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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凝华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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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栀斜倚在铺着软烟罗锦垫的窗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木小几,目光放空地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木槿花上。
南大中文系的课堂,图书馆里带着墨香的书卷气,室友们的笑闹声……那些画面如同水中的倒影,风一吹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极致奢华,却也极致危险的深宫牢笼。
五年前,她意外穿成了这位与自己同名的大卫国凝华公主。
原主是个什么人物?空有绝世美貌,却是个不学无术、骄纵跋扈、脑子里除了胭脂水粉和漂亮男人就空空如也的草包。偏偏,她还有个沉溺酒色、几乎不管事的父王,一个垂帘听政、权欲熏心的祖母太后,以及一群虎视眈眈、争权夺势的皇兄皇弟。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难度。
不过,楚栀很快发现,“草包”这个人设,在某些时候,是绝佳的护身符。
“殿下,殿下?”贴身侍女青黛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轻声唤道,“您都在窗边坐了快一个时辰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楚栀回过神,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接过那薄如蝉翼的定窑白瓷茶盏,指尖感受着恰到好处的温热。她没说话,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动作带着一种原主绝不可能有的优雅与漫不经心。
烦心事?多得是。但她现在,只是个“不懂”这些的公主。
“烦心?本宫是觉得无聊。”楚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娇慵的调子,与方才内心冷冽分析局势的她判若两人,“这宫里头的日子,一天天都一个样,闷也闷死了。父王多久没举办大型宫宴了?连个新鲜面孔都瞧不见。”
青黛抿嘴一笑,早已习惯了公主的“荒唐”言论:“陛下近来……忙于休养。殿下若觉得闷,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或是召几个伶人来府中唱曲解闷?”
“御花园那些花啊草啊,本宫早就看腻了。”楚栀放下茶盏,挥了挥手,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唱曲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出,没意思。”
她站起身,华美的云锦宫裙逶迤在地,环佩轻响。她踱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堪称绝色的脸——眉眼精致如画,肌肤吹弹可破,只是那双眼睛,原主应是天真又带着几分愚蠢的明亮,如今却深不见底,偶尔流转间,会泄出一丝锐利的锋芒,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青黛,”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脸上露出一种纯粹属于“草包美人”的、对新鲜玩意的向往,“你说,咱们在宫外开个铺子怎么样?”
青黛吓了一跳,脸色都白了:“殿下!这……这如何使得?公主之尊,岂可从事商贾贱业?若是让御史台知道了,或是传到太后、太子殿下耳中……”
“怕什么?”楚栀满不在乎地打断她,红唇微撇,语气带着惯有的蛮横,“本宫又不是为了那点黄白之物,俗气!本宫是觉得好玩!开一个……嗯,就叫‘琉璃阁’吧!专门卖些晶莹剔透的琉璃器皿,还有海外来的新奇玩意儿,只接待达官显贵家的女眷。到时候,那些夫人小姐们,还不得求着捧着才能进来?那才有趣呢!”
她描绘得如同一个被宠坏的孩子找到了新玩具,眼里闪着“蠢蠢欲动”的光。
青黛欲言又止,看着公主那“不容置疑”的神情,终究把劝诫的话咽了回去。公主自从五年前大病一场醒来后,性子似乎更跳脱、更随心所欲了,但也……更让人看不透了。罢了,只要公主开心,不出大乱子就好。
“是,奴婢这就去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青黛低声应道。
“要地段好的,安静的,但又要离那些勋贵府邸近些的。”楚栀补充道,随即又像是失了兴趣,摆摆手,“你去办吧,本宫乏了,要歇会儿。”
打发了青黛,寝殿内重归寂静。
楚栀走到书案前。案上摆放着原主那些艳俗的话本子和一些描摹得不成样子的花鸟画,她随手拨到一边,抽出一张雪浪笺。
提起一支狼毫笔,她略一沉吟,落笔。写的却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一连串看似杂乱无章的人名、势力关系图,以及一些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
太后的外戚王家,把持着吏部和部分军权;太子看似势大,实则刚愎自用,手下多是溜须拍马之辈;二皇子靖王,表面闲散,与世无争,但几次暗中出手都恰到好处,绝非善类;三皇子、四皇子……还有她那昏庸的父王,看似不管事,但帝王心术,谁又敢说他真的完全放弃了权柄?
