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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水冲了龙王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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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你看。”
奇渊御剑行于河面之上,眼神却忍不住往下面望去。
即墨顺着他的方向跟着看过去。
江水汤汤。
那不要脸的钓鱼佬扛着鱼竿,踏江面而行,如履平地,比他们这帮神仙更是潇洒自如。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奇渊好奇:“这哥什么来头啊?一个凡人,见到我东山龙族无惊无惧,还有能踏水而行的功力,我练了好多年也没有这般御水能力啊!”
即墨叹道:“不好说,可他的气息,的的确确是个普通凡人。若有所藏匿,也必有他的道理,我等不便惊扰。”
奇渊抬起手臂拱了拱即墨:
“话说三公子,你乃是珠胎圣体!若要修得他那般御水之效,得要多少年?”
多少年?
他初次学御水之术,跟的是昃黎帝君,见识过那修到至臻化境的御水之术。
而如今江面漫步之人,已经有至少六七分像了。
即墨的目光凝视在那钓鱼佬的身上,钓鱼佬敏锐得厉害,一抬头跟即墨的眼神装了个正着!
小黑龙正想逃避,只见那钓鱼佬轻轻挥杆,细长的水柱压根儿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就这么自下而上冲了即墨一个落汤龙。
即墨:“……”
奇渊大惊失色:“三公子!”
即墨拧回了他的脑袋:“闭嘴,看路!”
奇渊心中默念:“看来是真生气了。”
三人抵达岸边碰了头,钓鱼佬漫不经心地走在当先处,单手转着蓑笠玩儿,裤脚也挽了起来,露出白皙的小腿。那根钓鱼竿子却是走哪儿都不离手,破竹竿却被当宝贝一样揣在怀中。
即墨跟奇渊两个少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跟着那钓鱼佬绕过沙滩、绕过丛草,竟是要往半山腰的位置去了。
即墨刚想开口问,钓鱼佬却先一步开了口:
“葫芦娃,裸奔的小子说你是珠胎?什么意思?你不是条龙吗?怎么都不能跟猪扯上关系吧?我记得你们龙已经很久不跟猪联姻了来着。”
奇渊面红耳赤:“我没有裸奔!”
钓鱼佬贼笑道:“你裤子都脱一半了,小变态长虫。”
奇渊:“我没有!我那是……唔!”
即墨一手捂住自己的丢尽了的脸,一手捂住让自己丢尽了脸的奇渊的嘴。
他缓缓开口:“前辈……看来对东山龙族的事,所知甚多。”
钓鱼佬咂吧咂吧嘴:“嚯,你们家那点儿破八卦早被上三天下六界的传了个人尽皆知!”
即墨:“……”
“前辈应当听说过,东山龙族有棵上古传下来的神树,名为三珠。”
“知道,从来也不结果子,叶子稀稀拉拉的也不给人乘凉地儿,砍也砍不了。养它这么几万年不如养头猪,过年还能宰来吃肉。”
即墨:“……”这天是一点都聊不下去了!这人怎么那么能瞎胡扯啊!
他却笑不出来,抿了抿唇,才缓缓道来:
“我……自小没有父母,是从三珠树上掉下来的。因此被叫做珠胎。”
他本以为钓鱼佬会又来一番嘲讽胡闹,可没想到他一句话都不说了。
即墨也是个沉闷的性子,从小到大都这样。
奇渊左看看右看看,尴尬地笑了两声:
“三珠树可是神树!即墨君是自小就被帝君和娘娘、还有全东山上下瞩目着长大呢!”
钓鱼佬还是没有作声。
奇渊刚想继续吹捧,就被即墨一个手肘拐得腰疼,噤了声。
半晌之后,钓鱼佬声音沉闷地道,竟是想安慰他:
“那,你也定是个顶圆润、又好瞧的珠子。”
即墨愣在原地。
三人之间原本轻松欢愉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于是这段路走得格外煎熬,等到到了地盘的时候,奇渊才想起来过来探查的正事。
已近日暮,夕阳灼烧了半边天,三人站在一堆落叶草丛之中,抬眼看见了歪倒的牌匾。
“这……不是!这怎么搞的?!哪儿负责的龙王庙,能修那么破?!”
奇渊气喘吁吁。
他们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抬眼一瞧这钓鱼佬口中藏了一堆鱼尸的地方。
……可这怎么是个龙王庙啊?!
