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落荒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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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灼学东西学的向来很快，从前是玉礼胡闹，不肯好好教。
岑夫子轻轻出手，教育传奇名不虚传，元灼对很多溟海之外的事情仿佛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了解得很快。
但有些了解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落到实处，还得是玉礼亲自教。
诚然玉礼并不是一个好老师。
他那晚上亲得小鱼儿双目发昏，鼻腔都呼吸不了，想从耳后生出鳃出来悄悄作弊。
玉礼发现了，掌心一边捧一块，抬起小鱼儿的脸，亲得沉醉。
鳃肉软软绵绵，禁不得他那么烫的手温，瑟瑟缩缩着，想躲也躲不开，只能往玉礼怀里钻，撒娇着讨饶。
玉礼被拱得发痒、更烫了。
溟海水冷，东山凉爽，元灼是受不得一丁点儿热的。
他月夜躲着听得玉礼对他的一片心，却是整条鱼从耳朵根红到了脚趾头。
鱼儿把白龙拽回了屋子里面，要他对自己好好说。
玉礼嘴拙，说不来，再巧舌如簧，当着鱼面，也只想着灵活伺候了。
阿灼说疼。
他说不疼不疼。
阿灼说烫。
他说不烫不烫。
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做了一辈子妻管严，从来夫人说左能把右踹飞了的家伙，只在此事上，听不得他夫人。
于是第二日元灼特地选了高高竖起领子的衣袍，而玉礼大大方方地还是松垮着衣服。
无论破布烂衫还锦衣华袍，大公子都穿得邋里邋遢，若非大场面上头欢舟和令虞死死压着他梳妆打扮，早就不知道把昃黎帝君的脸丢到哪个山头喂狗了。
西山少帝昨夜宿醉，清醒的时候坐在大堂里等着二人出发，一抬头，就看见错开着走下来。
元灼站在楼上，望着楼梯愣了愣。
玉礼在后面揽住他的腰，问：“阿灼，我抱你下去。”
元灼甩开他的手，竟直接从二楼跃了下去，稳稳当当落座在少昊对面的时候，轻轻蹙了眉头，不易察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玉礼笑着赔罪，跟在他身后，从乾坤袋里面翻了个软垫，要给元灼垫上，元灼心安理得地受了，给自己倒了一壶水。
少昊指着玉礼胸口问：
“你这……昨晚你房里进狗了？能咬成这样？”
只见玉礼的胸口密密麻麻，全是牙印。
有的咬得发了狠，血痕都出来了。
玉礼万分得意，元灼只抿了一口杯里的水，剩下全泼少昊脸上了。
西山少帝一副看破红尘的死样，道：
“啊……终于醒了。”
顺着招摇山山脊一路往西，再过去就是一片瘴气林，半点儿生气都没有的。
一路上，三人谁都没有开口。
元灼还有些晃神。鲛人一族上了岸，身子是没有水里那么灵活自在，但感官几乎都被放大数倍，敏感得很。
昨夜一遭，比起初见玉礼时被天雷劈，更复杂多情了些。
轻拢慢撚抹复挑，银瓶乍破水浆迸。
炸得元灼眼冒金星、火花一片，到现在都回味无穷，理不清楚乱麻一片。
玉礼跟在他身后，万般小心。
少昊看他俩这副模样，西山少帝再脑袋空空也是经历了几千载红尘嚣嚣的前辈，于是选择直接问自己此前从来都不了解的新鲜事儿：
“是会下颗蛋出来，还是生颗卵出来？”
元灼玉礼二人回头看他。
“你是条长虫，阿灼是条漂亮小鱼，我没见过啊我不知道啊我就问问。”
少昊一摊手，问：“反正都是圆的，圆鼓鼓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玉礼瞬间浮想联翩。
他瞧着元灼眨巴眨巴眼睛。
“生吗？”
元灼：“……”
美人嫣然一笑，道：
“我同你说过的，鲛人一族如何繁衍。”
“做事儿是欢愉，倒不是为了生孩子。”
“诚心发愿，才能有孩子。”
少昊举起长矛，恶狠狠瞪着玉礼，只差往他屁股里捅一枪进去：
“你若是乱发愿，阿灼不愿的话，老子捅死你。”
玉礼随手一个印诀，一块泥巴就堵住了少昊的嘴。
