即墨身旁,终于能近距离欣赏一下那美到不可思议的鲛人模样了!
      可仔细看了看后,他道:
      “三公子,他比你还漂亮啊!”
      即墨:“……我不及他夫人半分。”

      钓鱼佬缓步走到哑女身边。
      恐惧已将她牢牢束缚住,哑女却没有一丝继续躲避的想法,一边露出尖牙微弱威胁着,一边小心翼翼想要退到丈夫的身前挡住阿坤。
      钓鱼佬没有给她一点儿机会,他猛地出手,佯装攻击汉子,引得哑女激动地喊出嘶哑的“啊啊”声,被迫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向保护丈夫——
      这一瞬间的分神给了钓鱼佬绝佳的机会,他手上那根不起眼的破竹竿仿佛有自己的灵智一般,在瞬息之间将哑女的双臂牢牢架住!无论她如何动弹,钓鱼竿的力量和巧妙的角度都使她徒劳。
      钓鱼佬掌心的水波已形成漩涡,在哑女被架住的同一时刻,被他一掌打入了她的心口处!
      哑女惨叫一声,倒在了丈夫的身边。
      她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睁大眼睛,仿佛要将丈夫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瞳孔处。

      钓鱼佬的神色有些动摇。
      “残破之躯,命息微薄,哪怕是最近的英水河都调动不了。”
      “你早已跟溟海断了联系。若真想护你丈夫,倒也不必用自己的血强行催动法力。”
      他在哑女身边半跪了下来,垂下了眼眸。
      他的手覆盖在哑女的眼睛上,半晌后,才叹息道:
      “我知。”
      哑女的肩膀颤抖起来。
      她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钓鱼佬回应了她:
      “我都听见了。”
      哑女嘶哑的喉咙里发出了细细碎碎的音节:
      “你……他……吗?”
      奇渊:“这怎么还骂人呢?!”
      即墨瞪他:“嘘!”

      钓鱼佬神色如常:“嗯,他都告诉我了。你的所有祈愿,他都听到了。”
      “我既知,便不会不管。”
      他手掌之下,哑女泪流满面,一颗接着一颗形状不规则、但晶莹剔透的珍珠,洒落了一地。

      钓鱼佬直起身子,冲着上面观望的两个小孩儿招了招手:“你们下来吧。”
      两条小龙对视一眼,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即墨的动作尤其轻盈,生怕惊扰到他怀中还抱着的尊夫人。
      他走上前,抱着尊夫人站在钓鱼佬身边。
      与其说是抱,倒不如说是举着。尊夫人的尾巴着实太长,即墨还在长身体,举着才不至于让那鱼尾扫了地板。
      钓鱼佬有些哭笑不得,从他怀里接过媳妇,钓鱼竿又扔回给了即墨玩。
      哑女在看到他怀中的鲛人时就已经再一次泣不成声,珍珠又开始从她眼睛中掉了出来。
      奇渊左看看右瞧瞧,小心翼翼问:“尊夫人……跟哑女有渊源?”
      钓鱼佬叹了口气:“渊源说不上,但她所求之事,只有我夫人能知道。”
      他抱着怀中的俊美鲛人微微转身,面向哑女。
      哑女在看到他怀中之人的面容时,呜呜咽咽地抖着肩膀,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她虔诚地跪倒在他们身前,颤抖着捧起了那鲛人纤长的尾巴,用力亲吻了下去。
      钓鱼佬怀中鲛人似乎感同身受她的痛苦,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了下来。
      与哑女的不一样,他的泪珠圆润饱满,内旋细碎星尘,如梦似幻。那鲛人泪未曾坠落,而是悬浮于半空之中,逐渐化为一泓清泉,待涟漪散去,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还是那间破旧的茅草屋,草屋外头坐着一个身型结实的汉子,皮肤又黑又亮,却拿着针线、急得满脸通红。
      奇渊惊道:“是阿坤!”
      即墨:“没错……是哑女的记忆!”

      钓鱼佬的声音悠长,缓缓解释道:
      “鲛人泪有能重现族人记忆的功效,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哑女的祈愿。”
      “这里面,有鱼尸的真相,有徐家村的真相,也有你们和我共同寻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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