半山腰的庙宇被茂密的树林掩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几人方才才出来的狭窄土路通向了大门。屋顶多处破损,几根木梁也残缺不全,长满了青苔和藤蔓。瓦片东倒西歪,斑驳的墙皮脱落。整个龙王庙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腐败的气息。
就连即墨都忍不住蹙眉掩鼻。
东山龙族在人间各处都设有龙王庙,通常是收集人们祝念的地方,热热闹闹、香火不断。每一处庙宇都有东山龙族本族成年的族人负责,镇守这一带风水的龙便是这庙里的“泥龙王”。
可这里的庙宇显然年久失修,早已没了来往祝念,只怕是镇守这一带风水的泥龙王已经消失许久了。
即墨立刻并紧双指,置于眉心之间,口中念叨着古老的吟诵。
“你做什么?”
他的手指被人一把捉住,微微流动在周身的光芒也散了去。
他有些恼怒,这一路上本就对钓鱼佬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厌恶,再加上又提及了自己的身世:“前辈,此事乃我东山族内之事!请您勿再阻拦了!”
钓鱼佬握着他的手并未放开,那一双眼眸在碎发间格外明亮:
“你是要问族中何人管辖此处,对吧?”
即墨颔首。
钓鱼佬甩开他的手,道:
“走进去,你自己慢慢猜答案。猜为何是你来,猜我为何拦你。”钓鱼佬拍了拍手掌没有的泥灰,大摇大摆就往前走了。
“多大的人了,别什么事儿都想回家找阿娘。”
奇渊站在即墨身侧,对着钓鱼佬的背影就踹了好几脚:
“妈的!这个什么狗屁钓鱼佬什么来头,竟然这么跟你说话!他怎么敢……!”
他吞咽了口口水,没有继续了。
即墨的脸色不太好看。
钓鱼佬怎么敢当着三公子的面说“阿娘”的。
全东山上下最忌讳就这个了!
珠胎圣体,无亲无故,生来就是孑然一身。
奇渊算不上东山那群巴结即墨巴结得最厉害的,他有时候也不知道即墨为何愿意同他走得近一些。
但连他也无可避免,对即墨都有两三分同情。
而小黑龙在原地站立了片刻,深吸了两口气之后,勉强平复了自己激荡的情绪。
“我们先跟进去看看吧。”
他只得这么说。
即墨不晓得钓鱼佬说的话是对还是错,但确实让他心里面那点儿焦躁不安的火灭了下去,但别的一些什么东西又被释放了出来。
到底他还年轻,思绪一团乱麻的时候,还有的些许力气往前走一走。
两条小龙并肩跟着钓鱼佬进了庙宇殿堂里头,可一踏进去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奇渊骂了一声,立刻施术在自己的指间召唤出萤火,抬手照去——
这一照可不要紧,直接把奇渊吓得一个屁股蹲跌在了地上。
“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啊——!”
只见那昏暗的正殿里头,每条房梁上都挂着密密麻麻的鱼尸!这些鱼尸都被用麻绳捆住了上半身的人头,然后整个掉了下来,随着穿堂而过的阴风微微舞动着。鱼尸排列得紧密而杂乱,垂下的大大小小的鱼尾彼此交错!几乎每条鱼尸都干瘪而扭曲,那尾巴上还有干涸到发黑的血斑!
鱼尸的眼窝空洞,仿佛黑暗中无声的凝视,带着无尽的死寂和恐惧。他们嘴巴微张,发出无声的尖叫,那随风发出的轻微摩擦生,仿佛无数的细碎低语在耳边环绕!
“这里、全是……”
即墨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颤抖。
这里的味道比之前在阿坤家里闻到的还要浓烈,腐败和海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还夹杂着潮湿的霉味,更让人感到窒息!
“小长虫们——!”
“啊——!”
奇渊骤然听到声音,直接吓得一个尖叫就藏到了即墨的身后!而即墨脸色也是一片霎白,呆呆傻傻地抬着剑指向声音来的方向!
