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博山鹊影 ...
-
两百年过去了，时间比狂风还要猛烈，几乎侵蚀殆尽了所有，连无痕再一次看到爹娘的面容时，都是模糊的。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让这一切变得模糊，还是火光扭曲了他们的面容。
总之，无痕是看不清的。
那天的火，是青紫色的。
像是有人从地底深处偷了一瓢熔岩，泼洒在鹊山的上空。
火焰翻滚着，如同一条条狂舞的蛇，扭曲着、咆哮着，将天空染成了诡异的青紫。火舌舔舐着云霞，竟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清脆而诡异，仿佛有无数孩童在火焰中嬉戏。
那笑声回荡在山间，令人毛骨悚然。
火焰所到之处，连石头都在癫狂起舞。山间的岩石被烧得通红，仿佛有了生命，在火海中翻滚、跳跃，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树木在瞬间化为灰烬，连灰烬都被火焰卷起，化作一片片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仿佛火焰在吞噬一切的同时，也在嘲笑着众生的无力。
无痕躲在小泥洞中，他的身体蜷缩在潮湿的泥土中，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甲缝里满是泥垢和血迹。
他奋力仰头，父亲与母亲站在火海前。
缝隙太小，眼眶太湿，他动不了一点。
“爹——！娘——！”
“别去——！那是业火！”
那是来自中岳赤峰口的地心业火。
是封印吉神处最烈最凶的火。
是扑不灭的！
是能熔断因果链的！
父亲的手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然后，他们同时化作龙形，一青一白两条巨龙冲天而起，龙鳞在火光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无痕，躲好！不要出来！”父亲的声音在火海中回荡，低沉而威严，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哀伤，仿佛一阵风，轻轻拂过无痕的耳畔。
“阿痕……”父亲叫他。
“阿痕……照顾好自己……”母亲叫他。
“别忘了……藏起来……藏住……”父亲嘱咐他。
“阿痕……”母亲在痛哭。
无痕的眼泪无声地流下。
“啊……啊……”
他大张着口喘息着，偷着一口气，身体剧烈颤抖着，哭喊都只剩挣扎不闻声响。
他想冲出去，想抓住他们的衣角，想和他们一起冲进火海！
但他的身体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的身影消失在火海中，看着他们的龙形在火焰中逐渐模糊，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火焰依旧在肆虐，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回荡。无痕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甲缝里满是泥垢和血迹。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受伤的野兽，绝望而无助。
“爹……娘……”他的声音嘶哑而微弱，仿佛被火焰吞噬，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小泥洞外，火焰依旧在狂舞，石头依旧在癫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无痕蜷缩在洞中，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外界的疯狂。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父母化作龙形冲进火海的那一幕，他们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之间。
那一天，鹊山的火，烧尽了无痕的一切。?那一天，他的世界，从此只剩灰烬。
两百年前，两百年后。
他还是无能为力。
他要试试的啊！
试一试啊！
爹啊！娘啊！
鹊山如画的山峰，和甘甜的水啊。
早就不在了、不在了。
快回来啊，快回来啊！
我要带你们都回家啊！
“啊——！”
无痕猛地抬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五指如钩，狠狠地刺入血肉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从胸口掏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龙丹！
那龙丹通体青白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龙丹……用龙丹试一试……”
“只能用龙丹试一试了……”
龙丹，东山龙族之心，是龙族一身修为与血脉之精华所在。
鸿蒙之初，东山龙族能掌风雨雷电，驭水火风雷，其血脉之中，蕴天地至刚至霸之力。
能镇压万物，驭使天地。
镇一镇这业火吧！
无痕胸口尽是血污，强剖龙丹离身，让他元气大伤！一口鲜血吐在龙丹之上，无痕的目光骤然凝固！
自己的龙丹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崩碎。
裂、裂了？
什么时候裂的？
无痕的瞳孔猛然收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绝望。
