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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以死明志 ...


  •   许嘉柔一曲开场,众学子便陆陆续续、接二连三的站上了百花中心那块空地,开始吟诗作赋。
      一旁的石桌备了笔墨纸砚,有专门的小厮将一众文人雅士的诗词记录下来。
      也有热情高涨的文士,亲自挥毫泼墨,写下壮丽诗句,不失为一桩雅谈。
      雅集多谈论风花雪月,虽然大赢王朝相对言论自由,可也极少有人在此等场合公开谈论朝政,尤其是官宦子弟,恐授人以柄。
      南星听了一会儿,大多学子不是赞菊就是赞秋,大同小异。她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有限,没资格点评旁人,只觉得那些诗句都好听,意寓也都吉祥。
      太子也同南星一道出了八角亭台,站在她身侧,含笑道:“卿卿觉得何人的诗文上佳?”
      呃……真会问!这可真是问到茬儿口上了。
      南星尴尬的扯了扯唇角,笑道:“臣女可没寒窗苦读过十年,怎能随意品评诸位学子?且臣女听闻,博古书苑盛名在外,其学子饱读诗书,可谓‘博古通今’,确然实至名归。”
      “正是。”太子笑着点头,解释道:“出自博古的学子,自然被人高看一眼,虽然孤觉得,只要自己肯上进,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不是非要考取功名,但架不住世人的眼光皆是如此。”
      慕燃在一旁笑着打趣道:“太子此话若是被众学子听到,怕是要去撞墙了。你我生于皇室,天生尊贵,不必如他们一般勤学苦读,若是将你我扔进考场,当真未必会榜上有名。”
      慕燃此话都算客气了,事实是,历届科考,出自官宦之家的子弟,中第者寥寥无几。所谓世家出纨绔,不是没有道理的,生来便有祖上荫蔽,谁人还愿头悬梁、锥刺股?
      如聂循那般的,毕竟是万中无一。
      沈梨在一旁笑着接话道:“太子殿下博览群书,以前在宗学考试时,便回回都能拔得头筹。公主,以后可让太子殿下陪你读书呀!焚香煮茶,红袖在侧,岂不是美事?”
      南星眨了眨眼,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这位沈梨沈小姐有点不会说话?
      太子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
      慕燃的目光落在花丛中心的学子身上,听着沈梨的话,蹙起了眉心,止不住心中厌烦。
      他向来看淡所有人、所有事,毕竟,任凭谁人在世间走了九世,都会看淡一切的。
      他自认已有许久未曾因旁人动过情绪,可谓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可近日几回偶遇沈梨,他都不喜她之言。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还是堂堂九千岁,不好多与女子斤斤计较,不喜也只是不理会罢了,未过分苛责。
      沈梨见自己一开口,众人却都不说话了,不免有些尴尬,垂下眼眸,咬着下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谢银楼憋笑憋得难受,闲来无聊,凑近南星身边,低声跟她嘀咕八卦趣闻——
      一会儿说那边那位紫衣公子是哪个官员家的小儿子,宠妾灭妻,家里后院天天干仗,有一回正妻将他从小妾的床上拽下来,光着屁股赶出了家门,当时此事在东都城中闹了好大的笑话。
      一会儿又说这边这位绿衣公子是哪位大人家的嫡子,对谁人家的女儿情有独钟,却求而不得。情书书写三千相思意,日日往人家姑娘院子里扔,惹得姑娘的父亲大人勃然大怒,打上门去。
      两家老爷子隔着一道府门对骂,最后竟是骂到了朝堂上,陛下本不欲多管,却架不住俩人互相弹劾,日日上奏,非要陛下断官司。
      陛下一怒之下,各打了五十大板,明言——这官儿能干就干,不能干统统给朕滚回家去!
      此事才算作罢。
      南星听了满耳朵的八卦,忍俊不禁,轻笑连连。
      花丛中心的学子们还在一首接着一首的作着诗文,赞完了菊花赞秋风,风花雪月,江山盛景,不一而足。
      倏然,一位男子站了出来,朗声一吼:“诸位!”
