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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她是她却也不是她了 ...


  •   关于南星,除了谢银楼,慕燃还有一人可问询,虽然未必能问出什么,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今夜并非月圆之夜,但是慕燃依旧独自一人,慢慢走入了上阳宫地室。
      地室中充斥着阴冷潮湿的味道,幸而他每月一百龙骨鞭并不会留下外伤,所以地室中从未见血,否则密不透风、不见天日的地室,若还血腥气十足,那便同锦衣卫的诏狱无异了。
      慕燃走到香案前,点燃香烛,摆上贡酒,又恭敬的上了三炷香。
      此香并非寻常供香,是历经第六世时,鹰煞指引他去寻来的——此香可召唤冥府鬼差,算是鹰煞抽了他这么多年,给他的一点点特权吧!
      那香极其的细,稍不留神便会折断,功亏一篑,需得十分小心,屏气凝神,方可成功点燃,插入香炉中。
      上好了香,慕燃长舒一口气,抄着袖子静静地等着。
      看着香烟缥缥缈缈,静静冉起,地室中渐渐荡起焚香的味道,令人格外静心。
      倏然,地室中一股阴冷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慕燃忙抬眸看去,便见鹰煞的身影凭空出现,黑云弥漫中,一头银发垂腰,一袭黑袍加身,似是将无尽的黑云都吸纳于黑袍之下。
      鹰煞挑眉看了眼慕燃,似笑非笑道:“怎么?非月圆之夜也想挨抽呢?”
      慕燃抿了抿唇,先拱手躬身,一揖到底,姿态放到了最低,低声道:“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鹰煞有些意外的看了眼他,淡淡道:“说。”
      “我已确定寻到了她,此番想求大人,帮我看看她的今生。”
      鹰煞抖了抖黑袍的广袖,带着一丝讥讽道:“慕燃,本官是负责监刑的,不是你的下属小厮,还负责给你搜集情报?”
      鹰煞何其警觉,慕燃有多大本事,他这个伴他多年的鬼差清楚得很。
      他有的是路子查一个人,能劳烦鹰煞看的,不就是一些查不到的过往吗?
      慕燃勾起一抹风流的笑意,略带讨好的笑道:“大人,看在您抽了我数百年的份上,行行好吧!”
      他虽态度谦逊,可毕竟是曾经背负一身紫金功德之魂,天生的王者霸气藏在骨子里,恳求中都带着一丝强硬不容拒绝。
      鹰煞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眸冷冷的看着慕燃,地室中沉寂得好似时光都停了下来。
      冥府中人不涉红尘中事,这是冥府的金科玉律,鹰煞不会忘,也不敢忘。
      若神鬼任意参与人间事,介入凡人因果气运,三界岂不是乱了套?
      可若只是看几眼命簿的话……
      若无上峰准匀,鬼差不得查看凡人前世命簿,但今生的倒也无妨。
      再者,鹰煞相伴慕燃走过九世轮回,除了一开始那导致如今所有“果”的“因”,他不甚知悉,其余世世,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知两人对峙了多久,许是只有几息,却漫长得犹如这无尽的轮回一样。
      终于,鹰煞的手轻轻一挥,虚空中显露出一只徐徐展开的卷轴,泛着莹莹金光,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天书,凡人看不懂。
      其实,所谓命簿,只是冥府定下一个凡人投生的起始开端,至于人生路如何走,端看个人的因果缘法,不受天界冥府的既定,随着人生路走下去,才会慢慢显现在命簿上。
      毕竟,每一个岔路口如何选择,人人不同,是以,南星的命簿也只书写到了她的十六岁。
      鹰煞伸出一只煞白无血色的食指,虚空中轻轻一拨弄,那金色的卷轴便翻了一页,他慢慢道:“她这一世投生……呃,都没取个正经的乳名。她的母亲原是一青楼艺伎,被一达官显贵赎身,做了外室,生下了她。艺伎本也算是脱离苦海,下半生有所依靠,奈何那男人家有悍妇,得知了她们母女的存在,不允她们进门不说,还断了她们的开销。男人惧内,自此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
      慕燃静静地听着,眉心却越皱越紧,来自灵魂深处的痛好似都慢慢凝结到了心口处。
      鹰煞瞥了眼他的神情,笑了笑继续道:“她的母亲没了生活来源,一个艺伎,本就受世人非议,更遑论靠自己养活女儿,加之那男人家的主母使计,让她被迫‘重操旧业’,终沦为了暗娼。”
