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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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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宿不答反问,看向白芷,道:“你们没去查过慕氏皇族的玉牒?”
白芷垂首恭敬道:“查过,并无所获。”
白芷在房宿面前规矩得和个木头一般,她害怕,二十八宿她都怕,个个都诡异神经得不似常人,不能以常理去揣度他们任何一个。
房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啧啧~查得不仔细哟,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白芷有些羞愧的咬了咬下唇。
南星有些烦躁,道:“别废话,赶紧说!”
她虽不惧怕二十八宿,可是,不可否认,在他们面前,她还嫩得很,就像一个急于长大的孩童,却永远比不上大人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所以,免不了总是急于求成,恼羞成怒。
房宿也不气恼,笑着从胸口掏出一沓厚实的纸笺,“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扬了扬下巴,“好生看看,便知这‘卿卿’是谁了。”
南星抓过那一沓纸笺,快速的阅览,看着看着便沉默了。
房宿轻笑一声,道:“小星星,你入东州已多日,可给慕临渊用过‘香茶’了?”
南星心头一跳,抿了抿唇,摇头。
房宿秀眉一拧,见面以来,头一回变了脸色,狐狸眼中怒气隐忍,冷声道:“为何还没有!?你忘了主上的吩咐了?”
一张狐狸面相,一旦发怒,很有些凌厉慑人,白芷吓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南星慢慢抬眸看向房宿,淡淡道:“我师父吩咐过我什么,你又怎知?我如何做事,需要你来教?是谁让你如此同我说话的,青龙没有教你吗!?”
今日乾明殿之事,还有这些日子以来她摸不透慕燃的挫败感,在此刻膨胀到极限,被房宿一激,那一身反骨又冒了出来,直愣愣的刺了回去。
房宿一口气堵在心口,也知自己失言了。
南星可不是她座下的小徒弟,她是主上一手养大的孩子,就连四大长老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房宿区区二十八宿之一,并非不可取代,怎敢如此斥责她?
房宿深呼吸,片刻便恢复了以往软若无骨,娇媚无双的德行,娇笑道:“你看你,小星星,我不也是着急了吗?怕耽误主上的正经事啊,好啦,我嘴不好,惹小星星生气咯~打嘴打嘴!”
说着,当真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娇唇。
南星淡淡的瞥了房宿一眼,懒得同她做口舌之争。
论能屈能伸,论脸皮厚如城墙,二十七宿加起来都比不上一个房宿,她就没有原则和底线。
房宿笑眯眯道:“我此番来也就是个传话的,喏,这是主上给你的。”
说着,她掏出一张小小的字条,递到南星的面前。
南星迫不及待的接过,却迟迟未展开。
房宿也不在意,笑道:“好啦,我的任务完成了,给我安排个住处吧,过两日我便离开,不敢耽误小星星。”
说罢,她单指挑起桌上那张人皮面具,在指尖打着圈儿,优哉游哉的,刚迈出两步,房宿突然顿住,斜睨着南星,问道:
“小星星,你可知,东州岭南谢氏的二爷?”
南星蹙了蹙眉心,“谢……银楼?”
房宿娇笑一声,“他在查你,唔……已经查到玉星宫咯!需要阿房姐姐我帮你做掉他吗?”
南星的眉心都拧成了结,冷声道:“不必,我自己接的任务,会自己断好尾!”
这一次次打击,让南星挫败不已,这怎么人人都在查她?
若说纱织公主是南星一时心软,险些铸成大错,可她只见过谢银楼两次,是怎么让他起了疑的?
即便她曾经装扮成了西域舞娘深夜出入银楼,即便谢银楼当时认出了她,也不至于查她吧?
房宿也就是随口一说,谢家二爷,银楼的掌舵人,哪里是说做掉就做掉的?
