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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英水河瘟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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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灼魂不守舍。
玉礼看着难受,去拉他手的时候,冰凉得吓人。
昃黎帝君将他们直接送到了离中岳最近的地方,鹊山山脉最头端、也是最高的一座山,叫做招摇山。
招摇山下英水过,招摇山中青丘门,招摇山上逍遥人。
玉礼一行刚落地的时候,元灼就吐了一口血出来。
少昊以为是当时试剑大会决赛时候没养好的伤。
但实际上不是。
元灼那伤来的诡异,玉礼与他交手过招时基本都打得平手,甚至隐隐约约是在让着元灼几分。
他根本不可能让元灼受伤。
而元灼那一口血吐完之后,就跟被什么抽了魂似的,直接往招摇山的悬崖处跑。
玉礼跟少昊两人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陪着一块儿去,默默站在元灼身后。
只见元灼站在悬崖边处,远远眺望过去的时候,望见的山水图景。
脚下的英水河如同一道银色的丝带,蜿蜒流淌,穿过招摇山的山脚,最终汇入远方的溟海。英水河的两岸,青翠的山峦起伏连绵,山间云雾缭绕。河水流经之处,草木繁茂,鸟兽栖息,生机勃勃。河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尾游鱼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晶莹的水花,仿佛在向元灼打招呼。
可越往溟海的方向流,河水越来越暗,是在此处都能嗅到的苍凉肃杀之气。
英水河……
是溟海的入海口。
是他当年放元灼溯游而上,回到符离湖发源的地方。
少昊用手肘捅了一下玉礼:
“阿灼当时,是你他妈的动的手脚吗?”
玉礼瞪他一眼。
少昊却难得正色道:
“你早知道,阿灼的鲛人身份对吧?”
“那你知不知道,鲛人与水同源。”
“英水河所有的痛楚,阿灼都能感知到。”
玉礼心口像是被刀割开了一般痛。
他甩开少昊,走上前,从背后环抱住元灼单薄的身躯。
元灼呆呆被他抱着,感受着玉礼炽热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声,元灼才肯掉了一颗眼泪。
那颗眼泪还未落地就化成了珍珠,晶莹饱满,轻轻飘浮在空中。
很快,就飘露出了一些场景。
南山之南,翻过了招摇山,顺着英水河一路往下,还有一座小山坡,名叫做浮山。浮山山脚挨着海,有个小渔村。
渔村里头传说出了个几百年前的皇帝派去海外寻蓬莱仙境的徐官人,村子上下跟着沾了光,于是叫做徐家村。
那原本是最繁华的一片渔村,如今却成了一片死寂的废墟。街道上堆满了腐烂的垃圾和破碎的家具,偶尔有几只乌鸦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在为这片死地奏响哀乐。
河水浑浊不堪,泛着诡异的墨绿色,水面上漂浮着腐烂的鱼尸和破碎的船板,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河岸边的芦苇丛早已枯死,只剩下干瘪的茎秆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夹杂着一种奇特的腥甜,仿佛某种未知的毒素在空气中蔓延。地面上随处可见腐烂的尸体,他们的皮肤全部溃烂穿孔,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血肉,仿佛被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过一般。尸体的脸上凝固着痛苦至极的表情,眼睛瞪得极大,仿佛在死前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尸体的身上长满了奇特的鳞片。鳞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鳞片从尸体的皮肤下生长出来,密密麻麻地覆盖了全身,甚至在溃烂的伤口处也能看到鳞片的痕迹。
村庄郊外的山上藏着一座新修葺好的龙王庙,传说是这一片地界儿冉冉升起的一位新龙王,这龙王少年成才,道行高深得很!定能庇护这村子风调雨顺、出入平安!于是村里热热闹闹,修缮了新的一尊泥龙王塑像。
而此时此刻,龙王庙的门扉半开半掩,里面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声。祠堂内,几个尚未完全死去的人蜷缩在角落里,他们的身体同样长满了鳞片,皮肤溃烂穿孔,血肉模糊。
他们的眼睛空洞无神,口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仿佛在祈求死亡的降临。
“救……救救我……”一个声音微弱地响起,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疼啊……受不了了……”
“让我死了吧……”
“求求了……”
“保佑啊……庇护我啊……”
然而,没有人回应。村庄中只剩下死寂与黑暗,仿佛一切生机都被瘟疫吞噬殆尽。
远处的溟海依旧在咆哮,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的轰鸣声,仿佛在为这片死地奏响最后的哀歌。
瘟疫的阴影笼罩着英水河下游,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将这片土地拖入了无尽的黑暗与恐怖之中。
这瘟疫来势汹汹。
玉礼临走之前听他爹说了一嘴。
凡人受苦,东山龙族也逃不掉。
南山已有数百东山龙族族人感染了。
药石惘然。
玉礼轻声问:“阿灼,你怎么……”
元灼低声解释道:“我的眼泪,能看到族人的记忆。若有人发愿,我能感知到。”
玉礼蹙眉,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鲛人一族受封印禁锢,逃出来的只有元灼一个人。
英水河畔,又怎会有他的族人呢?
