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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Chapter 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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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日光已经完整洒落在福克斯高中宽阔的停车场上,湿气仍未完全蒸散,校门口的柏油路还带着些许薄薄的反光。
爱德华驾驶着银色沃尔沃缓缓驶入停车位,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精确优雅,毫无多余的转向或修正。
他没有看一眼左右,也没有像大多数学生那样需要借助后视镜反复确认车位,而是像凭本能判断空间距离般,毫不犹豫地将车驶入。
方向盘在他手中几乎未曾有多余动作,左手轻搭、右手稳握,每次转动都像机械中精密轴承带动的流畅旋转。
他的肩背在靠背之间无声贴合,坐姿端正如常,动作干净利落,车灯在最后一个角度停住的那一秒缓缓熄灭,发动机的低鸣像一声无声的告别。
车轮恰到好处地平行停进白线中间,停住时发动机几不可闻地熄灭,整个过程像经过数百次排练一样顺畅。
这一切落在邦妮眼中。
她下意识扫过周围,然后将视线移向他方向盘上的手。
他的指节骨骼分明,皮肤冷白却无任何瑕疵,那是她从第一天坐上这辆车就注意到的细节。
而这种过分完美的控制,不仅没有让她生出敬畏,反倒唤起一种隐秘的警觉,就像面对一件被过度打磨的东西,总让人质疑它是否还保有真实的质感。
邦妮又瞥了一眼窗外已经开始聚集的学生群体,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不是在暗中练习泊车技术?准备以后参加什么秘密特工选拔?”
“不是特工。”他淡声回答,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一顿,“只是我不喜欢增加别人碰我车的机会。”
邦妮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将指尖搭在车门把上,试着感受那种温度变化。
她知道这辆车的每一寸都是冷的。不只是因为材质,更因为坐在主驾驶上的人。
爱德华身上总带着一种仿佛与世隔离的温度,从不燥热,也从不沉温,永远在标准线以下,像一块无声的金属。
“你也太不信任人类的驾驶水平了。”她推开车门下车,声音里没嘲讽,反倒像是一种隐约的理解,“不过说实话,这停车场上会把车停歪三十度的人确实多到我以为是学校的要求。”
她关门的声音极轻,像是特意在模仿他那种不发出响动的行事方式。
但这一动作并非讽刺。她模仿,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认同某种东西。哪怕她从不轻易承认这一点。
“你在模仿我。”他看着她绕过车头与自己并肩站定,语调带着一点点认真。
他的目光不是挑衅,不是探询,而是某种带着审慎温度的确认。
他总是在确认她每一个行为背后是否隐藏更深的情绪。这种本能原本是读心者的通病,而在面对她这个读不透的存在时,就成了一种偏执。
“你太容易被模仿了。”她耸耸肩,不看他,“就像教科书。”
她说完就迈步走向教学楼,步伐冷静稳定,一副不急也不等待的样子。
邦妮走路从不快,但也绝不会让任何人等她。
她的节奏是一种宣言——她不为了任何人调整自己的速度。
哪怕身边是爱德华,她依旧如此。这种沉稳的脚步,是她保持内在秩序的方式。
她从不快步冲刺,也不拖沓行走,每一个脚落地的姿态都暗示着“我走在自己的时间轴上”。
但爱德华却始终维持着与她齐步同行的速度,从不抢她前一步,也不落她后一步。
他像是早已熟悉她的节奏,身体早已适配。哪怕她临时改变速度,他也会无声地修正自己的步伐。
这不是服从,而是一种深层次的同步,他不需要用语言表达“我在陪你”,他只用行动证明他理解她的步伐,接受她的节奏,并选择与她一同前行。
就像他们已经无数次这样并肩而行,彼此不需目光确认,也能自动校准步调。
他们一路穿过停车场,穿过走道,走进一波又一波的学生人潮中。
周围声音渐渐密集起来,鞋底踩在湿地上偶尔发出轻微黏腻的声响,笑声、咳嗽声、课本翻页声交织成一片校园独有的躁动背景。
人流向着教室的方向汇聚,而他们两个像流中最静的漩涡,始终不急不缓地在其中穿行。
一些目光悄然扫来,有几道带着明显的好奇与猜测,但没人开口了。
这种注视带着克制,几乎已经成为日常。卡伦家族的存在已然是学校默认的“禁区话题”,而邦妮的融入让这种禁忌更多了一层“不可触碰”的边界。
福克斯高中的学生都早已熟悉卡伦家族特有的“不可侵犯气场”,更别说邦妮现在也成了“不可接近级别”的存在。
有些女生试图揣测邦妮是如何“打破”这层气场的,但更多人则接受了“她本就与众不同”的事实。
而那种冷静的、不主动社交的态度也让她更难被归类为某种“被爱吸引的普通人”。
尤其是她和爱德华之间那种不言自明的距离控制感,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任何窥探和搭话都隔绝在外。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正准备朝不同的教室方向分开时,邦妮忽然停了一下。
“你知道吗,”她语气平静地开口,“我其实挺好奇你每天早上到底听到了我爸妈多少蠢话。”
