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升平经》阿吞吞

18、青禾鸣烟

　　奇渊说的不错。
　　越往赤峰口的方向走，幽浮的数量就越来越多。不仅多，一个比一个能打！
　　他们在落荒山山脚下遇到的那只一斩即死的幽浮实在是小菜一碟，越靠近赤峰口，越是饕餮盛宴。一开始即墨同奇渊二人还能单打独斗一番，可离赤峰口只剩小半个山口的时候，遇到的幽浮只能是他们背对背才能勉强应付了。

　　奇渊胡乱用手背擦了一下自己额角流淌下来的汗水，浑身上下已经被赤峰口的焦土石灰搞了个灰头土脸的邋遢样子，这么一擦，脸也跟着黑了。
　　他喘着粗气，握着谢无痕的手越来越紧：
　　“天老爷！怎么这些玩意儿杀都杀不完？！大公子当年是斩了多久啊？”
　　即墨同他背靠着背，濯浪在他手中熠熠生辉。他的目光锁定迎面扑来的幽浮，稚嫩的脸庞满是戒备，眼底的慌乱被他掩盖了下去。
　　幽浮成群而至，怨气如云，低沉的哀号声如同渗入骨髓的刺痛，让人几乎无法站稳脚跟。
　　最后一个山口了，这门口的幽浮实力简直可怖！不少幽浮已经生有灵智，甚至连修为都不输二人！
　　这些东西究竟是怎么生出来的？
　　即墨满心疑惑，却听奇渊在旁边大喊：
　　“即墨！当心——谢无痕！”
　　即墨当即抬剑一挡，咬牙之间剑锋反手一劈，竟直接削散了那幽浮的半边身躯！
　　他的背后，奇渊端起谢无痕已经刺进幽浮的胸口当中。
　　即墨道：“多谢！”
　　“不用！”奇渊咧嘴一笑，继续持剑往离捅了三分：“谢无痕！捅它！”

　　奇渊喊着自己的剑，即墨却观察到。
　　正是他叫这剑的同时，那幽浮的眼眸之中，赤红之色竟消散了片刻，露出一双懵懂的眸子！
　　而仅仅只有这么一刹那。
　　即墨愣了一会儿神。
　　这幽浮……同奇渊这把剑，莫不是有什么联系？！
　　但不会，这只是熔虚之境，是个假的幻境。

　　两条小龙刚想松了口气的时候，却见那幽浮低低笑了起来，仅是扭曲了一下，下一瞬便再次聚合成形，嘶吼着向他们扑了过来！
　　“奶奶的，还带复活？！”
　　奇渊啐了一口唾沫，谢无痕顿时青光大显，破光剑气直接斩向幽浮，剑气如潮水般涌出，将用来的幽浮暂时逼退。
　　即墨单手持印，一道道灵力波纹化作涟漪般扩散，将周围的怨气驱散，濯浪剑剑尖所指之处，竟一时间无人敢靠近！

　　即墨道：“这么跟他们缠斗下去不是办法，一点一点，逼它们回赤峰口！”
　　奇渊应道：“好！”
　　两条小龙配合默契十足，一前一后，一人指尖灵光闪烁，一人剑上青光点点，谨慎又小心，慢慢一步一挪，同那些幽浮僵持着、对峙着，小心翼翼来到了山口处。
　　即墨看准时机，径直运动灵气张开一道屏障，在瞬息之间抓住奇渊就往山口的方向去：
　　“走！”
　　奇渊二话不说，转身撒开丫子就狂奔进山洞！
　　即墨回头，调动自身灵脉之力准备让这屏障再撑几个瞬息的时候，却见方才那只对奇渊之剑谢无痕起了反应的幽浮竟直挺挺地扛着灵力屏障的伤害，作势要闯进来！
　　不好！
　　即墨当即便调动濯浪剑准备再次斩杀那幽浮！
　　只见那幽浮闯过即墨的屏障之后，眼眸中的赤红之色再一次褪尽，黑色的眸子再次露出，这一回清晰可见，满是迷茫之色。
　　“三公子，我来——！”
　　奇渊回身，御剑大喊，灵力暴涨：“谢无痕——！斩了他——！”
　　即墨见那幽浮在奇渊喊这一嗓子的时候，瞳孔聚焦了片刻，回头凝视了奇渊一眼。
　　即墨情急之下喊道：
　　“奇渊！别杀他！”
　　可剑风已至，再来不及收势！