房宿打量了几眼受挫的南星,见小丫头那小脸儿都快皱成团了,她倒更开心了,娇笑着跟着白芷离开了内寝。
***
南星站在桌边呆愣了良久,又看向手中那一沓厚厚的纸笺。
其上,详细的记载了慕临渊登基之前的一段往事。
慕临渊其父属慕氏皇族的旁支,并非前朝废帝的嫡系,且无建树,当年混了个嘉兴王的荣封,去了封地。
嘉兴王育有三子,慕临渊行二。也不知老爷子是如何想的,大哥还未婚配,倒是早早的给慕临渊定下了亲事。
所以,在慕临渊刚满十六时,就由嘉兴王做主,娶了妻。
其妻并非什么士族豪绅家的贵女,只是寻常书香门第,家中祖上只出过秀才,做过县令,于皇族而言,这家世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但年少时的慕临渊是单纯的,没那么多心机算计,也有过少年郎的向往和期盼。
婚后,慕临渊与妻子相敬如宾,感情甚笃,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慕念慈。
据传,慕念慈长得灵动漂亮,尤其那双眉眼,让人见之难忘,小小年纪已显天人之姿,且自小聪慧异常,四岁开蒙,六岁便能出口成章,俏皮可爱,常常逗得一家老小喜笑颜开,欢声笑语不断。
若这一家人一辈子在封地,过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日子,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可惜,平静的日子只有短短几年。
废帝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致使率土分崩,贫民起义遍地开花。
嘉兴王借着这股东风,揭竿而起,以慕氏皇族的身份,一呼百应,讨伐废帝。
贫民起义对上朝廷的虎狼之师,这仗不是那么容易打的。
废帝再废,手下也有一二悍将,贫民起义军由南到北,推进到淮南道时,便僵持住了。
两军临水对峙,一方虎视眈眈,一方寸步不让。
废帝欲速战速决,解决那些他眼中的蝼蚁之辈,重压落在了领军大将的身上。
朝廷军终于出了阴招。
派人绕过了淮南道,潜入了嘉兴王的封地,掳走了慕临渊的妻女。
慕临渊得知消息时,当即急红了眼,冲入嘉兴王的中军帐,恳求父亲救救他的妻子和女儿。
嘉兴王却犹豫了,因为废帝提出的要求是——无条件退回封地,将所攻下的城池拱手让还给朝廷,且起义军众人皆要接受军法处置。
嘉兴王率众起义时便明白,此战为死战,没有退路。
废帝要求他退回封地也只是权宜之计,待到起义军尽数覆灭,他嘉兴王阖族上下还能活命吗?
嘉兴王思量再三,终是没点头。
打下的城池都是真刀真枪真血肉换来的,他不能让军中弟兄们的血白流。
朝廷军等了三日,见起义军丝毫不退,终是怒了。
将慕临渊的妻子扔进了军中红帐,充了军妓。
三天三夜,百余人轮番的蹂躏,那女子终是没撑住,暴毙于红帐之中。
第七日清晨,慕念慈被带到了两军对阵之前。
淮水河畔,慕临渊远远的看着年仅六岁的女儿。
她没有哭闹,没有叫嚷,没有求饶,虽然衣衫有些脏乱了,发髻也松散了,可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中,闪烁着无所畏惧的光芒。
朝廷军大将诱哄着慕念慈哭求她的父亲救救她,慕念慈只是站在那里,小小的脊背挺得笔直,待看到慕临渊时,她笑了。
慕临渊却瞬间红了眼眶。
他此生,永远都忘不掉淮水河畔的那一幕。
慕念慈站在万军之前,河水汤汤,滔滔不绝,冷风无情的吹过她小小的身子,她好似有些冷,在微微颤抖着。
可是,自始至终,她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
她望着慕临渊,笑了良久,那双漂亮的灵动眉眼中尽是对父亲的眷恋与不舍。
终于,她铆足了劲,大喊道:“爹爹,不要哭,女儿会一直看着爹爹,爹爹要勇往直前,不要回头……”
你不要回头,不要留恋逝去的过往幸福,只需向前走!
你不要回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通往那条通天路需要付出的代价!
你不要回头,我会一直,默默地看着你……
大将怒了,手起刀落,一刀封喉!