钓鱼佬嘴巴里面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捡来的狗尾巴草,用自己的斗笠随意地拨开了一个垂落下来的鱼尾,咂吧咂吧嘴,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挑眉戏谑地看着两条小龙:
“哟,这么不禁吓呢?”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少年,目光有些嘲弄,更多的是恶作剧得逞的柔和笑意。
钓鱼佬用竹竿轻轻挥过,那一片昏暗瞬间被温暖的烛光所替代,暖黄色的光如绸缎铺下,这恐怖诡异的鱼尸林也逐渐不再骇人了些。
“你们要找的,鱼尸,都在这儿。全在这儿。”
即墨吞了口唾沫,问:“前辈,是如何得知此地的?”
钓鱼佬抱着鱼竿,一副凄凄惨惨的嘴脸,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哽咽道:
“实不相瞒,我老婆跟我闹脾气,就躲在这群鱼尸里头。可这儿太多了,我一个人哪儿找的过来啊!”
即墨:“……”
奇渊已经翻了个白眼,吓晕了过去。
钓鱼佬一把冲到即墨面前,万分恳切地握紧了他的双手:
“你们答应过我了的,会帮我找老婆的,对吧!”
即墨:“……”
“那便快些吧!月到中天之前得找到我老婆!”钓鱼佬志得意满的狠狠拍了拍即墨的肩膀,目光往他身后的庙宇大门扫去。
天色渐沉,再过不了多时,便是入夜了。
钓鱼佬幽幽地道:“不然,你们想要查的事情,可也是来不及了的。”
即墨立刻正色。
奇渊敢打包票,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青龙公子哥儿没受过这等委屈!
他脸色青一块儿白一块儿,强忍着恶心反胃,御剑的腿肚包都在打斗,穿梭在成千成片的鱼尸林中,挨个抬起那悬吊着鱼尸脑袋的麻绳,问:
“这个翻白眼的是你老婆,还是那个张大嘴的是你老婆?”
“这个舌头伸出来一半的是你老婆,还是那个没头发的是你老婆?”
即墨:“……”
钓鱼佬一边伸长了自己的钓鱼竿在鱼尸林里扒拉着,一边被他问得烦了,十分恼怒地就一竿挥了过去!奇渊躲避不及,当即就从半空御剑翻了下来,摔了一个屁股蹲。
他咬牙切齿地揉着自己的屁股:“喂!你打我作甚?!”
钓鱼佬一门心思在看鱼尸上头,随口应付道:“你这小蠢货长虫,找人的关键是什么?!是了解信息!你连个基本的都不问,还想在这成千上万个丑东西里面找我那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老婆?!”
奇渊“呸”了一声,吐了一嘴的灰出来:“你一路唠唠叨叨,只说了你老婆漂亮得紧!可这全是鱼尸,哪儿来的赏心悦目啊!再说了,我们都找了快一个时辰了,这儿压根儿不见女鱼尸啊!”
即墨接话:“前辈,能否提供一些更准确的信息?”
钓鱼佬:“就说你们年纪轻、干什么事儿都毛躁!”
奇渊:“啊对对对!”
钓鱼佬:“我有说过我老婆是女的了嘛?”
即墨:“……”
即墨御剑在半空,决定以毒攻毒,于是左右手一边提着一具鱼尸:
“那请问前辈,您丢的是这个烂尾巴的男老婆呢,还是这个断尾巴的男老婆呢?!”
钓鱼佬竖起鱼竿警告:“小心点儿少咒我老婆!混账小子!”
即墨沉稳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
三人找寻了许久,愣是翻遍了这每一具鱼尸的脸蛋都没找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出来。奇渊屈服于钓鱼佬的淫威,压根儿不敢说自己的推测。
——都被做成这里的鱼尸了,怎么可能还眉清目秀的啊!
两条小龙默默御剑飞了下来,见钓鱼佬找了这么半天已经蔫巴地跟一条霜打的茄子一般、一点儿神采都不见了,坐在蒲团上望着窗外发着呆。
即墨有些怜悯地坐在他身旁,侧身与他说话:
“前辈,莫要太担心。尊夫人迟早都会找到的!”
钓鱼佬一手抚摸着鱼竿,一手搭在膝盖处。
即墨借着月光才再一次看清了那人的面庞。
清秀、锋利、柔和,几乎矛盾的词藻都汇集在了这张脸上,却和谐地组成了令人惊叹美貌。他的眼睫在月光的照映下再一次变成了清透的银白色,如细碎的星辰落入凡间。
只是美中的不足在于……他的后颈有一处伤疤,绵延横亘了小半圈脖子!