      众人纷纷将视线关注到了他的身上,只见此人一身布衣,已是浆洗得有些泛了白,发髻略有散乱,碎发披散,随风凌乱。
      他的眼眸赤红,似极度的激动,又似极度的愤慨。
      男子着学子装扮,来参加雅集不稀奇,可他如此状态,倒是引得人纷纷侧目,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男子环顾一周,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我等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有朝一日能以己之才学,报效朝廷,为民所用。而今,军需案悬而未决,我等却还有闲情逸致在此赏花赏景,谈论风月,实乃辜负了圣贤教导!”
      有人在一旁忍不住嘀咕道:“军需案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是那前任的兵部左侍郎徐睿搞的鬼,陛下也判了其斩监候啊!”
      男子猛地看过去,表情激动起来,大声道:“此乃栽赃!嫁祸!陛下受奸人蒙蔽,军需案另有隐情,徐睿只不过是个替死鬼,真凶还逍遥法外,如此大案要案,我等既明知其判决不公,还不应仗义执言吗?如此闭目塞听,装聋作哑,何谈文人风骨!?”
      有人讥讽的笑道:“足下所指‘奸人’,是指谁?”
      在场众人皆心中有数,但凡此男子敢说出一位当朝大员的名讳,必躲不过牢狱之灾,区区一介布衣,敢口出狂言指控官身,怕是魔怔了吧?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那男子猛地一抬手臂,直直的指向了一旁的南星,朗声道——
      “和亲公主便是西州送入我东州大赢的细作!”
      一句话,令偌大的万芳园一时之间雅雀无声。
      人人或惊恐、或意外、或讶异、或鄙夷的看向男子,又纷纷将视线投到了南星的身上。
      南星心头一跳,一双明眸不躲不闪,直直的迎上男子那双因激愤而赤红的眼眸。
      “北境临近北狄,自然也临近西州!西州送和亲公主入我大赢,紧接着便出了军需一案,若说公主清白,在下不信,诸位信吗?”
      男子环顾四周,慷慨激昂,唾沫横飞,“西州多年来依附于我大赢王朝,难道心甘情愿年年纳贡吗?又有谁人知西州与北狄是否早有勾结?今朝送一位和亲公主来,无非是想蛊惑君王,使其放松警惕,进而搅乱东州内政。在下听闻,公主时常陪伴在陛下身侧,出入乾明殿,若想翻阅奏疏谕令,岂非如探囊取物一般?!”
      南星静静地看着此人,只字不言,脸上甚至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男子还在继续演讲,高声道:“诸位,在下只是区区布衣,无有资格去到那金銮殿上,当面上谏君王。可是,在下饱读圣贤之书,西席之教导不敢忘,我等读书是为了将来能够辅佐明君,匡扶社稷,思民之所思,想民之所想,为国为民为君谋长虹基业,千秋万代!”
      他声音洪亮,字字铿锵,回荡在万芳园的上空,震得众人皆一时愣怔当场。
      男子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眶愈加通红,“今日,在下愿用一腔热血,死谏君王,只盼陛下远离奸佞小人,铲除祸国妖女,莫要留下祸端,养虎为患啊!”
      提到“死谏”二字,男子音调陡然拔高,声嘶力竭,仰头大笑道:“哈哈哈……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
      笑声还未落,南星便见他转身,猛地冲她的方向而来。
      众人一阵惊呼,纷纷惊恐的看向这边,人人心中都是同一想法:此人莫不是失心疯了吧?难不成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和亲公主?
      南星端然而立,纹丝未动,她看得清楚,男子虽面色疯癫又决绝,看向她时亦带着愤恨与仇怨,可他并非冲着她而来。
      可看在旁人眼中,南星便是被吓傻了,才呆愣着不动的。
      男子健步如飞,周围随皇子们而来的侍卫们都被这一出突变打得措手不及,竟没反应过来。
      太子身边的小厮反应倒是快,拉着太子忙躲开两步,远离了南星,生怕太子殿下被这和亲公主连累,若有闪失怎么办?