      慕燃猛地抬起眼眸,死死的瞪着鹰煞,眼眶通红泣血,额角青筋暴跳。
      鹰煞对上他愤怒的眼眸,继续幽幽道:“小丫头五岁时,她母亲被多名男子糟蹋至死,就死在她眼前的床榻上。小丫头衣食无着,沦落街头,要饭都被乞儿欺负,后不知怎么逃入了西州与东州交界的神剑山。”
      鹰煞抄起香案上的贡酒,悠然自得的抿了口,吧嗒了两下,好似品了品今夜这酒的成色,满意的笑笑,道:“她在山中被狼群所救,与狼同吃同睡了大半年,后机缘巧合,被玉星宫的宫主救下,带回了玉星宫,取名南星。”
      慕燃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好似心口压抑着什么要冲破胸膛汹涌而出了,大瞪着双眼,想要流泪,却连哭都哭不出。
      他有想过她背负着前世血债,生生世世的命数都不尽如人意,可他没想到,今生她会如此凄惨。
      他终于明白,她为何那般贪嘴了。
      只因小时候饿怕了,只要有吃的,她便想要统统抓在手中,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她不知熬了多久。
      慕燃只要想想小小的她,一身污泥,沿街乞讨,还要被乞儿欺负,他便心疼得双目赤红。
      当他投生皇族,自小锦衣玉食时,当他还未曾想起前世今生时,当他还不知他活着只为寻到她时,她在狼群中艰难求生,只为一口吃食!
      慕燃狠狠地闭上双眸,连呼吸都在颤抖。
      鹰煞好似还犹嫌不够,继续道:“本官想,你该晓得玉星宫是什么地方吧?南星在玉星宫十年,年满十六岁出师,你可知她出师后做的第一单任务是什么?哦,就在她来东州前不久的事。”
      慕燃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拳,他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可此刻却又有点不敢听了。
      “她亲自上门,灭了她父家满门!”鹰煞微微躬身,凑到近前,盯着面色苍白的慕燃,一字一句道:“一百三十六口,血屠满门,鸡犬不留。”
      慕燃想要愤怒暴起,可全身都似僵住了一般,并不能靠近鹰煞半步,他拼尽全力的怒吼,也只是无尽的无助,“这就是你们为她安排的命格!?为什么!!她当年背负的罪孽,已经九世了,就不能许她一个安宁太平吗!!”
      地室中回荡着慕燃声声怒吼,好似这空旷的地室已关不住他的燎原怒火。
      哪怕只是投生普通百姓家呢?哪怕日子清贫一些呢?
      她却连一个单纯的童年都没有!
      亲眼看着母亲惨死,亲手屠杀了父亲一家,这是什么该死的命格!
      鹰煞挑了挑眉梢,说实在的,看到这个命格,他也有些无奈,孟婆是喝多了吧?这都安排了些啥?
      可他只是个鬼差,无权置喙上峰。
      鹰煞思量片刻,冷声道:“本官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她生来六亲缘浅,天煞孤星,冷血无情,凉薄淡漠,是天生的谍者。这一世是你的最后一世,可你想要在这一世‘唤醒’她,难如登天。”
      慕燃依旧沉浸在自己愤愤不平的情绪中,低声呢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她……”
      鹰煞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靠近慕燃,直视着他,轻声道:
      “慕燃,本官伴了你九世尽千年,也算旧相识了,由衷的劝你一句。一个人,生来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受诸多影响,身世、环境、经历、心性,甚至遇见的人,都会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路。
      “你们相识时,她是尊贵的皇室公主,自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受万千宠爱,心性纯良,热情开朗,如盛放在烈阳下的一株牡丹,芳香四溢。可是,这一世,她在泥泞中挣扎,‘活着’对很多人来讲轻而易举、触手可及,却是她艰难而唯一的信念。玉星宫给了她活着的资本,她奉上的是不可撼动的忠诚,即便这忠诚需利刃与鲜血去捍卫,于她而言,也义无反顾。
      “你终究错过了最初那个最纯粹、最简单的她……
      “九世轮回,她是她,却也不是她了。”
      鹰煞顿了顿,终是抬手拍了拍慕燃的肩膀,叹气道:“若你肯放下执念,本官不可保别的,却也可保你这一世,得个善终。”
      ***
      月上中天,夜凉如水。
      “卿卿!!”
