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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哑谜 ...

  •   琉璃阁的事件,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漾开了一圈涟漪,但很快便消弭于无形。
      正如楚栀所预料的那般,凝华公主“为息事宁人怒砸名瓶”的荒唐行径,以及她那番看似无心、实则戳人心肺的“赏赐”言论,成了夫人小姐们茶余饭后最新的谈资。众人谈及此事,无非是摇头嗤笑,愈发坐实了她徒有美貌、任性妄为的草包之名。
      至于那几句涉及兵部与太后的“无心之言”,虽让当事人家中长辈暗自捏了把冷汗,却也只当是这蠢钝公主口无遮拦,运气好撞在了点子上,并未深想。毕竟,一个连“商贾贱业”都沾惹,行事只凭喜恶的公主,能有什么深沉的城府?
      楚栀要的,正是这般效果。
      轻视,是最好的伪装。
      “琉璃阁”在她的“胡闹”之后,名声更噪。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们以能收到琉璃阁的请帖为荣,那里新奇雅致的器物,以及“偶遇”皇室最貌美也最荒唐公主的可能性,都成了致命的吸引力。而在这片看似繁华靡丽的表象之下,楚栀布下的网,已经开始悄然收拢信息。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楚栀斜靠在公主府水榭的软榻上,听着青黛低声汇报。
      “殿下,根据这几日阁中收集的零碎信息,奴婢试着整理了一下。”青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兴奋。她手中捧着一本看似是花样子册子的东西,内里却用楚栀教她的特殊符号记录着信息。
      “吏部王侍郎家的三公子,前几日在西郊马场与人赛马,输掉了城东的一处别院,王侍郎知晓后大发雷霆,动用了家法。”
      “户部孙尚书家的夫人,最近在暗中变卖几样古玩珍品,似乎是娘家兄弟在江南的生意出了纰漏,急需现银周转。”
      “还有……太子少傅家的李小姐,就是那日与王小姐争执的那位,回府后似乎被李尚书禁足了几日,昨日才放出来。另外,李尚书府上的采买,最近购入的药材分量,比往常多了近三成,其中有几味是治疗外伤和消炎的良药。”
      楚栀闭着眼,似在假寐,指尖却随着青黛的汇报,在榻沿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王侍郎家公子败家,孙尚书家银钱紧张,这些不过是官员家的寻常阴私,暂时无用,但可归档以备不时之需。
      倒是李尚书家……药材?
      她睁开眼,眸中清光一闪而逝:“北境边军的粮草和冬衣补给,是由兵部协同户部督办的吧?上次朝会,兵部上报的文书里,可是说一切顺利,军心稳定?”
      青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低声道:“官方文书确是这般说的。但……奴婢听阁中一位来自北地的客商家眷偶然提及,今岁北境寒潮早至,比往年冷得多,军中似有冻伤者。”
      楚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兵部尚书的女儿在外挥金如土,兵部尚书的府上却在悄悄增加伤药采购。而朝廷的官方说法,却是北境一切安好。
      这里面的水分,可就大了去了。
      太子一系把持着兵部,若是在边军补给上出了纰漏,或是虚报瞒报,那便是现成的把柄。不过,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这点风声,不足以撼动一位尚书,更牵扯不到太子。
      “继续留意李府药材的动向,特别是其中几味关键伤药的来源和数量。”楚栀吩咐道,“另外,想办法探听一下,近来是否有北境回来的军官或将领家眷,在京城活动。”
      “是,殿下。”青黛恭敬应下,心中对公主的敬畏又深了一层。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信息,在公主这里,却能拼凑出如此惊人的推断。
      这时,一名内侍在榭外躬身禀报:“殿下,宫里头传来消息,陛下龙体欠安,今日的午膳又撤下去了,说是没胃口。”
      楚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那便宜父王,沉迷酒色多年,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近来“欠安”的时候越来越多。这消息本身不稀奇,但 timing(时机)却很微妙。
      太后年事已高,对朝政的控制力虽强,却也依赖着皇帝的“象征”地位。若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按照祖制,太子便可顺理成章即位,届时太后便成了太皇太后,这“垂帘听政”的名分就要大打折扣。而太子,显然不是个愿意继续被祖母拿捏的主。
      皇帝的病,就像一根缓缓燃烧的引线,连接着太后与太子之间那桶最不稳定的火药。
      “知道了。”楚栀懒懒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去库房挑两支上好的老山参,给父王送去,就说本宫盼着他早日康复,好带本宫去西山围猎呢。”
      内侍领命而去。
      楚栀重新闭上眼睛,脑中思绪飞转。
      太子的急躁,太后的不甘,皇帝的病体……这潭水,快要被搅浑了。而她,需要在这浑水中,摸到属于自己的鱼。