“我不觉得那些话蠢。”他轻声答,嘴角轻微上扬,带着不同于惯常的冷静,是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温度的弧度,不是嘲笑,也不是安慰,而是某种深层的认可与感动混合的结果,“他们……爱你。”
他没看她,只是轻轻将视线落在前方校园主楼那道被晨光映亮的玻璃墙上。
他不习惯用词语来表达这些东西。吸血鬼的生命太漫长,而情绪表达在他看来又过于笨重。
爱德华说“爱你”,却不是在敷衍,也不是在试图营造温情气氛,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他从那些话里捕捉到的、对她而言或许过于寻常,但对他而言异常宝贵的事实。
因为他听得太多了。
他知道大多数人类家庭的交谈是如何构成的——习惯性防备、表演式关心、无法传达的真实情绪被日复一日的琐碎话题掩盖。
可她的父母不一样。
哪怕在他耳里,那些对他下车动作的戏谑、对风衣的点评、对松鼠的偏执、甚至“乔治公爵”的荒谬玩笑,背后都藏着不加掩饰的爱意与牵挂。
他们确实在试图了解她喜欢的男孩。
他们不怀恶意,不带判断,只是尽可能以自己的方式“参与”她的选择,哪怕他们的方式在她看来或许有些可笑。
爱德华羡慕那样的亲密。
作为卡伦家族中与人类相处最“表面”却最“孤立”的成员,他对人类情感有着近乎过度的敏感。
他无法直接读她的心思,只能从这些人类细碎的表达中去拼凑她的成长背景与内在结构。
而那恰好是他了解她的唯一方式。
邦妮的眼神移开了他的脸,看向远处停车场那片起雾的边缘,像是要将思绪投射到某个远离“被谈论”的区域。
她不习惯讨论自己。尤其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听到她父母那些话被定义为“爱”。
那让她有些别扭。
“他们是典型的中年尴尬父母组合。”她语气里听不出骄傲或嫌弃,“只是有时候,他们让我觉得,好像我不是这个家庭最正常的成员。”
“你确实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她挑眉。
“你比他们都清醒。”他补充。
“你在哄我?”
“我在陈述事实。”他垂眼看她,“他们需要通过模仿电视剧对白来判断我的态度,而你不需要任何参照物。”
邦妮沉默了一秒,像是在思考这个评价是否值得承认。
她不是个习惯于被夸赞的人,哪怕这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赞美。
她的身体很轻微地向前倾了几毫米,仿佛想听得更清楚,又或者只是脚下不自觉地想缩短一点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今天你也要盯着我看六节课?”她问,语调像是在说“你是不是又要在我洗澡的时候偷偷坐在树上”。
“五节。”他说,“上体育课时你需要空间。”
她望着他几秒,随后忽然一笑。那不是突然的心情好转,也不是带有恶意的讽刺,而是有一种隐藏得很深、接近于疲惫的理解感。
“谢谢你的宽容。”
她很少信任他人。她的信任体系从不建立在话语上,也不依赖长时间的陪伴。她信的是行为,是否持续一致,是对方是否在不被察觉时也依然维持同一套标准。
而爱德华一直以来的行为,都令人无法挑出任何一丝破绽。
他不曾向她倾诉“特殊身份”的苦难,也不曾对她的冷淡反应表现出任何“人类式”的脆弱情绪。
他没有一次试图寻求她的情感照顾,哪怕是最微小的暗示。
他总是在等待。等待她自己决定靠近或退后,仿佛他愿意接受任何一个结果。
就像现在一样,他轻轻一笑,却没回话。
邦妮转身走向自己的教室,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回头。
她的脚步落在磨损得略显不均的瓷砖地板上,发出稳定却毫无节奏变化的轻响,背包单肩挎在左边,重心略微偏向一侧,却未影响她身姿的笔直。
她的肩膀始终不曾下沉,也不刻意挺拔,就像她的人一样。
每一个路过的同学的视线或有意或无意地扫过她的侧影,有些眼神带着迟疑,有些带着不自觉的避让。
但她从未真正看他们一眼。
爱德华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转角,直到再也看不到。
他的眼睛没有眨。
这不是吸血鬼的本能反应,而是一种控制下的持续注视。
他的目光仿佛仍穿透那些已经合拢的人潮,持续追踪着她消失的方向,即使视野里只剩下两个男生在交换棒球队背心的颜色,他依旧不动。
到了第一节的英语课,教室里暖气太足,窗户上还蒙着一层雾。
那种半透明的雾气仿佛在窗与窗框之间织出了一层软膜,将外面微亮的天光变得模糊不清。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湿棉被气息,混着书页的油墨味,令人想发困。
邦妮坐在靠窗的第三排,桌面干净,姿势一如既往地直,没有因为暖气过热而半瘫在桌面上,也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下意识地卸下肩膀的力量。
她背脊贴着椅背,头微偏,目光在窗外的雾层上停留了一秒,像是在确认那层不透明的世界是否有破口可以窥见什么,然后才慢慢转向讲台方向。
讲台上的老师正试图讲解《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绿光”的象征意义,声音中带着一种过于柔和的亢奋,像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这段解读确实有学生在听。
她偶尔点头,偶尔在纸上写几个字,像是在附和,又像只是用动作打发时间。