“裂痕……怎么会这样？”无痕的声音颤抖，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龙丹的表面，感受到其中微弱而紊乱的力量。
火焰依旧在肆虐，父母的惨叫声在耳边回荡。无痕的心如同被撕裂一般，他拼命地催动龙丹的力量，试图吸收业火，但龙丹的裂痕却让它的力量变得极其不稳定。
“不……不！为什么！为什么会裂呢……”无痕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绝望，他的眼中满是泪水，“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为什么！”
火焰吞噬了一切，父母的的身影在火海中逐渐消散。无痕跪倒在地，手中的龙丹微微颤动，裂痕在光芒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狠狠刺穿。
“无痕！”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而坚定。
无痕猛地抬起头，却不知那烧尽了业火的天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金黄色的光照遍了他的全身。
“明儿！”
谢明的神魂骤然出现在无痕身前，他狼狈得不成样子，见到无痕的第一眼，就想狠狠把人拉进怀中！
“无痕！”
“你吓死我了！”
“无痕！”
谢明反反复复跟他吼着这一声，似乎真的被无痕下破了胆子。
可他碰不到无痕。
双手捧到无痕的肩膀处，就穿透了过去。
谢明心口空落落的。
无痕凝视着他，唇边都是血痕。
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那一双眼睛澄澈，方才的疯狂执拗尽数褪去，看着谢明的眼睛里面，委委屈屈的。
他哽咽着喊：
“明儿……我怕啊……”
“明儿……我好疼啊……”
谢明心绞着疼。
却见无痕碰不到他，但身体倾向自己。
无痕残破的身体，轻轻吻上了谢明缥缈神魂的唇。
血腥味钻进谢明的鼻孔里。
他碰不到的无痕，疼得哭泣。
无痕的龙丹暴露在虚妄境的空气中，裂痕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它的脆弱与不堪。
就在这一瞬间，虚妄境中的业火仿佛嗅到了猎物的气息，猛然化作无数细小的火蛇，顺着龙丹的裂痕钻了进去。
“呃——！”无痕的身体猛然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摇摇晃晃就要倒下，谢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在自己眼前。
“无痕——！”
只见无痕瞳孔收缩，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混乱。
业火在他的龙丹中肆虐，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着他的灵智。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谢明变得扭曲而混乱。
谢明手掌无数次穿透过他的身体，无数的金色光芒砸进他的身体里面，却被业火烧成了灰屑飞扬在空中。
“无痕……无痕……不怕，不怕！我在的。谢明在的。”
谢明语无伦次，连瞳孔都在颤抖。
“明儿……我……撑不住了……”无痕的声音沙哑而微弱，“你别怕……我、我会……藏住你的……”
谢明一愣。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无痕强撑着咧嘴一笑。
“我……不笨的。”
“爹娘……让我……藏好你的。”
谢明呆在原地。
“我藏好了的……”
事情太诡异了。
太蹊跷了。
无痕的记忆……是混乱的、零碎的。
谢明非常确认的是，无痕的父母并没有跟他提到过博山炉。
但无痕知道。
无痕从前根本没有往谢明自己是博山炉这个方向想过。
到了虚妄境里，才开始了无数次的试探。
但无痕的龙丹……又是怎么裂的？
不对劲、这一切都对不上的！
可那业火钻得越来越猛，是容不得谢明再细想了，也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他去用博山炉照一回无痕的过去。
谢明的眼中是无痕碎裂龙丹的影子，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低声说道：“无痕，别怕，我会救你。”
话音未落，谢明的神魂猛然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直射无痕的龙丹！
他的神魂如同一道温暖的屏障，将无痕的灵智包裹其中，试图隔绝业火的侵蚀。
“明儿……你……”无痕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他的声音依旧虚弱。
“别说话，专心守住心神。”谢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会用我的神魂修补你的龙丹，与你融为一体。”
“明儿……”
无痕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看见，谢明的神魂逐渐融入自己的龙丹中，金色的光芒与龙丹的裂痕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一点点修补那些破碎的部分！
无痕的意识逐渐清晰，他感受到一股温暖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流淌，仿佛在抚平他心中的痛苦与混乱。
明儿……想进入我……那么想吗？
那么那么得……想吗？
你等了多久了？
我藏了你多久、你就等了多久了吗？