元灼脸色灰白一片,一点儿血色都不见。
他抓紧了玉礼的手,十指与他相扣,字字泣血:
“阿礼……我要去中岳!”
玉礼扣紧了他的手,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我会解决他的。”
话虽这么说,事儿却不能莽莽撞撞地干。
更何况现在最了解中岳情况的罗衣身受重伤、没跟这一块儿来,他们若再不谨慎行事,那真的是去给吉神泰逢送人头的了。
招摇山没有别的好去处,玉礼想起来招摇山里有狌狌兽开着的一家小酒铺子,是他爹娘当年初遇的地方,于是便找了过去,找老板狌狌兽开了两间房,暂住一日,翌日启程。
狌狌兽认得东山大公子,也正还在乐呵前不久昃黎帝君同令虞娘娘给他带来的大单子,热情地把三人迎了进去。
玉礼和元灼自然而然住一间,给西山少帝多开一间屋子也只是因为玉礼嫌弃他如果真在自己房间打地铺的话碍眼又碍事。
少昊却怒目圆睁:“你为何非要同阿灼一个房间!阿灼身体不舒服,你他妈别打扰他!小白脸你过来老子房间打地铺!”
玉礼瞪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就被元灼拉进了房间里面,“砰!”一声关上了门!
西山少帝:“……”
少昊哪里受过这些委屈,但在元灼面前根本不敢发作。
晚上将睡之前,玉礼见元灼在打坐调息,不想打扰他,便一个人下了楼。
就在大堂外头,捡到了在酒缸旁边喝得烂醉的少昊。
祝馀酒的威力不是吹的,小小一杯盏都能放到酒量极佳的仙翁。
西山少帝天赋异禀,居然把自己大半个脑袋泡在酒缸里面喝完了一整缸,还能稀里糊涂说着话。
玉礼踹了他一脚,也跟着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地上:
“你究竟跟来做什么?”
酒香四溢,少昊掩不住眼中的迷离与醉意。他目光有些涣散,那醉意之下,却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老子……乐意!”
玉礼不屑的笑了一声,自己打了一壶酒,也跟着抿了一口。
“你呢?”少昊看他,“你跟老子说了一路什么狗屁落荒山,什么垃圾吉神,什么傻缺封印的,你来做什么?臭长虫,你莫不是……来拯救天下、苍生?!”
“屁。”玉礼嗤笑一声。
“我哪儿救得了天下啊。”玉礼仰头饮了一口酒。
“那……你来做什么?上古众神联手才下的封印,你个小屁崽子,能做什么啊?”
玉礼沉默了片刻,仰头望着天上的月。
“我来……是想给天下一个能选的机会。”
西山少帝为人粗糙得很,听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
玉礼轻声道:
“吉神司愿劫,只要对吉神发愿,什么深仇大恨都能得报、什么春秋大梦都能成真,可……吉神索取的代价,从来不对等、不明朗。”
少昊迷迷瞪瞪地看着玉礼,手中的酒壶已经空了,他却依旧下意识地往嘴边送,直到发现壶中再无酒液,才悻悻地放下。
“你……你说什么?”少昊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醉意和不解,“什么吉神司愿劫?什么代价不对等?玉礼,你……你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玉礼的目光依旧望着月亮,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我所说的’能选的机会’,并不是让天下人去许愿,而是让他们……有机会选择不去许愿。”
少昊这会听明白了,冷笑一声:“天真!臭长虫你真天真得让老子觉得好笑!天下人真的能放下吗?仇恨、欲望、贪婪……这些是众生与生俱来的东西。你怎么可能让他们放下?”
