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垮EX-》绮白

9、吃伤的味道与伤心的味道

　　许斯凡舒心地长叹一声：“果然，我就知道思思的蛋糕不是那么容易吃的。”然后他也一弓身，悲壮地起身直冲洗手间。
　　还好洗手间的蹲位足够。他们可以隔着隔断在里面继续讨论海明威和米兰昆德拉张爱玲。
　　相亲男悲剧地在糕饼店的洗手间里磨蹭了半个小时，出来时脚都软了。方尽思笑眯眯地留他吃午饭。他捂着肚子推辞，出门上出租车，去医院吊了一个多钟头生理盐水。歪歪扭扭站起来去赴华琴的约会，路上买了个汉堡，十分虚弱地吞咽下去。
　　华琴已经到了游乐园门口，喜滋滋地看着手机屏幕，得到了方尽思顺利完成任务的汇报。
　　相亲男抵达，她吧嗒吧嗒用鞋跟拍地，一身合体的长款卫衣、修身牛仔裤勾勒出她身体的轮廓，青春婀娜。“某先生，我先到了。让女士等你，不大好哦。”
　　“对不起……临时，觉得不舒服，去医院开了点药……”直说拉肚子的话，会不会太有损形象了？反正他一脸菜色有目共睹，也不担心被人怀疑撒谎。
　　“那还玩得动吗？要不要回去休息下？”华琴假惺惺地问候。听得出来，女孩子因为等人而不爽，要是这时候取消约会，大概就没有下次约会了。
　　“可以坚持，可以坚持……”他都快成烈士了，“不要玩得太激烈应该没有问题。”
　　不要玩得太激烈，那就不要来游乐园，去街心公园荡秋千啊！过山车？不行不行。太空梭？不能不能。飞行岛？不好不好。密林漂流？NONONO。开玩笑，玩这些东西心理素质不好的人都会关不住下面的水龙头，何况他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华琴的小脸拉得越来越长了，最后她指着一个入口问：“这个玩不玩？”俨然是最后通牒了。
　　那个门口占着一个戴尖顶帽，拖地斗篷里穿三点式的女巫。看来是个鬼屋。
　　那……就去吧。只是个鬼屋嘛。一个大男人，又事先有了心理准备，总不会被那些假鬼吓出屎来。“里面比较黑，当心点。”他顺理成章地牵起华琴的手，一副大丈夫有担当，甘当情人保镖的样子。
　　鬼屋还真是给男女制造合情合理亲密借口的地方。
　　华琴这点涵养功夫还是有的，不就被拉个小手么？拉手倒也有拉手的好处。
　　鬼屋也就是那么回事，空调温度打低些，没事制造点小烟幕，灯光忽明忽暗，地板不时摇动。骷髅模型会从黑暗的角落里弹出来吓人，这都是雕虫小技。稍微上段数一点的是真人扮演的各种鬼怪，会配合客人的反应来个互动，才比较惊悚。
　　华琴故意拖着相亲男在后面蜗行，让前面一批扎堆的游客去远一些。
　　在寒冷、诡异、幽暗的下场走道里，那些声光电效果反而有点画蛇添足。相亲男给自己打气，不怕的，都是假的。他勇敢地拉着华琴闪过了一个扑上来的黑袍骷髅模型，颇有胜利感，就在他打算借着狭小的地形，把自己和华小姐的距离缩短为零的时候，忽然后脑勺被吹上一股凉气。
　　“某某某……”
　　他僵住，鬼屋里的鬼居然叫得出他的名字！一个白衣女鬼站在一个灯光死角里，可借着折射在烟雾上的光亮还是能隐约看到的。她不是恶俗的贞子发型，而是把一头黑发拢在背后。脸色白中透青，眼角发红，看着他。
　　他回头看了华琴一眼。华琴还在小心地东张西望，生怕从哪里跳出个骷髅模型。他回头看刚才的角落，白衣女鬼已经不在那里了。
　　“某某某……”换了个方向，一个男声。
　　吓死他了，浑身黑糊糊的，明显有股燎头发的糊味，不是被烧死的吧？
　　那刚才的是不是安眠药煤气中毒啊？
　　等等，他在想什么啊？鬼屋里不是模型就是工作人员扮的鬼，都是假的啊。可是假鬼怎么叫得出他的名字？这假鬼扮得也太逼真了吧？
　　他悄悄拽了下华琴，想感受她的存在。如果恐惧由两个人分担，起码心里还有一个底。
　　华琴奇怪地看着他：“干嘛不走？”
　　“你没看见？”他近乎耳语地低声问，心虚气短。
　　“看见什么啊？走啦走啦。”华琴不耐烦了，反过来拖着相亲男走。
　　“某某某……”那个白衣女鬼又出现了。
　　“某某某……”烧糊男鬼无声地给华琴让开路。就挡在她面前的，她居然像是一点都没有看到，直冲冲踏过去，差点撞到男鬼。
　　“某某某……”男女和声。
　　脊背上竖起汗毛的相亲男不由加快了脚步，冷不防脚腕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狗吃屎的瞬间，他看到一只惨白的手贴着地面缩进黑暗里。