　　轰——
　　“嗷——！”
　　而浓烈的攻击之意被那幽浮感知到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见漆黑的洞口处，幽浮怒吼一声，整个山洞都跟着震颤起来。那炽烈的红色再一次充斥了整一张已经难以辨别五官的脸庞，只剩一双瞳孔如饥饿的野兽，随时准备撕咬干净面前的两条小龙！
　　即墨当即挡在奇渊身前，正准备再次竖起屏障之时——

　　哗——！
　　一道长鞭破空而至，从那漆黑如渊的洞口处直接抽向幽浮！力道之大，竟连周围山洞岩壁的沙石都被一同卷了起来，成了一圈高速旋转的锋利锥子，直直刺入幽浮眉心之处！
　　砰！
　　一鞭之后，那幽浮消散如烟，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
　　剩下的幽浮见那长鞭，也心有余悸，不敢再靠前了。

　　奇渊呆呆看着长鞭。
　　那张变通体漆黑如墨，鞭身由一节节铁块铸成，棱角锋利，嵌合紧密，透着森森寒意。
　　很是眼熟啊！
　　果然，山洞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即墨的声音响了起来：
　　“多谢师姐出手相助。”

　　青禾一身黑衣，瘦削的身影如利刃般笔直。鸣烟长鞭握在她的手中，鞭柄处墨蓝光辉映着她冷漠的面庞。
　　青禾眼神锐利而空洞，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三公子，你倒是宅心仁厚，连只幽浮都不敢杀。”
　　奇渊看着这把鞭子本就来气，此刻听青禾说话也不客气，顿时火冒三丈，就要冲着青禾骂回去。却被即墨拦了下来。
　　他不愿意多做口舌之争，而每次见青禾的鞭子模样，他都觉得不太舒服。

　　他不知道是不是青禾故意为之。
　　长鞭如脊骨，如鱼尾，充满了浓浓的对玉礼和元灼二人的嘲讽意味。
　　即墨莫名觉得反胃。

　　青禾却浑不在意，收回长鞭在自己手腕上盘绕几圈，眼睛盯着即墨：
　　“你们来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慢。不过没关系，剩下的蠢货们基本都被淘汰了，也都被扔出了熔虚之境，你能到赤峰口是我意料之中。”
　　此话一出，即墨便明白了。
　　剩下参与决赛的同辈，大多都已经同幽浮战斗过了。
　　大公子说过，若是出现生命危险，他便会出手，送人出熔虚之境。
　　青禾这话，便意味着此时此刻，整个熔虚之境内，只剩他们三人了。

　　即墨没有回答，心绪流转间，瞧见了青禾肩膀上也扛了一只小玉偶。
　　原来如此。

　　“师姐特意在此等我二人，想来一定是要再同我打一架了。”
　　即墨身背濯浪剑，望着青禾道。
　　青禾颔首：
　　“上次只是切磋，我说过，试剑大会决战上要再同你一较高下。”
　　青禾转身往山洞里走去：
　　“走吧，赤峰口处打！
　　“你不是敬畏大公子吗？我若是在他当年封印吉神之地打败你，他该会如何想？”

　　奇渊在青禾身后舞拳弄脚，气得要命。
　　即墨却拉住他，一点儿生气的感觉都没有。
　　“走，奇渊。我们去赤峰口同师姐打一架。”

　　赤峰口内，炽热的岩浆在深渊中翻涌，猩红的火光将整个空间染得如地狱般狰狞。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气息，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连呼吸都仿佛被炙烤得滚烫。
　　一道狭长的悬崖横亘在赤峰深处，如一柄刀刃般冷酷地嵌入地底的岩壁。悬崖边缘焦黑破裂，似被无数次岩浆的炙热冲击过，碎裂的石块偶尔从崖边掉落，坠入下方翻滚的火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即墨同青禾二人分立两侧，一人扬鞭，一人持剑，谁都没有先动手，默默观察着。

　　奇渊抱着两只小玉偶，同他们面面相觑发着愁。
　　“一定要在这地方开打吗？我们不是来封印吉神的吗？你们是真的都对试剑大会的名次一点儿都不在乎是吗？”
　　他想到自己没斩得几只幽浮，刚还险些被一只给咬了。顿时就打了个激灵。
　　这排名……可得难看了。
　　也不知道这次会被老娘念叨成什么模样。

