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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这又是何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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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垂眸,点了点头。
太子过了起初的震惊后,反应过来,凑到近前,关切道:“卿卿,你如何?可有受到惊吓?”
女子本娇弱,如此血腥冲击之下,哪有不受惊的?那旁边不就有个现成被吓晕过去的吗?
谢银楼已招呼万芳园的仆从,与沈梨的侍女合力,将其抬回沈家的马车去了。
南星勉强地一笑,摇了摇头。
太子看她面色不太好,担忧中又带着些许愧疚,道:“卿卿,孤方才……”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南星打断了,她笑着道:“太子殿下不必多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臣女都懂得。”
太子的唇瓣开开合合,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方才危险临近时,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自保,这无可厚非。
可是,不知为何,对上她那双清明纯澈的眼眸,他竟莫名地心虚。
他一向喜欢女子聪慧灵透,可有时,太聪慧了也不好。
***
慕燃将南星送上公主仪驾,自己也堂而皇之地与她同乘,在千牛卫的护送下,车驾缓缓驶离万芳园,向皇城的方向而去。
不远处,沈家的马车中,沈梨已经醒了,此刻正趴在车窗旁,一手攥着车帘子,痴痴地望着那边。
她眼睁睁瞧着慕燃护送着南星上了马车,看他始终抬着一只手臂,虚悬于她身后,无形的护着她;看着他将小心与担忧都藏在那双惑人的桃花眸中,即便旁人皆瞧不出九千岁与往日有何不同,可自小便与他相识的沈梨,看得清楚,他……对这位和亲公主上了心。
这个认知让沈梨如万箭穿心,连呼吸都跟着窒住了,生生憋红了一双眼眸,泪浸润了眼眶,泫然欲泣,却始终不忍移开视线,直到那辆华丽的马车渐行渐远。
面前出现一方丝帕,沈梨红着眼看过去,便见聂循冷着脸,手中捏着方丝帕,递到了车窗前。
聂循面无表情,如小时候一般,少年老成,严肃阴沉,冷冷道:“这又是何必?”
沈梨接过丝帕,轻轻擦拭眼角,抽噎道:“你又来瞧我的笑话。”
聂循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还有些受惊后的苍白,一双水眸却通红一片,他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道:“我来此是例行公事。”
万芳园出了如此大事,还涉及和亲公主,京兆尹管不了,大理寺不敢管,自然扔给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锦衣卫。
沈梨了然地点点头,意有所指道:“真的很吓人,那名书生以命相搏,就为了告发纱织公主!聂循,你可要好生查查,恐怕那公主真有什么古怪,否则,那人怎会连命都不要了呢?”
聂循剑眉紧拧,薄唇抿起,冷声道:“莫要干扰锦衣卫办案!”
他的性子便是如此,但凡涉及公事,便严苛冷肃到几乎不近人情,一丝不苟。
他不允许任何人干扰抑或是诱导锦衣卫查案,一个案子的最终结果如何是上位者裁决,可锦衣卫要做到真正的清楚明了,心中有数。
就如前阵子在猎场,慕燃受伤一事,虽说最后是大皇子慕川背了黑锅,可真相到底如何,最清楚的莫过于聂循。
方才,沈梨的话大有让人先入为主的意思,若换成旁人,大抵会因此对和亲公主有所芥蒂,查案会有失公允,沈梨那点小心思都挂脸上了,哪里骗得过聂循。
沈梨被噎了一下,气呼呼地扭头不理他。
此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像个冰块一般,不解风情,说话噎死人,也就是沈梨性子温软罢了,若换成曹月容那般性子,两人凑一起非斗成乌眼鸡。
聂循见沈梨生气了,垂眸思量片刻,道:“九殿下同你的婚约,三年前便不作数了,本也只是长辈们的口头玩笑,只有你自小当了真。你如今还痴缠于他,只是平白耽误大好年华。你我同九殿下一同长大,当知他心性,他认定的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提起慕燃,沈梨又禁不住一阵鼻酸,泪意上涌,哽咽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聂循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沈梨,道:“你还是让沈大人尽早为你议亲吧!”
沈梨又羞又恼,脸都跟着涨红了,气鼓鼓道:“聂循,你真讨厌!我最讨厌你!我恋慕九殿下关你什么事,即便我此生都嫁不出去,也轮不到你来瞧我的笑话!”
说着,她一甩车窗帘,娇声呵斥道:“走!回府!”
沈家的马车渐渐走远,聂循还站在原地,低头瞧着被沈梨扔出车窗的那方丝帕。
良久,他蹲身将丝帕捡起,指尖摩挲着丝帕的柔软纹理,其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泪痕未干。
他叹了口气,将丝帕揣入怀中,那张坚毅俊朗的脸上,依旧无甚表情。
***
入了夜,南星来到了乾明殿。
同以往来乾明殿时不同,今夜,她的心里有些许忐忑。
明明是异常熟悉的大殿,明明是走过无数次的甬道,却让她踟蹰不前。
付寿春站在乾明殿门口,瞧见南星时,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热情的迎上前来,笑意和蔼道:“公主来了?”
南星勉强一笑,问道:“陛下今日忙吗?现下可得空?”
付寿春点头道:“陛下说了,公主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闻言,南星心头微微一紧——慕临渊果然在等她!