　　好吧，惊吓，又冷不防这么一摔，他是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闸门一开就势如破竹。
　　华琴还尝试把他拎起来，但闻到味道摔开手，窃笑，关切道：“你没事吧。”她还装无辜呢。是谁提早到了半个小时，闯进鬼屋拎住扮演男鬼女鬼的工作人员塞小费的？
　　“我男朋友劈腿，我想教训他一下。对你们来说也只是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是吧？不会违反规定的。”她对他们说。
　　既然都帮他们设想好事后推卸责任的托词了，那收点小好处，帮人教训下劈腿男友，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何乐不为。
　　于是他们就从华琴口中得知了相亲男的名字，按照华琴的要求对表演内容稍作调整，神出鬼没阴测测地叫他的名字……
　　“我，有点不舒服……”他自己都闻到味道了，吃坏肚子的味道，酸臭酸臭的，他简直羞惭欲死，不敢站起来。
　　“我背不动你啊，我去叫人帮忙。”就想把他丢在这里拍屁股走人了。
　　相亲男忙拉住她：“这里太黑了，你一个人过去不安全。”其实是不敢一个人呆在原地。
　　呃，好恶心，快被熏死了，还要装出不是很明白的样子，照顾他的自尊心。
　　“没有什么啦，这里不就是灯泡少一些，弄些模型吓人嘛。”她趁机继续吓唬他，挣脱他的手跑进前方闪闪烁烁的通道了。
　　相亲男坐在地上，好在叫他名字的声音没有再出现，他被后面上来的一对小情侣围观了一阵，人家捏着鼻子走了。从前面来了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是华琴叫过来的，一来就就先撮起上唇屏住呼吸，看他拉了一裤子，相当同情地把他架起来，两人之间眼神交流的信息流量很大，大概下班后会当做笑话跟家人朋友讲，会上论坛发帖子讲，会把他当做鬼屋开张以来的第一熊包来讲。
　　被两个工作人员架着走完了后半程，一路上连模型什么的也没有弹出来，相当太平。只是出口处没有华小姐的影子，大概是被他吃伤的味道吓跑了。相亲男欲哭无泪，真是伤到心了。
　　事情还不算完，臭烘烘烂糊糊的也没法回家，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借条裤子？人家哪有多余的裤子给他？就算有，他什么时候还，他就算用消毒液泡了还回来，心理上还是不能承认那裤子还是干净的。同情他的，给他指了公厕方向。
　　他在众目睽睽下臭气熏天地找厕所，在变成过街老鼠前一头钻进去，先脱了下面所有的衣物一通擦洗，又把长裤在水龙头下搓了一个多钟头，把洗手液全部用光，还觉得漂洗出来的水有可疑的黄色。那也没办法了，拎起来死命绞干，潮答答地直接套上身了，指望着短时间内用体温捂干。内裤和袜子直接扔掉，那些玩意儿无药可救了。
　　傍晚，他裹着一条像咸菜的裤子，或者一把像裤子的咸菜，又悲伤又狼狈，像一条刚刚劈开尾巴变作双腿的人鱼，慢慢离开了游乐园，成为地铁人潮里的一朵小泡沫。
　　好吧，输了两阵——或许方小姐那阵还有挽救的希望，可是战斗才过半，一晚上的睡眠是他的中场休息。一觉醒来，可以立刻像手机一样电池满格。
　　周日早上，相亲男与太阳公公一同起床。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不大对，鼻子塞住了不通气，脑袋跟被电梯门夹住不放似地嗡嗡疼。感冒也是正常的，仲秋天气里水已经很凉了，洗了冷水又穿了冰冷的湿裤子回家，寒气都跑进身体里去了。要是能拉起被子蒙头大睡到中午多好？可是不行，今天李小姐来家里吃饭。
　　他强撑着爬起来，先打开电脑，抄写下早就查询好的菜谱，下楼，跟在拎菜篮子的大妈后面走进菜市场，买了两朵小西兰花。又坐公交车去三站以外的一家冷冻速食店，买了几块腌制好的冷冻牛排。最后坐车来到自家小区附近的超市，拎了桶食用油，一瓶红酒，一瓶色拉酱，零零碎碎的一些调味品和一个配好的水果篮。
　　大采购还没结束，可牛排红酒食用油水果篮样样份量吃重，大大考验着病人的体力极限。相亲男不得不先将这批战利品运回家，然后又出来买了无烟平底锅、骨瓷餐盘、刀叉和洗洁精洗碗布……厨房里本来是备着的，可昨晚回家检查了一下，白毛都出得有一厘米高了。
　　东西久搁不用就发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