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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衍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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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礼?阿礼!玉礼!臭小子!”
啪——
结结实实一鞭子抽在玉礼脊背上,火辣辣的疼烧得慌,玉礼倒抽一口凉气:
“嘶——老头你又抽我!”
岑夫子吹胡子瞪眼:
“让你不好好修炼功夫,在这儿扎着马步都能睡着!”
那是玉礼同元灼刚被关进藏经阁的时候,无痕谢明的消息还没有传来,岑夫子说是看管人,实际上偷偷摸摸又教了两人不少功法。
尤其是玉礼。
他不喜爱看书,就被岑夫子打发去老老实实练功法。
老头不知道从藏经阁哪个犄角旮旯里面翻出了一本集满了灰尘的册子,扔给玉礼就说赶紧练,他每天来查。
修习功法可比看着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舒服多了。
玉礼乐颠颠地去看,却是一头雾水。
他天资聪颖,从来功法传一遍就能懂。
偏就这本,玉礼百思不得其解。
元灼想凑过来帮他看看,结果被岑夫子拎了回去,教导他:
“这小子若是连这都看不明白,还说帮你断上神界的封印?哼!扯屁!”
元灼期期艾艾看他一眼,继续咬着笔头跟岑夫子一笔一画抄着岑夫子给他的经文了。
玉礼吃不得激将法,被老头这么一鄙视,更是跟打了鸡血似的。
藏经阁的日子过得相对平淡,他们俩哪儿都去不了。
醒了就一个看书抄文,一个打坐修炼,岑夫子穿梭在层层书架之中,并不如何管他们。
可偏就是玉礼偶尔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元灼,元灼偶尔忍不住去看一眼玉礼,老头儿的眼睛无处不在,都能硬生生跳出来打断这对知慕少艾年岁的小两只。
玉礼给了元灼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他自己并没有被老头这一鞭子抽得不行了。事实上东山大公子并没那么娇生惯养,自小都是被父亲和师父打着长大的,不痛不痒的一鞭子罢了。
岑夫子考他:
“你练得如何了?”
玉礼轻哼一声,手上灵力暴涨一回,那银白色的灵光竟慢慢在空中舞动着重新汇集成一串串复杂而古老的符文,符文流传之间,汇成一张诀印,微微旋转着。
元灼看了过去。
岑夫子眼中闪过赞赏的神色,捋着自己胡须,道:
“小子……你这天赋,真的……”
玉礼臭屁地擦了擦鼻尖:
“小事,小事!”
可却冲着元灼挤眉弄眼:
“我厉害吧!”
元灼莞尔一笑。
玉礼更得意了。
岑夫子却道:
“少了点东西,这还不够补吉神封印的一角呢。”
玉礼坦然承认,道:
“我还没有摸透那本功法说的封印诀窍。可老头……啊不,夫子!”他向来只有有求于岑夫子的时候才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
“说。”岑夫子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去看元灼的字了。
玉礼沉声道:
“我虽不擅长封印,但跟我阿娘那么多年了,立封印的法子我还是耳濡目染几分的。”
令虞娘娘虽不擅长解开封印,但非常喜爱钻研封印之术。
玉礼听他爹偶尔炫耀过。
说是当年他爹娘还为定情之前,阿娘荒唐事做过不少,惹得阿爹只想逃。
他逃她追,插翅难飞。
昃黎帝君锲而不舍的逃跑硬生生给令虞娘娘的封印之术逼着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新高度。
后来怎么样。
令虞娘娘淌了一次眼泪,昃黎帝君跪了下来,这封印之术修炼到了大成,锁住了东山龙族帝君的一颗心,便再无了用武之地。
也就玉礼儿时随爹娘游历四方的时候,他爹娘办事嫌他吵,会给他丢个封印或者结界什么的,自己去躲个清净。
便是个耳濡目染。
岑夫子没答话。
玉礼又接着道:
“这功法……跟封印南辕北辙啊!哪儿是立封印,分明是破封印!”
岑夫子瞪他:
“你连你师尊都不信!我看你就是读书少!小阿灼!”岑夫子拍拍元灼的肩膀,“你来告诉他,吉神封印是怎么一回事?!”
元灼低头,看着这些日子岑夫子一直让他抄写的书。
炽热的岩风在耳边呼啸,赤峰口就在眼前,仿佛地狱张开的血口,喷吐着灼烈岩浆与咆哮怒焰。
玉礼与元灼双足踏上焦黑岩面,衣袍被热浪掀得翻飞,但两人皆未出声。
越靠近赤峰口,引力越发扭曲沉重,仿佛有座山正压在胸口。
哪怕他们已是神君修为,此刻也不得不缓慢前行,寸步如磐。
元灼咬牙扛住体内翻涌的灵息,一边抓住玉礼递过来的手攀上嶙峋岩壁,一边低声解释道:
“吉神泰逢之封印,是古时十二上神所设,以中岳落荒山大脉接地心业火,立十二上神柱,引天衍石之心,锁泰逢于赤峰口,震之不得出。”
玉礼循声抬头看向赤峰口黑漆漆的洞。
他能感受到阿灼的手在颤抖。
元灼喘息两口,胸口起伏不停。
“天衍石本可自行运转,维系封印。但这千年来,有东西在腐蚀它。十二上神柱已经开了裂痕,岑夫子说,以你长风剑念动诀印破开腐朽,我引动天衍石命理之线,填补十二上神柱,方能巩固封印。”
他们已经攀上半壁,玉礼以剑为杖,脸色沉静。
他一边用灵力削去嶙峋岩面上的碎石,为元灼开路,一边问道:“十二上神柱……十二位上神,那,西王母同你提过些什么吗?”