　　终是青禾先沉不住气。
　　滚烫的热风卷起尘沙，鞭影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空气中噼啪作响，仿佛被生生撕裂！
　　青禾眼神凌厉，手腕翻转间，漆黑的鞭子宛如一条凶猛的毒蛇，凶狠地抽向即墨，鞭身上的铁块擦出一道道锐利的寒光，每一下都直取要害，力道凶狠，毫不留情！
　　即墨脚步微退，剑锋横在身前，剑气流转成一道屏障，堪堪挡下了鞭影的第一波攻势。
　　青禾见他只挡而不出手，顿时更加恼怒：“我看你是没被大公子打够！”
　　狂暴的鞭势并未停下，下一击已从另一个角度抽来！
　　即墨依然再次侧身避开，剑刃迎上鞭身，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震荡的力道从剑上传递到他手臂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青禾愤怒至极，大吼道：“即墨！跟我打啊！你莫不是看不起我！”
　　她手腕一抖，长鞭如流光般反弹回来，直击即墨胸口。
　　即墨脚步不稳，被震退数步，剑锋险险架住鞭头，却因力道过猛，肩膀被鞭尾扫过，衣料瞬间裂开，露出一道血痕！
　　他低吼一声，咬牙撑住，剑身微微颤动，目光中透出一丝坚毅。
　　“师姐……”
　　“你当真信是鲛人杀了你的父母吗？！”

　　青禾完全没有想到即墨要在此时此刻此地同她讲这些，挥鞭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即墨重新稳住身形，剑气骤然收敛，转守为攻。下一瞬间，剑刃贴着鞭身游走，径直劈向青禾的手腕！
　　青禾赶忙回神猛地收回长鞭，鞭身如盾般挡在面前，却还是被剑气震得后退一步，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手臂也被剑锋划开一道血痕，鲜血顺着鞭柄滴落，坠入悬崖下那滚烫的烈焰之中，瞬间汽化！
　　她翻身一脚，直接踹开即墨：
　　“你竟敢？！”

　　两人喘息着拉开距离，彼此对视，眼神中都是毫不退让的锋芒。
　　周围尘沙四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
　　即墨吞下一口满是血腥铁锈味儿，胸口深深起伏着，捂着自己的肩膀，慢慢地道：
　　“试剑大会前夕，我同奇渊前去了一个满是鱼尸的村子，叫徐家村。村子里面有一对年轻夫妇，汉子是渔夫，他夫人是溟海处捡回来的鲛人。”
　　听着他说话，青禾默默调养自己的气息，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鞭子。
　　战斗仍未结束，但两人已然带伤，气息却依旧凌厉，像两头互相逼近的猛兽，等待下一刻的决杀。
　　即墨继续道：
　　“他夫人泣泪成明珠，终日纺绡纱，割肉塑膏烛。只因村子中人贪婪成性，她便心甘情愿搭了小半条命进去！后来为了守护她的夫君，更是剖出了鲛珠！”
　　即墨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青禾的表情。见她听闻鲛珠的那瞬间有些怔然，才开口：
　　“师姐，这样单纯又可怜的族类，谁人一句话就能轻易骗了去。那么恶毒的瘟疫，你就那么确信，是他们做的吗？”
　　青禾不说话了。
　　即墨倒抽一口凉气，侧头凝视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青禾那一鞭，伤得不是位置。
　　偏偏就是鱼尸抓伤的旧伤口，上面的残毒逐渐渗出来，很快，即墨的半条胳膊都变得乌黑！
　　他急忙封住那只手臂所有的经脉，护住心脉！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灵脉之内毒素与一股力量正激烈缠斗在一起，一时之间竟根本分不出胜负！
　　正是元灼给他的那一股灵脉之力！
　　可到底身子还是受不住那么强烈的两股力量相互冲撞在一块儿，即墨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股鲜血！