慕临渊眼睁睁的看着慕念慈细嫩的脖颈处鲜血喷涌,大片大片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她依旧在努力的冲着他笑,未喊怕、未喊疼。
那一日的淮水被血染红,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慕临渊终是忍受不住锥心之痛,眼眶因充血而赤红一片,怒吼声响彻云霄,声振寰宇。
嘉兴王沉痛的闭上了双眼,苍老的双手微微颤抖,终是落下了泪。
那是他唯一的、最疼惜的孙女,他怎会不心疼呢?
可是……
他们别无选择,从无退路!
后来的事,人人皆知,起义军没有被朝廷军的阴招挫了锐气,反而被激起了血性,一路高歌猛进,越战越勇,打过了淮南道,打进了东都城。
慕临渊终是推翻了废帝,登基称帝。
他自然不会也不可能忘记慕念慈,他的第一个孩子。
登基后,慕临渊追封慕念慈为“福慧长德长公主”。
而这处逍遥台,便是当年慕临渊给慕念慈建的居所。
只是,空置多年,宫人们渐渐淡忘了此事。
就连陈皇后都不知逍遥台之意,后宫嫔妃们只知此地风景如画,遗世独立,陛下年年命内造局悉心修缮,却从不见一位宠妃被安置于此。
“慕念慈,福慧长德长公主,小字——卿卿。”
南星看着纸笺上这最后一句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房宿说的没错,她们探查慕氏皇族的玉牒时,不够仔细。
白芷当时是看到过这位福慧长德长公主的尊号的,可是这位公主没有记在任何嫔妃的名下,且已早夭,白芷便没有多思多想。
可细想想,一个早夭的公主,为何会被追封谥号呢?
要知道,慕临渊是吝啬的,如怀宁和思妙,名字便是封号,且“长公主”之称亦是荣封。
怀宁虽是现有公主中最为年长的,如慕燃他们,若感情好,可称她一句“长姐”,宫人们却不能称她一声“长公主”。
南星深吸一口气,平复起伏的心绪。
如今,她明白了,慕临渊的原配发妻为何没有进皇室玉牒。
那个可怜的女子被侮辱致死,如何能进皇家玉牒,令皇室蒙羞呢?
虽然,她是被逼的,可皇室,终究是皇室。
南星站在窗边,望向逍遥台外的逍遥湖。
盛夏时节炽热的阳光都温暖不了她此刻冰凉的心房。
回想慕临渊第一次看到她时的震惊;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那双常年阴沉冷鸷如鹰隼的眼眸,看向她时,却总是流露出哀伤与沉痛,难过与悲悯;
回想他待她的种种慈爱与纵容,这一刻,南星终于懂了。
慕临渊将对慕念慈的愧疚与疼惜,尽数映射到了她的身上。
虽然,登基后的慕临渊有了众多儿女,可这些儿女们越是健康长大,他对慕念慈便越是惭愧,他身为父亲,身为帝王,没有护住他最心爱的女儿,他的第一个孩子,这种无力感蚀骨灼心。
当这种惭愧与怀念在日积月累中,达到鼎峰时,他遇见了南星。
南星不自觉地抬手抚上自己的眉眼,她的这双眉眼,像极了慕念慈,对吗?
慕念慈死时年仅六岁,也许慕临渊在看到她时,便看到了他的卿卿长大后的样子吧……
南星又想起房宿提到的“香茶”,她入东州多日,有太多的机会接近慕临渊,可她迟迟未动手。
不管慕临渊是何身份,对旁人如何,又做过多少恶、行过多少善,他对她始终都是极好的。
南星的心底有些迟疑,有些犹豫。
她慢慢阖上眼眸,手滑到胸口处,感受掌心的跳动。
她有些贪恋慕临渊给的这份父爱,即便自己只是一个替身。
她明白,身为细作,心软便是死劫,纱织公主一事就是最好的教训。
毕竟,她不是真的卿卿,慕临渊也不可能毫无底线的纵容她。
她与卿卿的经历,倒是很巧的有那么几分相似,可最大的区别在于,她还活着。
因为,她遇到了师父。
是啊,师父……
南星望着逍遥湖许久,直到一颗心渐渐平息了起伏,方才慢慢展开了那张房宿代为转达,师父给她的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师父的笔迹,南星铭刻于心——
断龙脉,乱东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