元灼一愣,顿时傻在原地,连去抓玉礼的手都不自觉地收了回来。
“为何……提她?”
玉礼神色如常:
“西王母是上神界关闭之后,除了被封印的吉神之外,唯一一个留在上神界以外的上古真神。按到底来说,十二上神柱也有她一份助力。”
“我以为……她会告诉你一些东西,关于吉神泰逢。”
元灼抬头看玉礼,两人一个在岩石上面,一个在岩壁之下。
一个伸出的手没收回过,一个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动作。
玉礼面无表情,比起他从前在元灼面前眉飞色舞的样子,这副模样着实让元灼有些陌生。
元灼慢吞吞开口,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阿礼,你信我吗?”
“我信。”
玉礼不假思索。
元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道:
“蓝姑说了一些……但她,让我自己去问吉神。”
“我要去问问。”
“好,我同你一起去。”
玉礼答得很快:
“但阿灼,你要记住。”
“什么?”
“我做的一切改变,都是为了你。”
“因为我欢喜你之欢喜。”
“我的阿灼,要欢欢喜喜的,自由自在的。”
“我答应过你的。”
元灼眼眶微红。
他抓住了玉礼的手,任由他把自己拉了上去。
他本以为玉礼会抱他,却没想到玉礼拉他上去之后,只是单膝跪地为他轻轻拍去衣角处尘土,让他干干净净的,完全不在乎自己那身宽松的衣袍早就跟灰堆里面刨出来的没多大区别了。
元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很难用简单的话来阐述他对玉礼的感情。
即便是已经学了太多溟海之外、山岳峰群之中的世俗凡规,大海深处诞生的最纯质的生灵也被烦恼丝缠成的麻绳勒得喘不过气来。
重逢时,望见玉礼的那双眼睛,早已经同七年之前,在那海边夕阳、与世隔绝的悬崖山洞里被海浪拍打得浑浊不堪。
即便是三百年后,让元灼来说第一次见到玉礼是什么模样的。
他也记不清楚了。
溟海之中被万千鲛人以悖逆天道的愿力催生出来的孩子,诞生之初,五感皆懵懂,灵智尚朦胧,只记得族人千千万万灵魂之流里面的声音:
“往上游、往上游吧!”
“往海面上游吧!我的孩子!”
“去破开惊涛骇浪,去溯流而上。”
“去在命运枷锁的禁锢里面,听那一道惊天的雷,赴那一场仓促的约。”
“孩子!”
“我们的孩子!”
“去吧!去吧!”
他破开黑暗,在即将跃出水面的时候,撞见了一条烛阴白龙。
电光火石之间,就迎头撞上了那一场命。
“走吧。”
玉礼牵起他的手,越过万千鲛人族密密麻麻的呢喃声,再一次闯入灵台。
他们一前一后,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走进了命运的地狱。
赤峰口内,风不再是风,而是一道道炽热的火流,从地底深处轰然卷起,夹杂着岩浆的气浪与腐蚀性的气息,仿佛连灵魂都能被灼烧。
玉礼与元灼踏入其中的那一刻,身躯猛然一沉。
这不是寻常的重压,而是一种来自天地秩序崩裂后的反噬,像是整座山都压在脊骨上!
赤峰口,就是一个要把神拖入凡尘、剥去一切伪饰的囚牢。
玉礼念动灵力,撑开了一道简单的结界护在元灼身前。
他们缓缓靠近崖边,才真正看清封印的全貌。
十二根上神柱直插天地,如同古老的审判之矛,贯穿火海与山骨。它们曾经是最坚不可摧的神印,如今却残破斑驳,柱身断裂、倾斜,神文龟裂溃散,沉睡中的上神也早已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腐蚀的藤蔓一般的黑气从山底蔓延上来,纠缠在每一根神柱之上,不断啃噬残留的神力。
元灼缓步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柱子全腐了。”
“远不止。”
玉礼眼神落在十二柱中央。
那枚悬浮在十二柱心核之间的天衍石。
表面光滑如镜,内部蕴含着天道的力量。它的光芒会随着上神界的强弱而变化,光芒越强,封印越稳固
原本应是混沌不动、固守万象之石,如今竟然裂了!
那裂纹不大,却极深,如刀切心核,从中心向四周扩散,宛如一张裂开的天命图,似在宣告封印已然失控!
玉礼静了片刻,忽而冷笑了一声。
他意料之中了。
“阿灼你说,这玩意儿是快崩了?我看——是早就碎了。”
还不待元灼答话,火浪中忽然传来一道幽深的声音。
带着久违的满足和诡谲的期待,如同一只多年的猎手终于等到猎物踏入陷阱。
“元灼……小阿灼啊……”
“做得不错。”
“你果然带了玉礼过来。”
“真是听话。”
吉神。
泰逢!
元灼松开玉礼的手。
低头道:
“我的错……我只骗了你这一回。”
他甚至不敢去看玉礼。
玉礼坦然一笑。
“我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