      慕临渊梦中惊坐起,一声惊吼回荡在乾明殿内寝。
      守夜的小内监忙迈步入内,躬身轻声道:“陛下,奴才在。”
      慕临渊呆坐龙榻上,神思依旧沉浸在梦中。
      那年那月那日,淮水河畔的景象萦绕他梦中多年,始终挥之不去,是梦魇,是心魔,却也是他不忍舍弃的牵挂。
      梦中,卿卿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淮水,也染红了他的双眸。
      他已有许久,未曾做过这个梦了。
      是从何时起的呢?
      慕临渊抬手揉捏眉心,哦,从“卿卿”来了东州以后,他便极少再梦魇了。
      寝衣被汗濡湿,他也顾不得了,急声问道:“卿卿呢?”
      小内监不明所以,只知陛下在问西州公主,便道:“公主晌午便回了逍遥台,如今这时辰,公主当早已安寝了,陛下,可是要传召公主?”
      慕临渊缓缓舒了口气,哦,对,卿卿在逍遥台。
      对,逍遥台是他为卿卿修建的,那里很美。
      “几时了?”
      “回禀陛下,已快申时了。”
      慕临渊看了眼窗外,夜已深浓,正是酣梦香甜,他的卿卿该早已安寝了。
      “寿春呢?”
      “陛下,今夜不是大总管当值,要奴才去唤大总管来吗?”
      “嗯。”
      小内监尽职尽责,小心的看了眼慕临渊,忙垂首问道:“陛下出了许多汗,奴才先伺候您更衣吧?”
      “嗯。”
      小内监手脚利落,先小跑着出去让旁人去传付寿春,自己又小跑着回来,伺候慕临渊更换寝衣。
      待到慕临渊收拾妥当,方饮了半盏热茶,付寿春已快步入了乾明殿内寝。
      不得不佩服,无论慕临渊何时传召,付寿春总能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陛下的跟前。
      即便此时已是申时,即便他早已歇下,只要陛下有言,付寿春便能立马衣冠整齐的出现。
      “陛下,老奴在。”
      慕临渊微微伸手,付寿春立马上前,接过陛下手中的茶盏,轻声问道:“陛下又梦魇了?”
      付寿春伺候慕临渊二十余年,虽不知前尘往事,却知陛下心中总有一结,二十余年始终未解,谁人也解不开。
      慕临渊是个极其克制的人,即便是在梦中,也从未将“卿卿”唤出口,总能在抑制不住伤痛的最后一刻,猛然惊醒。
      今夜,算是个例外,却无人侍寝,守夜的小内监只听到内寝有动静,却也听不真切陛下喊了些什么。
      内寝灯火昏暗,只点了两盏守夜的小灯,照不清慕临渊阴沉的面容。
      他坐于龙榻之上,整张脸都隐于幔帐之后,沉默良久。
      付寿春敛目垂眸,安心静候,良久,方听得慕临渊沉叹一口气,哑声道:“今日卿卿受委屈了。”
      付寿春心中嘀咕,陛下当真看重那位公主啊!