而教室后排靠门那张桌子上,爱德华端坐,姿态完美,神情若无其事。
没人敢和他说话,连路过他桌前递作业的同学,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课堂,始终稳稳落在邦妮的后背上。
而她也知道爱德华坐在教室后排,靠门的那张桌子上。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确认他的存在,因为她能感觉到那种存在的“重量”。
不是视觉上的,不是听觉上的,而是某种气压变化式的知觉。他坐在那儿,不发出一丝声响,却让空气中多出一层无形的紧绷,像琴弦刚被调到极致的张力。
她知道他一直看着她。
他从不遮掩这种注视,但他也从不侵犯。
就像她知道自己此刻若忽然回头,他的眼神也不会回避,而是平静地接住她的目光,然后什么都不说。
他的目光并不炽热,也没有常人那种“占有性凝视”的意味。
那更像是一种全然的观察,一种近乎临床研究式的审慎温柔,他像是在透过她的肩胛骨、发丝、脊椎一节节地分析她那天的心情、睡眠时间、情绪余波。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近乎沉迷的体验。
从半受控的世界里遇见一个完全无法控制的人,这是他漫长生命中从未经历的真正“变化”。
午餐时间,食堂气氛嘈杂一如往常,塑料托盘磕碰、碳酸饮料的嘶响、笑声与课余八卦混合在一起。
餐厅四周的光线透过半旧的窗户,撒在长长的塑料桌面上,油迹未干,残屑零落,空气里弥漫着微波炉加热奶酪和番茄酱的混合气味。
邦妮端着自己的午餐盘走进食堂,走到角落处那张靠窗的四人桌。
那是她从前一个人习惯坐的位置,既能看到室外,也能远离中心的吵杂。
她坐下不到一分钟,爱德华已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她对面。
他的托盘干净得不像是真的装了任何食物,只有一颗苹果和一瓶封口未开的矿泉水。
“你是打算以水和果香攻势制服我吗?”她低头扒着餐盘里的鸡肉沙拉。
“我只是不饿。”
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眉毛动也没动,眼神里却藏着一点她自己都不自觉的打量。
她对他的冷静早已习惯,但有时候依旧忍不住去揣测,那份从不动摇的镇定到底是天生的,还是长年训练出来的结果。
“你永远都不饿。”她翻了个白眼,“你们卡伦一家到底有没有在学校吃过任何一顿完整的午餐?”
“我们试过。”他语调平稳,“2003年,艾美特尝了一口牛肉汉堡,结果把叉子咬断了。”
她想象那个画面,脑中瞬间跳出艾美特那张带点男孩气的脸,还有他可能试图假装“这事不曾发生”的无语表情。
“所以你们决定以后只携带道具?”她指了指他盘子里的苹果,那颗苹果,表皮光洁,颜色过于完美,以至于让她一度怀疑那是道具。
她不信他会吃,但他依旧每天都携带,“看起来挺真实。”
“是道具。”他说,“但这确实是真的苹果。”
她的嘴角轻轻扬了一下,不明显,但确实有,“你们的行为艺术精神堪比百老汇演员。”
爱德华轻笑了一声。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但在嘈杂的食堂环境中,她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那笑容是真实的,是某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松弛感。
“今天下午我应该有空。”她忽然说,语气随意,但眼神却直视他。
“我知道。”他说。
“你又听我爸妈窃窃私语了?”
“不,这次是我猜的。”
这并不夸张。邦妮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不是靠读心术,不是靠偷窥,而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观察”这件事的真正意义。
“猜得挺准。”她点头,然后低下头继续吃沙拉。
她表面是在吃,但实际上思绪已经开始在向后延展。
她脑中慢慢浮现出那个她还从未真正踏入过的房子——坐落于森林深处,玻璃墙壁,金属线条,永远灯光柔和又不真实的地方。
她想象着自己站在那栋宅子的门口,门打开,几双与爱德华一样颜色的眼睛在等着、注视着她。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期待,而是一种“终于要面对”的理性接受。
午后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把她的睫毛影子拉得细长,爱德华坐在光线对面,没有多言,只是继续看她。
她没有说“那我们放学后去你家”,也没有说“我期待”,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我有空”。
但对他来说,那已经足够。
整整一天的课程结束时,福克斯的天空又变得阴沉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细雨将至的味道。
当铃声响起,教室门开启的瞬间,爱德华已站在走廊尽头等她。
她拉上外套的拉链,走过去时淡淡地看他一眼。
“你的车呢?”
“就在前门。”他说。
“你准备带我去见你那帮完美演技派的家庭成员?”
“他们今天不打算表演。”他说。
“那就更有趣了。”
她的嘴角缓缓扬起,带着一丝像是要说“放马过来”的冷静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