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死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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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行三人，没人送行，没人注意到，就这么悄悄地下了山。
前往鹊山寻博山炉一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麻烦越少，历经当年惨案的也只剩无痕一人，罗衣和无痕二人陪他一同前往，算是保驾护航。
东始山上下本就因云翊之死闹得不可开交。
若真是大公子杀的人，家法定是逃不脱。
但若是……符离神君杀的，那鲛人一族只怕难逃死劫。
谢明下山前只想到这些。
他抱着自己怀中的长剑，靠在山洞崖壁边，微微阂目，算是在养神。
“仙子，明日我们便可以到鹊山了。”无痕拿着手上的地图，指了指方向，“本来还能更早一些的，只是这么些年鹊山没了泥龙王坐镇，虚妄境无人辖制，越扩越大，难以进入。”
罗衣坐在篝火堆前取暖，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问：
“小无痕，你不怕吗？”
无痕一愣。
这还是他确定要前往鹊山之后，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他本来以为谢明会先问，但谢明没有。
谢明只是站在他身边，跟他说会一起去。
望着罗衣清秀的面容，无痕眯起眼睛，大大咧咧笑道：
“出山之前，帝君和娘娘松口给了两罐祝馀酒，我自是不怕的。”
“呵！”
谢明突然一笑，无痕吓得一个激灵。
无痕气急败坏瞪他，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
“谢明！你小子！你笑什么啊！”
谢明单手握着自己的学子剑，走到篝火堆前面扒拉了两下闷着烤的土豆，道：
“你但凡再努力些，试剑大会取得好名次，帝君也会给你封回鹊山做泥龙王，你镇不就好了吗？”
无痕双颊一红：
“我努力！我很努力了！我可勤奋的！”
“再说了，我现在不就是要去鹊山镇虚妄境的啊！”
“阿明，我能做到！”
谢明抬头看他，眼睛清澈见底，只能映衬出篝火光勾勒出的无痕那张通红的脸庞。
无痕说得着急得很。
像是在跟他证明些什么。
像是在跟自己证明些什么。
谢明叹了口气，道：
“好，你能！你一定能！”
“哼！你还别不信！”
“那泥龙王赶紧去休息吧！养精蓄锐，好亮瞎我的狗眼！”
无痕从石凳上蹦了起来，亮着自己两只胳膊的肌肉，信心满满：
“好！我一定睡得香香的！”
谢明嘴角扯了扯。
无痕正准备往墙角一蹲、准备睡觉，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转回身来瞧瞧蹲着走到谢明身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阿明，我能吃个土豆再睡吗？”
谢明：“……”
罗衣捂着嘴偷笑。
谢明凶巴巴地望他胸口塞了一个土豆，怒道：
“闻着！不许吃！明天早上再吃！”
“为什么？！”
“你吃你就只会放一晚上的臭屁！我受不了，你不许吃！”
“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你有！每次都能把我臭醒！”
“谢明！”
“你睡不睡了？不睡我把你打晕效果一样的！”
“……凶死了。”
无痕终究是嘟嘟囔囔地揣着怀里的土豆藏回角落，摩挲着怀中温温热热的土豆，刚想趁谢明不注意的时候咬一口，谁知道谢明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逮住了他：
“偷吃？”
“……不吃就不吃！”
无痕气鼓鼓地又把土豆塞回了怀中，死死闭紧眼睛，疯狂催眠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时日经历颇多、又连日赶路，无痕闻着那土豆的香气，竟真的陷入了梦乡。
山洞内昏暗而静谧，只有洞口透进一缕微弱的月光，映照在潮湿的石壁上，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在微光中泛着幽幽的光泽。
在确定了无痕呼吸均匀、已经沉睡之后，谢明抬手一阵风过，篝火熄灭，只剩下几缕青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炭火气息。
罗衣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借着月光看谢明棱角分明的侧影：
“我的土豆还没烤熟。”
谢明没有答话。
罗衣继续道：“这么几个土豆，只有无痕怀里的那一个烤好了，你抱着去外面晾凉后，才塞给他的。”
谢明还是没有说话。
罗衣：“你有事要问我。”
“是。”
谢明终于开了口。
谢明伸手随意拿起了一根树枝，扒拉了一下灰堆，道：
“仪盘里面，是不是说了无痕这一去，是死局？”
他虽然是在问，但更像是陈述。
只是在找罗衣做一次确认。
罗衣没有瞒他：
“死局。”
谢明一点儿也不意外。
他了解无痕。
比世上所有人都了解无痕。
于是谢明又问：
“可解？”
罗衣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可。”
谢明没在第一时间继续问下去，只是抿住了唇。
罗衣抱着双膝，耐心地等他。
良久之后，灰堆连烟都散尽了，谢明才开口：
“可活吗？”
罗衣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无痕。
慢慢悠悠道：
“可活。”
谢明长舒一口气，继续扒拉开灰堆：
“那就好。”
“无痕是救不了苍生的。”
“太重了。”
“别逼他。”
罗衣沉默一会儿，才开口：
“你既问了我，我也有事要问你。”
谢明一心一意扒拉着灰堆，头也没抬：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等死局之后，你看我做的，你或许会有答案。”
他说得笃定万分，罗衣信了。
谢明重新站起身子来，继续站到山洞崖壁边，闭目养神。
而罗衣面前被谢明扒拉了一通的灰堆处，有一颗刚刚闷好的土豆。
闷熟了，也不烫手，闻着很香。