明儿……
无痕轻闭上眼睛，默默接受了这一切。
轰——！
然而，就在二人即将完成融合的瞬间，四周的黑暗与扭曲猛然加剧，仿佛要将他们彻底吞噬。
低语声与呢喃声再次响起，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愤怒。
虚妄境突然开始反噬了！
四周的景象开始疯狂地扭曲，山峦崩塌，地面裂开，无数黑色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裂缝中涌出浓郁的黑色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它们的眼睛赤红如血，口中发出低沉的呢喃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深埋的执念。
“你们……逃不掉的……”
“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别走……别走……”
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愤怒，仿佛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
无痕的身体猛然一颤，他的龙丹在虚妄境的反噬下微微颤动，裂痕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随时会崩碎！
谢明的神魂与无痕的龙丹融为一体，金色的光芒在龙丹周围流转，试图抵挡虚妄境的反噬
然而，虚妄境的力量太过狂暴，黑暗与扭曲如同潮水般涌来，连那金色的光芒都在被一点点吞噬！
“你们……逃不掉的……”
无痕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低声说道：“明儿，虚妄境的力量太过强大。我会用自己的肉身作为引火，引业火烧尽虚妄境。而你，用博山炉的力量，将虚妄境彻底熔炼了！”
谢明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震惊与愤怒：“无痕，你疯了！这样你会……”
“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无痕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明儿，帮我。”
虚妄境的反噬越来越猛烈，四周的景象已经完全扭曲，仿佛一切都在崩溃。地面裂开，无数黑色的手臂从裂缝中伸出，试图抓住无痕的身体。
天空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无数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你们……逃不掉的……”
“留下来……和我们一起……”
低语声与呢喃声交织在一起，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愤怒。
无痕的身体在虚妄境的反噬下微微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神魂彻底藏入龙丹中，肉身猛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业火被尽数吸纳进了他的身体之中，在他的体内疯狂燃烧，仿佛要将一切化为灰烬！
灼烫的温度很快让皮肤扭曲变形！
“啊——！”
无痕疼得尖叫出声。
他是最怕疼的。
可此时可次，他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虚妄境的反噬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黑暗与扭曲如同巨浪般涌来，试图将他彻底吞噬！
谢明不忍心去看，只能催动着自己加速修补无痕的龙丹的同时，用最后一丝神魂，闭合了整个博山炉！
烧吧！
烧吧！
用最炽烈的火，将这一切虚无虚妄，都烧得干干净净！
刷——！
博山炉的火焰猛然升腾，化作一条金色的巨龙，席卷整个虚妄境。
业火以无痕的肉身为引，与博山炉的火焰交织在一起，虚妄境的黑暗与扭曲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崩解！
四周的低语声与呢喃声逐渐减弱，仿佛无数亡魂在火焰中消散。
无痕的肉身在火焰中逐渐消散，但他的龙丹却依旧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谢明的神魂与无痕的龙丹融为一体，金色的光芒与龙丹的裂痕交织在一起，仿佛在一点点修补那些破碎的部分。
虚妄境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崩解，最终化作一片熔虚之境。
四周的景象变得清晰而稳定，仿佛一切混乱与扭曲都被彻底炼化。
只剩一颗龙丹，静静飘浮在寂静一片的博山炉炉内。
那裂缝已经被金色的纹路重新填满。
但寂静一片。
再无半分活泼的声音了。
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了。
西山少帝翻墙进藏经阁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灰头土脸的昏迷中的女人。
女人怀中还死死抱着一个看上去刚从火灰堆里面刨出来的丑了吧唧的香炉。
少昊拧眉，冲着藏经阁大门怒吼一声。
“阿灼！小白脸！出来看看罗衣去哪个火堆里头打滚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博山鹊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