      沈梨反应也不慢,她抬手就想去抓慕燃的衣袖,拉他离远些,却抓了个空。
      电光火石间,慕燃一甩广袖,一手揽住南星的纤腰,一手抬起,黑绸广袖挡住了她的视线,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与此同时,一旁的谢银楼,手已抬到了半空中,在看到慕燃将她护在怀里时,他的动作便僵住了,遂眼中划过一道极快的落寞,又以风流浪荡的笑意掩住了。
      慕燃也看得清楚,那男子虽冲着这个方向而来,却不是冲着南星。
      只不过,南星的旁边有一块巨大的假山石。
      “砰”的一声响,男子的步伐连一分迟疑都没有,直直的一头撞上了假山石,血溅当场,气绝身亡。
      “啊!!”沈梨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到尖叫,当即晕了过去。
      耳畔传来头骨撞裂的声音,南星的眼前只能看到那玄色锦袍上华丽的金丝云纹,在暖阳下泛着刺目的光,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沉香味道,丝丝缕缕,只为她一抹安心。
      她被他用广袖松松的圈在怀中,好似圈出了一方天地,挡住所有的流言蜚语,刀枪剑戟。
      南星缓缓阖上双眸,心中禁不住一阵悲哀。
      “别怕,我在这里。”
      头顶传来他华丽磁重的嗓音,南星睁开眼,抬头看向慕燃。
      他微微低着头,认真的注视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交织中,似有千言万语。
      此刻,南星懂,他说“别怕”,不是觉得她会怕这血腥惨烈的场景,毕竟,死人她见得多了。
      他是让她别怕那些指控与污蔑,别怕她敏感的身份会在东州难以立足,别怕慕临渊的怀疑与猜忌,什么都别怕!
      南星转头看向那倒在地上,已断了气的男子。
      万芳园中早已乱了套,众人惊慌不已,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人。
      她心中清楚,此人当是被利用了。
      军需一案落在了新贵一派的头上,兵部左侍郎徐睿被判斩监候,举家流放三千里。
      所谓斩监候,便是等秋审再次复核,俗称“秋后问斩”。
      如今秋审在即,新贵一派不会一点动作都无,上下疏通,说不准可改判绞监候,亦或者徒刑,皆有可能。
      今朝之事便是最好的证据,好一招祸水东引!
      将此事扣在西州的头上,引慕临渊猜疑忌惮,自然会将目光从新贵一派的头上移开。
      她这位西州来的和亲公主便是最好的靶子,她确实时常出入乾明殿,若说从未看过奏疏谕令,她自己信,旁人信吗?
      南星看着地上满头是血的男人,到死都大瞪着双眼,凝望苍穹,充满不甘,她的眼中浮现些许悲悯。
      冤枉她也好,污蔑西州也罢,南星却生不出气愤来。
      此人当只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一腔热血,匡扶社稷,忠君报国。
      所谓“文死谏,武死战”,可又有几个文臣有这个决心与勇气当朝死谏的?
      谁人不是一家老小,谁人不为功名利禄,谁人当真能豁出去什么都不在意了?
      读书人纯粹,对世间不平事皆义愤填膺,口诛笔伐,所以,历朝历代,谁都不愿得罪读书人,一根笔杆子能换着花样骂人。
      可读书人也极易被擅动、被蛊惑、被利用。
      可惜啊,终只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一颗赤城之心罢了。
      南星心中忍不住叹息,她是细作,却并非西州的细作,背后之人想将祸水引到西州的头上,却中伤不了她分毫。
      她久久的看着地上之人,旁人只看她面色疏冷,却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慕燃从孟湛的手中接过斗篷,“哗”的一抖,抬手便罩在了南星的身上。
      肩上一沉,南星回过神来,抬头看向慕燃。
      此等时候,慕燃可顾不得旁人的眼光如何,抬手捏了捏她的肩头,哑声道:“走,我带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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