他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钓鱼佬的声音难得平和地就开始讲起了故事:
“我夫人……长得太美了,以至于上三天下六界的人都觊觎他。所以,我带着他逃跑了,我们四处东躲西藏,我四处跟人打架来保护他。可有一天,他没跟我打招呼,就走了。”
奇渊双手抱膝,听故事向来是最认真的:“那兴许是害怕拖累你,看来尊夫人真的很爱你啊!”
钓鱼佬转头,看奇渊的眼神冰冷地仿佛在看一具新鲜的鱼尸:
“他被别的男人拐跑的。”
“……”
爱是一道光,绿到整个幽暗的龙王庙都发了亮。
即墨踌躇好半天的措辞,愣是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
奇渊凝视着即墨的眼神,仿佛是最后救命稻草一般。
钓鱼佬更郁闷了,连那一头卷发都枯萎了许多。
“找不到他,我可怎么办啊……”
他快碎了。
两条小龙尴尬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压根儿不知道该拿这个神经兮兮的钓鱼前辈怎么办。
即墨刚想说什么,钓鱼佬猛地扑到他面前,深情款款仿佛交代后事一般地把手上拿根破烂钓鱼竿强行塞到他手里,凄凄婉婉地道:“我没什么遗产留下了。小友啊!我看你骨骼轻奇、是难得的根骨!我这钓鱼竿乃是上古不知道哪个厉害神仙劈山的时候劈歪了才索性保存下来的,幸运值拉满了!若真找不到我媳妇,我就跟他去了,就把它传给你吧!”
即墨双眼发昏:“前辈,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钓鱼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糊在即墨衣裳上了:“小友啊——!”
即墨:“前辈……”
钓鱼佬:“葫芦娃啊——!”
即墨:“……”
奇渊气得从身后拽钓鱼佬:“你快放开三公子!”
场面一度相当混乱。
那钓鱼佬不知道修的什么功夫,不管奇渊用多大力气、甚至之后都动用上了法术依然不动如山。
奇渊后槽牙都快要碎了的时候,钓鱼佬“啪”松了手。
他这一松,两头的支撑力都没有了。即墨抱着钓鱼竿,惯性作用下想稳住身形,就这么顺着一甩——
一道罡风直接划过了整座龙王庙,破庙整个儿都颤抖了两三分!鱼尸哗啦啦地晃动着,竟露出了尸林后头藏着的那个布满了青苔的泥塑龙王像!
而这一道风刮起来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连那尊泥塑龙王像都直接被劈开成了两半!而内胆里头一到银蓝色的光芒骤然迸出,如流星落人间,炸了个火树银花半白天!
即墨握着钓鱼竿的手微微颤抖:“这……这是件法器吗?!为何威力如此巨大?!”
奇渊下巴都快掉了,他拉着即墨的衣袖一个劲儿地晃动着:“即墨君!你快看龙王像里面好像有东西——!”
碎尸飞屑纷纷扬扬落下,破开龙王像的光逐渐凝聚在一块儿,才露出了里面藏着的宝藏。
那是一个沉睡的鲛人。
他静静地蜷缩在龙王像破开的胸腔内,仿佛在经历着一个千年未醒的梦境。他面容俊美异常,五官精心雕琢,眉宇间落下两三分忧郁神情。
即墨不知为何,见到他的那一瞬间,眼泪便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明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却觉得,一别经年。
鲛人上身裸露在外,皮肤仿佛透着玉石般的光泽;那龙王像内乍然迸发的光芒来自他的鱼尾,渐变的颜色如同大海深处的光影交织。靠近腰部的地方浅得几乎透明,顺着尾巴的延伸,逐渐变成耀眼的银蓝色,仿佛月光落于海面般璀璨;颜色逐渐转深,最终在鱼尾处凝结成一抹浓重的黑墨、分野开来,只剩下尾巴半截的位置还有两片几近透明的鳍。
奇渊呢喃道:“太美了……爷爷前辈果然没有说错……”
这样的宝贝,也不奇怪引得上三天下六界争抢破了头。
钓鱼佬飞身上前,将鲛人抱在怀中,一手轻抚过他柔顺的长发,一手缓缓托住他的尾巴:
“遭老罪了吧,下次还敢乱跑吗?阿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