　　奇渊立刻放下两只小玉偶，冲了过去：“三公子——！”
　　青禾见状，吓得大呼一声：“即墨君——！”
　　她本是关心即墨，谁知道这一嗓子出声，手中握着的那条鞭子，仿佛脱离了她的掌控般，鞭身微微颤动，竟又直直向着即墨的方向抽了过去！
　　奇渊怒极，直接挥动谢无痕就砍了过去：“你还没打够吗！”
　　谢无痕与鸣烟相互碰撞在一块儿，铁块间隐约传来低沉的鸣响，如野兽般在咆哮。

　　青禾没有计较奇渊同她的争执。
　　她眉头一皱，猛地一拽试图将鞭子拉回，可它却像活了过来一样，忽然反方向甩动，剧烈的力道震得她手腕一阵刺痛，几乎要脱手。
　　“你给我停下！”她失控地喊道，但鸣烟根本没有回应，反而猛然掀起一阵狂暴的劲风，如一条挣脱锁链的恶龙，疯狂地又再次向即墨抽去！
　　即墨眼神一凝，剑锋疾速抬起，堪堪挡住了鞭头，另一只手护住奇渊，二人顺着鞭势往侧边一滚，挡住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但巨大的力道还是将他们几乎逼到了悬崖边缘。他咬紧牙关，再也顾不得肩膀得麻木和浑身上下经脉冲撞的痛，鞭尾的铁块狠狠砸在他胸侧，鲜血涌出，他闷哼一声，几乎是蜷缩在了地上。
　　奇渊吓得眼泪再次出来了：“青禾！”

　　“我……我控制不住它！”青禾脸色苍白，手中死死抓着鞭柄，却如握着一团无法驯服的野火。
　　鸣烟发出刺耳的嗡鸣声，仿佛嘲笑她的无力。
　　铁块间的墨蓝光芒越发炽烈，那力量像是要反噬掌控者一般，将她的手臂震得几近麻木。
　　仿佛毒蛇一般，咬到即墨第一口鲜血的瞬间，就不会放过他！

　　“奇渊……你、快带师姐走……！我……我快、”
　　即墨突然出声，声音几乎破碎得只剩简单的音节，却死死抓住奇渊的袖子，说了最后的话！
　　奇渊拽着他的胳膊就要把他背到身上：“你在说什么啊！你伤成这样，我得先带你出去！大公子呢？！大公子会带你出去的！”
　　即墨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开他，掉转头就往相反的方向跑：“不！你赶快带师姐出去！在我失去神智之前！”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青禾的方向冲，在鸣烟再一次向他冲过来的一瞬间捉住鞭尾猛地将整条鞭子都抽了过来！
　　青禾猝不及防鞭柄便脱了手，整个人都被鞭子拽朝了另一个方向，奇渊赶忙上前接住她！
　　青禾回头大喊：
　　“即墨君——！三公子——！”
　　即墨握紧了鞭子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脱力地跪倒在地！

　　小蓝龙小青龙焦急地要命！
　　刚想冲上前，却突然被人拽进了结界里面，保护得死死的！
　　赤峰口所有灼热的感觉尽数消散，只有丝丝凉快进入脾肺之中，温养着他们饱受摧残的身体。
　　奇渊看见眼前的两只玉偶悄然形化，露出了三个人型出来，顿时激动大喊：
　　“大公子、夫人！少帝！快救救三公子啊——！”
　　青禾也在看到他们三人的同时，大喊出声：
　　“少帝——！鸣烟确实有问题——！少君没有说错！您快救救即墨君！”

　　玉偶消散，点点银白色如萤火虫的星光萦绕在三人周围。
　　西山少帝少昊向来没心没肺的脸庞上一片愁容，眉头紧锁，眼眸死死盯着不远处悬崖上即墨跪地喘息的身形。更准确的来说，是在看他手上的鞭子。
　　少昊的神情从未有过的复杂。
　　玉礼上前一步，他的手还紧紧牵着元灼。
　　他拍了拍少昊的肩膀，道：
　　“先带两个孩子出去吧。我解决完即墨身上的毒，便来找你。”
　　少昊凝视他一眼，微微颔首。

　　西山少帝转身，一手提一只小龙，闪身之间，便脱离了熔虚之境。
　　玉礼元灼对视一眼，将目光落到悬崖处痛苦不已的即墨身上。
　　元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玉礼的另一只手做出握剑的姿势。
　　白条剑逐渐出现在他掌心。
　　玉礼启唇，声音平淡：
　　“杀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