罗衣望着那卖相并不好看的土豆，发起了呆。
鹊山，这座曾经苍翠欲滴的山峦，如今在虚妄境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阴森而荒凉。
山间的树木早已枯死，枝干扭曲如鬼爪，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深埋的悲痛。山风穿过枯木，发出低沉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亡魂在耳边呢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停滞，只剩下无尽的哀伤与绝望。
无痕的脚步在踏入鹊山的那一刻，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扫过四周，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他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
毕竟两百年过去了。
毕竟是两百年来，都根本不敢碰、不敢想的一隅残破。
鹊山曾经是好的，如今什么都不剩了而已。
所有的温度、生机、记忆、美好，面目全非。
只剩下这片死寂的虚妄境，和那些漫无目的的游魂。
谢明站在他身侧，揽住他的肩膀，眉头微皱：
“站得住吗？”
无痕没有再回他的嘴，几乎只是到了这里，就已经耗干净了他所有的力气：
“嗯。”
他只淡淡回了这么一句，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了。
虚妄境并不难找。
这一片鹊山，都是虚妄境了。
悬浮在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之中。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天穹，仿佛被一层薄纱笼罩，透不进一丝光亮。四周的山峦扭曲而模糊，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时而近在咫尺，时而远在天边。
地面上，无数游魂漫无目的地飘荡着。它们的形态各异，有的依稀可辨人形，有的是精怪，有的则扭曲成一团模糊的影子，仿佛被某种力量撕裂了魂魄。
它们的眼神空洞，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在诉说着生前的遗憾与痛苦。偶尔有几缕幽绿色的鬼火从游魂身上飘出，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随即消散在虚无中。
无痕、谢明和罗衣三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片虚妄境中。他们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呼吸也压得极低，生怕惊动周围的游魂。
可走了很久，步履平地，完全没有见到隙谷的半点儿影子！
无痕有些焦急，他下意识开口问：
“明儿，你知道方向不？我们不能在这儿苍蝇似的打转的！”
他开口，谢明应了：
“那边，那儿有个游魂不一样。”
无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雾气朦胧之中，一团漆黑的阴影正在缓缓凝聚。那阴影起初只是一团模糊的黑雾，但随着它的靠近，雾气中逐渐浮现出一双赤红的眼睛，如同两盏燃烧的烛火，在灰暗的虚妄境中显得格外刺目。
那根本不是游魂啊！
那雾气越滚越近，翻滚之间，隐约可见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挣扎浮现！
那些面孔有的狰狞，有的痛苦，有的绝望，仿佛无数破碎的魂魄被强行糅合在一起。它们的眼眸同样赤红，如同烛火般闪烁，戾气深重。
无痕呆呆地道：
“这是一个游魂？这是一坨大的吧！”
谢明：“……”
罗衣凝眉，缓缓道：
“这是……幽浮。”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与恐惧。
这儿竟然……会有幽浮？！
这怎么可能会有幽浮呢？！
连这里都有幽浮了……那就说明。
“竟然两百年前，就已经撑不住了吗？”罗衣神色凝重，几乎愁云满面，“封印！”
谢明立刻反应过来：
“这幽浮，跟吉神泰逢有关？”
罗衣没有答话，先是迅速转动仪盘，符文的微光在她指尖流转，一道光幕笼罩在三人身上，隔绝了幽浮的戾气。
罗衣跟那幽浮对视着，缓缓解释道：
“幽浮的出现，与吉神泰逢有关。泰逢是执掌愿力与执念的神祇，他能勾引出人心深处最强烈的愿望，并将其化为执念。若执念能成，许愿者便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若执念不能成……发愿者的肉身便会在岁月中逐渐腐朽，最终化为幽浮。”
无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声音低沉而沙哑：“也就是说，这些幽浮……都是曾经心怀执念，却未能如愿的人？”
罗衣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悲悯：“正是如此。他们的执念太深，以至于连魂魄都无法安息，又会不断吞噬其他游魂，供养自身。”
三人望着那幽浮，都不敢放松。
虚妄境的灰暗天穹下，幽浮的黑雾如同一座扭曲的山峰，挡在三人面前。它的身形庞大而诡异，雾气中无数张面孔挣扎浮现，每一张脸都带着不同的表情。
赤红的眼眸如同燃烧的烛火，死死盯着无痕、谢明和罗衣。低沉的呜咽声与呢喃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无数亡魂在耳边低语，令人心神不宁。
“嗷——！”
迅雷瞬息之间，幽浮扑杀而至。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怨气的剧烈震荡，仿佛无数灵魂在低声哀嚎，声音直钻入人心，令人头皮发麻。
怨气凝聚成利刃，能劈开结界、撕裂□□，甚至让生灵的神魂被怨气侵蚀而崩溃！
“当心！”
罗衣一声怒呵，立刻后撤！
“明儿！”无痕大喊。
“你自己当心！”谢明应道。
二人背靠着背。