玉礼的目光依旧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并非只有仇恨、欲望和贪婪。还有慈悲、宽容和智慧,你看阿灼就很好很好。”
“我从未想过用一句话去改变天下人。我只是自己讨来这样一次机会,至于天下人如何选……那是他们的自由。我左右不了,但有一次不许的机会,总是好的吧。”
西山少帝学着他的模样歪头看月亮,却是怎么都没有那种风花雪月的情怀在,于是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骨,声音带着一丝慵懒与随意,却又透着一股深沉的探究。
“这便是你要将阿灼也卷进来的原因?”
玉礼又闷头喝了一口酒。
少昊道:“鲛人一族靠发愿来繁衍,这是他们这个族群从诞生开始的习性。你该知道的,这是你们东山龙族的封印造成的。鲛人发愿,没什么错。”
玉礼闷声道:“我没说阿灼有错,我也答应过他,鲛人一族的封印,我会亲手斩断。”
少昊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嘲讽得很,完全不相信。
他信玉礼日后成就非凡,但要斩上神界的封印,还是太狂妄自信、不自量力了。
他一个上古神脉都不敢承诺做到的事情,玉礼又凭什么。
“少昊,”玉礼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醉了。”
少昊冷笑一声,撇过头没去看他。
玉礼也不恼,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若聪明些,应该能发觉不对。”
少昊没搭理他。
玉礼继续道:
“从我再在东始山见到阿灼的时候开始,就觉察到有一股力量一直暗中推着阿灼,推着他往我的对立面走,往中岳走,往这场局的中心走。”
“少扯淡,那是阿灼变得聪明了!不再被你这混蛋牵着鼻子走了。”
玉礼摇头:
“不,阿灼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第一次见阿灼,就是这样的。但……现在的阿灼,没得选,只能被推着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他再一次拿起胸口的珍珠,摩挲着,低声道:“而我……不想让他成为这场局的棋子。”
少昊问:
“用你的命也行?”
玉礼轻笑:
“有什么不行的?”
“我生来连罗衣都看不透我的命盘,上不敬天,下不畏命。若说这辈子害怕过什么……其实也就阿灼一个了。”
怕啊。
怕再见到元灼锁骨被洞穿、濒死被吊在半空中的模样。
怕再见到元灼如木偶一般被唆使着往他胸口捅。
怕再见到元灼受伤。
怕再见到元灼哭泣。
怕那个预言成了真,他的阿灼真的孤寂难言。
东山大公子、烛阴神君玉礼殿只怕一个符离神君元灼。
“所以……我要阿灼的命运,应由他自己决定,而非被他人左右。我要他自由自在,东山溟海,符离英水,无拘无束。”
比不过啊。
这是真的比不过。
少昊苦笑一声。
他也能跟玉礼一样,元灼要他的命,给就是了。
烂命一条,西山少帝神脉遗存,代代转世,便是元灼不开心了,要他多少条命都给得起。
但……偏就是这点,少昊怎么都想不到。
也给不了。
给他几辈子都做不到。
少昊问他:
“你是看得出老子对阿灼的心思的,你告诉老子这些,老子回头就去跟阿灼说!”
玉礼挑眉,笑他:
“阿灼不会信的。”
“为何?”
“他知道你想不出来的。”
少昊沉默片刻,最终叹了口气,将酒壶放在一旁,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草!老子就是想不出来!但老子愿意帮你!干死那丫的吉神,再砍了那狗屁封印!老子帮你!为了阿灼,老子帮你!”
玉礼笑着看他,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这一仰头,月亮没见照,却见着了一个比月亮还美的美人。
玉礼:“……阿灼?”
元灼眨巴眼睛看他,盯了他半晌后,才道:
“这些话,你不该跟他说,该跟我说。”
玉礼笑着抬起手,轻轻勾住元灼的脖子,邀他俯下身来,在他的唇瓣上烙下一吻。
酒香四溢。
玉礼轻笑道:
“我还有更好听的,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说一辈子的那种。”
少君楼台温声语,惊诧广寒流萤天。
元灼悄悄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又啄了他一下:
“好。”
西山少帝非常自觉地钻进喝空了的酒缸里面睡大觉了。
只是睡得不是十分安稳,嚎啕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