      又过了几日,楚栀应邀参加一场在安王妃别苑举办的小型赏菊宴。这种场合,她向来是焦点——作为被观赏和议论的“珍稀动物”。
      她今日穿得格外招摇,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上戴着一套红宝石头面,光华璀璨,几乎要晃花人的眼。她与几位宗室郡主、勋贵小姐坐在一处,听着她们谈论最新的衣料款式和京城才子的诗词,脸上适时地露出天真又略带鄙夷的神色。
      “要我说啊,那些酸儒写的诗,文绉绉的,听着就头疼。”楚栀捏着一块芙蓉糕,小口吃着,语气娇憨,“还不如听曲看戏有意思。前儿个本宫府上新排了一出《凤求鸾》,那唱小生的伶人,模样真是俊俏……”
      几位小姐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吧,凝华公主还是那个凝华公主,满脑子只有享乐和男色。
      这时,安王妃笑着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位气质温婉、衣着素雅的少女。
      “凝华,来来,给你引见一下,这是苏太傅家的孙女,苏芷柔小姐。芷柔刚从江南祖宅回京不久,性子娴静,你们年轻人多亲近亲近。”安王妃热情地说道。
      苏太傅?那位三朝元老,虽已致仕,但在清流文官中威望极高的苏太傅?
      楚栀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上下打量了苏芷柔几眼,撇撇嘴:“江南来的?难怪看着水灵灵的。不过你这身衣裳也太素净了些,改日本宫带你逛逛琉璃阁,给你挑几匹鲜亮的料子。”
      苏芷柔微微一礼,声音轻柔似水:“多谢公主殿下美意。芷柔习惯了素净,不敢劳烦殿下。”
      楚栀似乎觉得无趣,转过头又去跟别人讨论哪家的胭脂更鲜妍。
      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当侍女不慎将茶水溅到苏芷柔裙摆上,她低声道歉并下意识伸手去拂时,楚栀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苏芷柔露出的那一截手腕。
      那里戴着一串毫不起眼的沉香木珠,但其中一颗珠子侧面,却有一个极细微的、仿佛天然形成的裂纹,形状酷似一只展翅的蜻蜓。
      楚栀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标记……是她建立的“谛听”情报网络中,负责联络江南地区信息线的最高级暗桩才有的标识!为了确保隐蔽,连青黛都不知道具体的人选,只知有这么几个关键节点存在。
      苏芷柔,苏太傅的孙女,竟然是“谛听”的人?是她凭借自己的能力发展出的下线,还是……她本身就是“谛听”的核心成员,甚至可能是创始人之一?
      这个发现,让楚栀背后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随即又被巨大的兴奋取代。
      她一直知道“谛听”在发展,青黛汇报的更多是京城权贵女眷圈的动态,而更庞大、更隐秘的网络则由几个互不知身份的核心成员在暗中铺设。她没想到,其中一个关键人物,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苏芷柔似乎察觉到了楚栀那一瞬间的凝视,她抬起头,目光与楚栀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惊慌,没有试探,只有一片平静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深邃。
      她对着楚栀,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安王妃说话,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从未发生。
      楚栀也迅速移开目光,恢复了那副骄纵的模样,嚷嚷着菊花看得眼晕,要去水边喂鱼。
      赏菊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
      回府的马车上,楚栀靠在软垫上,指尖轻轻揉着太阳穴。
      苏芷柔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变数,也可能是一个绝佳的机遇。苏太傅在清流中的影响力,是她目前难以直接触及的领域。若能通过苏芷柔,将这股力量间接为己所用……
      但,信任是最大的难题。苏芷柔今日的暗示,是投诚,还是试探?
      “青黛,”楚栀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你觉得,那位苏小姐如何?”
      青黛仔细回想了一下,谨慎地回答:“苏小姐看着性子温和,知书达理,不愧是太傅家的千金。只是……奴婢总觉得,她似乎太过平静了些,不像这个年纪的姑娘。”
      “是啊,太平静了。”楚栀喃喃道,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风雨欲来,这京城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而她布下的棋子,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精妙。
      接下来,该轮到她,好好下一盘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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