这潭水,深得很。
而她这个“荒淫无度”、“不学无术”的凝华公主,目前还是所有人眼中无足轻重、甚至可以拿来当枪使或者随意舍弃的棋子。
“琉璃阁……”楚栀指尖在那三个字上点了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赚钱?那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目的。她要的,是一个能合理出入宫禁、结交权贵女眷的据点,一个能无声无息收集情报的网络中枢。那些夫人们在后宅的闲谈,往往比朝堂上冠冕堂皇的奏对,更能泄露真实的秘密。
至于“商贾贱业”的名声?她求之不得。越是这样,那些自诩清高的对手们,才会越轻视她。
扮猪,才能安心地吃老虎。
几天后,在西市与诸多达官贵人府邸交界的一条清净街道上,“琉璃阁”悄然开业了。
没有敲锣打鼓的喧闹,但其奢华雅致的装潢,以及“只接待持帖贵宾”的神秘做派,很快就在上层圈子的女眷中引起了热议。
开业当日,楚栀自然是微服亲至。她坐在琉璃阁三楼一间极为隐秘、却能俯瞰大堂的雅室内,透过珠帘,观察着下面的情景。
来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个个珠光宝气。她们被那些流光溢彩、造型别致的琉璃器。
其中不少是楚栀凭借现代审美“指导”工匠烧制的,虽工艺不及现代,但设计理念足以让人惊艳,以及一些精心搜罗来的海外奇珍所吸引,啧啧称奇。
“听说这琉璃阁背后的东家神秘得很,是哪位皇商吧?”一位侍郎夫人低声对同伴道。
“管他呢,东西是真好看。你看那套七彩琉璃盏,我敢说宫里都不一定有……”
“可不是吗?听说连永嘉郡主都想买那面等人高的水银镜呢,可惜掌柜的说那是非卖品,只作展示……”
楚栀轻轻摇着团扇,听着下面的议论,神色平静。
这时,楼下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身着湖蓝色锦裙、气质略显清高的少女,正指着掌柜的鼻子斥责:“……分明是我先看中的这尊琉璃海棠瓶!你们开门做生意,岂有后来者居上的道理?知道我是谁吗?”
她对面的,是一位穿着更显华贵、眉宇间带着几分傲气的少女,正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娇。只听李娇嗤笑一声:“王姐姐,这话说的可不对。价高者得,乃是商场规矩。你既犹豫,我看中了,自然归我。搬出家门来压人,未免太失身份了吧?”
被称为“王姐姐”的,是吏部侍郎的千金,王婉。吏部侍郎正是太后的娘家侄子,王家的中坚力量。
楚栀眼神微动。王婉……李娇……一个背后是太后,一个背后是兵部尚书,而兵部尚书,似乎是太子的人。
有意思。
楼下争执升级,王婉气得脸色通红,李娇则寸步不让,眼看就要演变成两家势力的正面冲突。掌柜的满头大汗,两边都不敢得罪。
就在此时,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哟,本宫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为了个瓶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绯色宫裙,容颜绝世的女子,在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下楼梯。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凝华公主”的骄纵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纷纷行礼:“参见凝华公主殿下!”
王婉和李娇也愣住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位以“荒唐”出名的公主。
楚栀走到那尊引起争执的琉璃海棠瓶前,随手拿起来看了看,撇撇嘴:“嗯,是挺好看的。不过嘛……”
她话音一顿,目光在王婉和李娇之间转了转,忽然手腕一松!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那尊价值不菲的琉璃瓶瞬间在地上摔得粉碎。
所有人都惊呆了,雅雀无声。
楚栀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位千金,笑眯眯地说道:
“现在瓶子没了,二位也不用争了。多清净?”
她顿了顿,又看向李娇,语气天真又毒舌:“李小姐,你爹是兵部的吧?听说北边最近不太平,你爹还有闲钱让你在这儿一掷千金买瓶子玩儿,看来国库还是挺充盈的嘛,本宫待会儿得跟父王说道说道。”
李娇的脸瞬间煞白。
她又转向脸色变幻不定的王婉:“王小姐,你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吧?太后娘娘平日最是慈和节俭,若知道自家小辈为个玩意儿在外与人争执,怕是要不高兴的。你说是不是?”
王婉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行了,都散了吧。”楚栀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为了个瓶子吵吵嚷嚷,没得坏了本宫逛铺子的雅兴。青黛,回头把库房里那对翡翠如意给王小姐和李小姐一人送一支去,算本宫赏的,压压惊。”
她三言两语,不仅化解了一场可能引发言官弹劾的争端,还轻飘飘地各打五十大板,用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在场众人看着那位重新戴上“草包”面具,施施然转身离开的绝美公主,心情复杂。这位公主,似乎……比传闻中更荒唐,也更让人摸不透。
只有楚栀自己知道,经此一事,“琉璃阁”的名声会更响,而她“凝华公主”的荒唐之名也会更盛。
同时,她也向某些有心人,传递了一个信息——她这里,有他们想要的消息,也有能让他们“安静”的手段。
回到宫中,夜色已深。
楚栀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
开局还算顺利。琉璃阁成功立了起来,今天这场小风波,也算小试牛刀,检验了一下自己这“扮猪”的演技和“吃老虎”的初步能力。
但这还远远不够。
前方的路,遍布荆棘,强敌环伺。一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凝成一团白雾。
“路还长着呢……”她低声自语,那双映着宫灯的眸子,深邃如古井,里面没有半分白日的娇慵荒唐,只有冰凉的算计和不容动摇的野心。
“且慢慢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