少昊气死了。
元灼扭头，继续往前面走，平平淡淡说：
“所以谁生都一样，我要是发愿，你来生也行。”
元灼瞬间浮想联翩。
玉礼：“……”
思索片刻，他从后面揽住元灼，十分用力，几乎想把元灼揉进自己的胸膛里面。
玉礼道：“我生就我生，太疼了，我舍不得你疼。”
元灼得逞地眨眨眼睛，侧头在玉礼眼皮上留下了一吻。
西山少帝这才明白。
人家小两口调情说笑，笑话是他自己。
“喂！春天还没到！你们办完正事再去叫春姑娘早点儿来成不？！”
可怜少帝往着东始山走一遭，表白被拒，比不上情敌，看破红尘之后，还要接着被红尘嚣嚣喂一盆满满当当。
少帝怒极，觉得在世一帝建功立业方能真正意义上的名垂千古，什么婆婆妈妈的情啊爱啊，都是浮云！
那边两朵浮云亲了一口，耳边全是千古一帝再也忍受不了的怒号之后，玉礼才松开元灼，从乾坤袋里取出了物件。
落荒山的瘴气密布如墨，滚动翻涌，藏着无尽魑魅。
博山炉在玉礼掌心泛起幽蓝光晕。炉体漆黑，雾气般的轮廓如凝夜成形，微光流转间仿佛十万山影层层叠起，峰顶星砂闪动，隐有天地回响。
但不再有灵气了。
玉礼神色复杂。
元灼道：
“会回来的。”
玉礼道：
“我会带他们回来的。”
无痕的龙丹和谢明的神魂已经融合在了一起，轻易是再分不开来的了。
玉礼对东山龙族大多数人的印象都不深，除了爹娘、欢姨、岑夫子和莜莜，他其实没什么朋友。外界都传大公子自视甚高、不屑于同他们这群三百岁了还修不成神君之位的凡俗搭话，实际却是玉礼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太容易被传得不成样子。
他习武练剑，有人说他觊觎他爹的位置迫不及待取而代之。
他读书写字，有人说他阴诡莫辨暗中谋划。
他偷懒，有人说东山龙族要完。
他勤奋，有人说东山龙族要完。
大公子少年时也恼怒过、委屈过，什么方法都尝试了，最后选择独来独往，躲着人群，成为人人眼里的一个木头模特，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
所以说，玉礼所谓的上不敬天、下不畏命，其实也是历过不必要的苦楚，最终由得人云亦云、孑然一身，自己选了一个元灼，栽了个痛痛快快的把柄。
而鹊山一事，让玉礼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他练剑的时候，会有一个人躲在后面学，学得笨拙，被他的挚友手把手再教一遍。
他习字的时候，会有一个人跟在后面，睡得不省人事，被他的挚友敲醒了接着看。
其实玉礼不是一个人的。
他那么亮眼，自有人愿意去追随他。
就如同此时此刻，万千人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都已经默默将希望寄托给了这个不到三百岁就已得封神君之位的少年天才。
他是东山龙族最后一个神缘。
“破。”
他低声吐出一个字，将炉口朝前举起。
一缕靛光从炉口溢出，如夜空裂开一道细缝。那缝隙撕开了眼前的迷障，灼热的腥气扑面而来！
瘴气被光焰吞噬，落荒山的真实景象缓缓显现——
巍峨山势在远方沉默伫立，山石焦黑，寸草不生，像是无数次供祭后的残躯。泥土裂缝间渗出暗红血痕，腥臭混杂，似有枯骨翻腾。整片天地死气沉沉，唯有赤峰口如一只怒张的地狱之喉，喷吐着火焰和硫磺，灼烧着远山，也灼烧着天幕。火光腾起，猩红遮天蔽日，热浪滚滚，连视线都在扭曲中颤抖。
落荒山！
吉神泰逢封印之处！
三人尚未踏出一步，一道剧烈冲击已猛然袭来！
雾气无声炸开，无数道黑影从赤峰口方向如狂浪扑来。
那是幽浮！
怨魂化影，迷雾为躯。
它们翻卷在空中，形态变幻莫测，雾中挣扎着无数扭曲的面孔，有人、有妖，目中皆燃着赤红如火的光，满是戾气与不甘。
空气滚烫如火，血腥与硫气混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幽浮翻涌在三人周围，雾影扭曲，嘶鸣如泣。
没有预兆地，一团幽浮骤然扑来，化作一张张惨白面孔的漩涡，直奔三人而来！
“左边！”
少昊怒喝，啸矛旋身刺出。
矛刃劈开虚空，空气被割裂的声音尖锐刺耳，长矛如惊雷疾啸，正中幽浮核心！
那一刻，雾影猛然定住，随即炸裂成无数碎雾，黑色雾丝四散飞溅，化作一阵刺鼻腥气。