      嘴上却立马应道:“是,公主不仅受委屈了,还受了伤,老奴看着也是心疼的。”
      “嗯,思妙没那么多心眼子。”
      这话付寿春不敢接了,陛下明显意有所指。
      “呵,曹靖生了个蠢货。”
      付寿春缄口不语,牵扯镇国公和华容郡主就不是简单的儿女之事了。
      “寿春,拟旨。”
      “是,陛下。”
      ***
      夜深了,银楼从喧嚣热闹渐渐趋于平静。
      谢银楼数够了银票,打着哈欠上了四层寝房。
      整个银楼四层都是他的私人领地,从不允外人闯上来。
      银楼的占地很大,且不仅仅只有外观所示的范围,有地上,亦有地下。
      整个四层被谢银楼打造成三处分割——书房、寝房、茶室。
      是以,这每一部分都大得离谱,不逊于任何官家府邸中的正院布局。
      谢银楼推开寝房的门,懒洋洋的边打哈欠,边用脚勾上房门。
      夜里,他不必红袖伺候梳洗更衣,习惯自己动手,虽然甚是没有规矩,可谢家二爷懒散惯了。
      房中燃了一盏小灯,昏黄的烛光从金纱灯罩中透出来,晕染出一室温柔。
      谢银楼随手褪了外衣,扔到了地上,哈欠连天的撩起垂挂的幔帐,正准备往柔软舒适的床榻上滚。
      倏然,谢银楼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便感觉脖颈微凉。
      谢银楼瞬间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借着昏黄的光线,方看清眼前一道小小的身影——一身夜行衣,黑纱蒙面,而来人的手中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正的抵在他的咽喉处。
      幔帐垂挂中,掩住了大片的烛光,内室更显昏暗。
      可即便视物不清,他依旧能看清眼前人那双澄澈透亮的眼眸,此刻不见白日里的天真懵懂,只余一片阴冷肃杀,恰如那林中小兽紧盯着猎物。
      刀刃折射出泠泠寒光,恰巧折射在她的眼中,凌厉得令人心动。
      她举着匕首抵着他的咽喉,他们离得这样近,好似他一抬手,便能将她揽入怀中。
      只是稍一愣怔,谢银楼便笑了,慢慢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无心反抗,调侃道:“美人儿,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是劫财还是劫色?你说就好,不必动家伙什,谢某人可自荐枕席啊!”
      “为何查我!?”
      南星死死的盯着谢银楼,既然银楼已经查到了玉星宫,那么在此人面前,她的身份已是透明。
      南星微蹙眉心,有些不懂,“不知我是哪里惹得谢掌柜怀疑了?”
      谢银楼慢慢垂眸,看向她,四目相对。
      夜色,总能晕染出诸多的旖旎与暧昧。
      她没有引得他怀疑,只不过,他打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她不是西州公主,而后的诸多探查便理所当然了。
      若他从未见过她,许是压根不会往旁处想。
      可惜,他见过她啊!
      东州岭南谢氏,世代为商,财富积攒到如今,富可敌国。
      银子于谢家而言,只是一个虚妄的数字罢了。
      谢慎,字子谦,在谢家这一辈中行二,故而江湖人称一声“谢二爷”。
      “谢银楼”是谢慎给自己取的花名,用于行走江湖。
      对于他这个花名,慕燃曾表示很无语。
      楼子里的姑娘们才取花名的不是吗?
      谢慎自小便是谢家着重培养的下一代家主,于经商一道甚有天赋,小小年纪便随父辈走南闯北。
      谢慎八岁时,与叔父北上巡商途中,遭遇商道仇家劫杀。
      当时,随行护卫的家丁们死伤惨重,叔父拼了老命将谢慎送出了包围圈。
      小谢慎没命的跑,奈何他们遇难之处在荒郊野岭的山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活人都见不着,求救无门。
      他不敢停下来,只拼了命的狂奔,待到天色渐暗,待到精疲力竭,待到喘息凝滞、咳嗽都带上了血丝,谢慎方如梦初醒——他在一片密林中迷了路。
      深夜的丛林格外的恐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偶有不知何方野兽嚎叫两声,都能吓得他一身冷汗。
      就这般漫无目的的走了两天,他一自小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少爷,在野外根本寻不到吃食,只在路过一处小溪时,灌了一肚子的凉水。
      那两天中,谢慎时刻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目之所及皆是参天大树,密密匝匝,树盖遮天蔽日,不分昼夜,无论走多久,都好似在原地打圈一般,这种不知前路的迷茫,能轻易摧毁一个成人的意志力,更何况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有时,谢慎甚至很恍惚,不知是否踏入了幻境,会不会“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又一个黑夜降临时,谢慎腿脚发软,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杂草丛生中。
      身上的锦衣早已没了模样,脏乱且不提,因着逃命入密林,好几处都刮破了。
      这些他都顾不上,最关键的是,他好饿!
      饿得肚腹火烧火燎,肠子都打了结的疼,饿得恨不得啃树皮、嚼草根,可小谢慎乃是岭南谢家二爷,哪里对树皮草根下得去口呢?
      关键,他也不认得哪些是可以吃的啊,若吃到什么毒草,岂不是死得更快?
      正呆愣着,无意间一抬眸,便见到了让谢慎此生都难忘的恐怖场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她是她却也不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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