幽浮的声音沙哑而重叠，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
“热……好热……”
“烫死了……”
“不想死……还没吃饱……”
“杀了我……”
“杀、杀了他！”
“不配！啊！就是他……”
“都是、都是！哈哈哈！都是我的！”
“杀、死！杀、杀！死、死！”
无痕握紧手中的学子剑，剑锋微微颤动，泛着淡淡的青光。
鹊山的游魂能从哪儿来呢？
两百多年都没有人了。
要有的话……都是两百年前死的人了。
都是死在那场大火里的。
活下来的，只有他了。
谢明的目光冷峻，声音低沉而坚定：“罗衣，护住我们。无痕，跟我一起，斩它的脸！”
无痕大声应道：
“好！”
罗衣瞧了二人一眼，道：
“小心些，这幽浮不知道在虚妄境吞吃了多少的游魂，光幕撑不了多久！”
谢明冷笑一声，手中的学子剑猛然举起，剑锋直指幽浮：
“那就速战速决吧！”
无痕咧嘴露出虎牙：
“砍碎了！”
话音未落，谢明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学子剑划出一道凌厉的剑光，直斩幽浮雾气中一张狰狞的面孔！
剑光没入那张脸，幽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雾气翻滚间，那张脸瞬间崩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然而，幽浮的雾气并未减弱，反而更加浓重。雾气中又浮现出两张新的面孔，赤红的眼睛中充满了愤怒与嘲讽。
无痕的目光如电，扫过幽浮的雾气。他的身影猛然跃起，手中的学子剑划出一道弧光，直斩另一张扭曲的面孔。
每次砍尽，无痕都能听见那幽浮的声音：
“热……烫……喘不过气来了！”
“为什么？”
“藏起来了？”
“藏哪儿？不能藏！”
“死……死！一起死！”
“找出来、找出来啊！嗷嗷！啊——！”
无痕的学子剑微微一顿，神思飘开了一点点，再回头的时候，那幽浮已经一口咬在了他小臂之上！
血花炸了开来！
痛！
无痕冷汗瞬间就冒了下来！
他咬牙，强忍住泪水，手中的学子剑再次举起，剑光如虹，直斩幽浮雾气中的另一张脸！
谢明立刻发现了无痕的异样，焦急道：
“无痕！”
“我没事！”
无痕撑着道。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罗衣也注意到无痕受了伤，手中的仪盘迅速转动，符文的微光在她指尖流转。
她猛地咬破指尖，一滴鲜血滴落在仪盘上，盘面上的符文瞬间大亮，光幕猛然增强！
“无痕，谢明，趁现在！”罗衣急声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然。
无痕与谢明对视一眼，同时点头。两人的身影如闪电般冲出，学子剑的剑光交织成一片密集的剑网，直逼幽浮的雾气。剑光所过之处，一张张面孔崩碎，化作黑烟消散。
两人的剑光同时爆发，直击幽浮雾气中最后几张面孔！
剑光与符文的光幕交织在一起，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轰——！
“啊——！”
幽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雾气剧烈翻滚，最后几张面孔扭曲变形，赤红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
它的力量迅速衰弱，雾气开始消散。
“别躲啊……”
“别藏啊……”
“别怕啊……”
幽浮的惨叫声在虚妄境中回荡，仿佛无数亡魂在哀嚎。
无痕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小臂上的伤口正渗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但他依旧紧握着学子剑，剑锋微微颤动，仿佛在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无痕！”谢明急忙上前扶住他，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你怎么……先停下！先疗伤！”
无痕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坚定：“不行……不能停！”
这是他头一次对谢明说不。
谢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要去背无痕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中：
“你说什么？！你受伤了！不能去！”
“不能停！时间不多了。隙谷就在前面，我必须赶过去！”
“无痕！”
“谢明！”
眼见二人越吵越激烈，罗衣却根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站在一旁。
她手中的仪盘微微颤动，符文的微光在她指尖的伤口处流转。
她的目光落在无痕的伤口上，欲言又止。
她知道无痕的执念有多深，也知道此刻劝他停下根本无济于事。
无痕平日里有多顺着谢明，此时此刻就有多倔强。
罗衣只能出来打圆场，用仪盘上的符文在无痕小臂伤口上方束了一圈，道：
“这只能暂时压制伤势，撑不了多久。你被幽浮咬了的，我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
无痕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声音沙哑：“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他撑着谢明的胳膊，勉强站直身体，声音低沉：“足够了。我们走吧。”
谢明望着他，挣扎不已，神色复杂，眉头就没舒展过。
昨晚山洞处跟罗衣的对话又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死局？”
“死局。”
“可解？”
“不可。”
“可活？”
“可活。”
“穿过幽浮的尸体，就是隙谷了。”谢明低声说道。
无痕故作轻松地笑道：
“那走吧。”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死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