“有毒！”元灼眉头骤蹙，冰棱刺横扫，将那些残余雾丝冻结于空中，坠落在焦土地面，发出“嗤嗤”腐蚀声，地表竟被灼出大片暗痕。
“幽浮有毒雾，不能硬接。”他说着，另一只手掐诀，一圈寒气爆裂开来，将逼近的幽浮强行震退数丈。
玉礼沉声不语跟在元灼身后，右手抬起，长风剑出鞘。
剑如霜月，锋芒微吐，周围热浪似被斩断，长风剑划过的轨迹清晰可见——！
一道清亮剑芒自地而起，拔空而上，直劈来袭的第二只幽浮。剑锋破雾，幽浮身体一颤，竟在空中停顿片刻，像被什么规则钉在原地。随即剑气炸开，那幽浮被拦腰斩断，雾体哀嚎着消散，残影仍在扭曲挣扎。
长风起，破云斩魂！
他冷声：“这些幽浮是聚怨成形，斩躯不够，要破魂。”
“那老子就一捅捅到底！”少昊长矛转腕，背后风雷聚起。
三人杀出一线破口，雾中低语与厉啸愈发密集。
可不远处，更多的幽浮正在集结，从赤峰口涌来，遮天蔽地，仿佛无穷无尽。
“数量不对劲。”玉礼皱眉，眼中寒光微闪，“落荒山……怕是要破封了。”
他话音未落，四周的雾壁剧烈翻滚，十数只幽浮同时逼近。它们扭曲如蛇，缠绕腾空，面孔交叠，眼中赤光大盛。空气中毒素的浓度肉眼可见，像是一层黏稠的黑雾压在众人胸口。
赤峰口的岩浆突然静止，所有幽浮的面孔同时转向三人，嘴角裂开到耳根，露出充满悲悯的微笑。
却令人胆寒至极！
“斩不尽。”玉礼低语。
他望向远方赤峰口。那地狱之喉在喷吐火焰的间隙，隐隐浮现一道巨大裂痕，像是地脉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挣脱。
不能再跟这群东西纠缠下去！
英水河瘟疫蔓延速度惊人，幽浮数量只增不减。
再这样子下去，吉神撞破封印的力度只会越来越强。
凭他的功力，现在还能勉强补一补，拖得越久，南坞帝君亲来都不一定压得住吉神！
那可是封印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恶兽。
但凡一丁点儿喘息机会，都在所不惜的恶兽！
玉礼面色一沉，右手反转，拇指轻抚博山炉炉盖。
“落荒山是虚中之实，境与境之间本可封锁。”他眼中映出炉身流光，“既然这些幽浮源源不绝，不如——囊括其本。”
少昊斩退三只幽浮，闻言回头：“你想用熔虚之境？”
博山炉内，可炼空化形，吞幻灭影。
他们从前只知道博山炉能破虚妄，谢明亲自示范之后，才反应过来。
炉鼎至尊，是化境！
将虚妄境都能炼化成熔虚之境！
少昊眼神一亮，立即将啸矛插入地面：“这事老子来试试！”
西山少帝最擅锻造，炉火神术在身，一向与博山炉契合最深。
他双手按住炉身，指尖灵纹如熔金扩散，炉体轰然震动，一道道封纹在空中浮现，如山峦起伏，层层叠嶂。
玉礼在罡风中怒吼：
“你行吗？”
“别跟老子谈行不行！老子又不是器灵，第一次炼境，臭长虫你要相信老子的惊才绝艳！”
玉礼：“……”
“给老子点时间！”少昊咬牙。
玉礼点头，正欲布阵护持。
元灼忽然停下动作，脸色剧变。
他猛地回头看向赤峰口，低声道：“阿礼！不对，那里在崩——！”
玉礼目光随之望去——
赤峰口上方的岩层此刻正在缓慢塌陷，一道道血色光纹从地底蔓延而出，交织成古老而残缺的符文！
火光中隐现神影，却像是被撕裂了一角。封印正在溃散，吉神的神文已然残破，仿佛下一息便会彻底断裂。
“封印裂了。”元灼神情冷峻，“我们必须赶去补全，不然整座中岳的地脉都会被反噬。”
玉礼沉声：“少昊，继续，把幽浮全都炼进熔虚之境里面！”
“老子知道！你们去就是了！”少昊跪地定身，浑身灵光升腾，掌中炉火剧烈燃烧，虚空中已隐隐显现出一片混沌空间，犹如溶解一切的虚渊。
玉礼收回长风剑，与元灼并肩跃上空中。
“玉礼！”
少昊一声怒吼，叫住了临走的二人。
这是他第一次唤玉礼的名字，而不是臭长虫、大公子阴阳怪气地乱叫。
少昊望着他的神色恳切，嚣张跋扈惯了的西山少帝竟在求他：
“阿灼太苦了，别让他受伤。”
元灼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玉礼转身，双手与元灼十指紧扣。
“我会。”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落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