她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转身从白芷的手中接过那只青瓷花瓶。
对上白芷略有些担忧的眼神,南星宽慰地一笑,遂转身迈步进了乾明殿。
今夜的乾明殿与往日稍有不同,大殿四周的纯金仙鹤烛台并未全部点亮,不似以往般灯火通明,只燃了几盏烛台,殿内稍显昏暗。
慕临渊也不在龙案后埋首批阅奏疏公文,南星环顾一周,才发现他在侧殿内,坐在小杌子上,眼前守着个大炭盆。
南星莲步轻移,慢慢靠近,娇声道:“臣女参见陛下。”
慕临渊闻声抬头,瞧见南星,便笑道:“卿卿回来了?”
看到她抱着个硕大的青瓷花瓶,慕临渊笑意更盛,“怎么自己抱着,也不怕累着?”
南星扬起笑意,道:“今日去万芳园,瞧着那里的菊花好,便剪枝插瓶,想着带回来给陛下瞧。”
慕临渊冲她招招手,让她到近前去,看着那一瓶子堪称乱七八糟,毫无插花技巧的菊花,他苍老的眼眸浸满了慈爱,含笑道:“好,卿卿眼光不错!这万芳园培育出来的花品果然名不虚传,许是花鸟司都不及。”
南星将青瓷花瓶放到软榻的小桌案上,指着瓶中花,道:“我瞧着这玉堂金秋、半江红树,还有这紫龙卧雪都好看得紧,开得热闹。”
“嗯,卿卿若喜欢,让花鸟司给逍遥台送些去,若他们没有,便去万芳园采买!”
慕临渊边说,边招呼南星坐到他身边的小杌子上。
南星乖顺的坐下来,看看慕临渊,又看看眼前那个大炭盆,狐疑道:“陛下这是……做什么呢?”
慕临渊未急着解释,而是将一片铁网放到了炭盆上,又从一旁的果盘中取了颗柑橘,慢慢地剥着橘皮。
大殿中空无一人,所有的内监宫娥都静立在门口,暖暖的烛光下,只有这一老一少围坐在炭盆旁。
南星未再急于发问,只静静地看着慕临渊剥柑橘,她好似从未如此认真地端详过眼前这位帝王。
火光中,他被岁月侵染的面容略显疲态,鬓边也浮现出若有似无的银霜,但此刻,他的眼神却格外柔和。
平日里,他是严厉的,是冷肃的,龙椅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浑身充斥着君临天下的压迫感。
而此时此刻,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小杌子上,烛光与炭火给他的周身笼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粗大的手指细细的剥着一颗柑橘,本该是极为违和的一幕场景,却让南星觉得有些家常和踏实。
南星正看得微微出神,便见慕临渊将剥好的柑橘递到了她的眼前。
南星微微一怔,遂接过柑橘,掰开一瓣塞入口中。
“甜吗?”
南星抿了抿唇,将柑橘对半掰开,递回给慕临渊,天真无邪道:“陛下尝尝?”
慕临渊欣然接过,直接往嘴里扔了三瓣,方一咬,柑橘汁水在口腔中迸发,酸得人舌根发硬,直流口水。
“嘶……”慕临渊浓眉紧拧,笑着摇头道:“果然还没到时节。”
南星轻笑出声,狡黠地眨眨眼,继续吃着有些酸涩的柑橘。
慕临渊无奈的笑着摇头,将剥下来的柑橘皮放到了铁网上。
不消片刻,整个乾明殿都充斥着一股子柑橘的清香。
南星觉得这天然果香甚是好闻,深深的嗅了几下。
慕临渊看她像小狗一样的可爱模样,笑着解释道:“以前朕在封地,家里并不十分宽裕,也如普通百姓般生活,房中熏不起昂贵的香料,冬日里……一家人围炉煮茶,时常烧橘皮。”
他看向红彤彤的炭盆,没有将话说尽。
那是卿卿还在时,也是一家人最安稳太平的几年时光,记忆尤为的鲜明,也尤为的珍贵。
卿卿自小聪慧机敏,那小脑袋瓜里总装着稀奇古怪的巧思,带给一家人无尽的欢笑。
登基后的慕临渊时常想,卿卿许是天界的仙童,仙家不忍她历经人生八苦,才早早的将其收回了吧?
南星看着慕临渊有些迷离放空的眼神,竟神奇的感知到,他在思念卿卿,真正的卿卿。
慕临渊夹起一旁盘中的一块块白白的东西,小心的放到铁网上。
殿中昏暗,起先南星没有看清,此时才看到,那是一块块雪白的年糕。
年糕被炭火烘烤,片刻后便鼓起小包,微微泛黄时,慕临渊便将其取下,装入小盘中,淋上熬制好的红糖,递到了南星的眼前。
“一点小玩意,尝尝看,小心烫。”
南星拿起小银叉,将一块年糕塞入口中,外壳焦香酥脆,内里滚烫软嫩,配合浓郁粘稠的红糖汁,让人欲罢不能。
慕临渊看南星吃得急,被烫到呼气连连,还是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塞,不由失笑,伸手端出一盏银耳百合羹,“瞧你这孩子,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南星嘴里含着年糕,含糊不清道:“唔……年糕就是要趁热吃嘛!凉了就不好吃了啊!”
慕临渊无奈的笑着摇头,接着给她烤年糕。
南星饮了两口银耳百合羹,清淡微凉的味道极好的中和了年糕的甜腻与滚烫,她微微舒了口气,肚子里有了食儿,好似心都不似方才那么慌了。
她看了眼慕临渊,抿了抿唇,轻声道:“陛下都不问我今日万芳园中之事吗?”
慕临渊依旧摆弄着炭盆之上的年糕,含笑道:“问什么?”
南星垂眸道:“有人死谏臣女是西州送来的细作,求陛下远离奸佞,铲除妖女。”
“呵呵,那你是吗?”
“我不是!”南星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
她是细作,却无关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