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达往事》Losengriol

7、第 7 章

　　灰色的雨丝飘落下来，织成一张无尽的大网。我伸出手，试图打散眼前的薄雾。然而肢体却如同铅铁般沉重，不受我的使唤。
　　透过无尽的雨幕，上方是灰蓝色的天。各种颜色的风，微风，暖风，飓风，海上的风，溪谷间潮湿的风，都聚在上方，旋转交织，仿佛通往深渊的入口。

　　呜呜的风声中，我听见周围有人在交谈。

　　“---才被发现，浑身很干净，盖着一件白袍…她的上腹部，有一条伤痕。”
　　“大概只是不小心跌掉了静默之井，被磕到了脑部昏迷，才无法呼救。”这个声音略微有些熟悉，“她平日很不喜欢静思，总是在环内闲逛。”

　　另一个更加温和，柔缓的女声附和道：“我做了全面的检查，她没有任何内伤。只是在井中的那段记忆，完全无法探查。”
　　一阵静默。

　　接着，一道优美的声音响起，“你们看呢，方达理兄弟？”
　　那声音十分熟悉，仿佛在何处听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试图站起来。然而我依然呈大字状在一块巨大的光滑圆石上摊着，不着寸缕，上方的声音和私语，仿佛是博物馆内众人在端详稀有的标本。

　　接下来的这个声音，我的印象很深，属于衰神爷爷内牟。“她的思绪藏在阴影之界外，我无法探查。”
　　“她的梦中没有邪恶，只有---”
　　“---慎言，我的兄弟。”

　　内牟淡淡的打断难多。“不论如何，她进入过静默之井，她的思绪不在此界----”他顿了顿，“这是不自然的。”
　　“她是你的血脉-----”
　　“血脉与否，我们的职责在于守护以亚的乐章，我的职责在于守护阴影之界的边境。”内牟的声音依旧平淡，“事实证明，阴影之城的环，无法将她锁住。而她的命运，高悬在雪境高崖，与班戈里尔星辰并列，是为不祥。”

　　如果不是无法发出声音，我几乎就要吃吃地笑出来。

　　我知道衰神爷爷对我不喜，这是瞎子也能看出来的事实。大能者一般都很孤僻，高远，优雅亲切实则难以接近。内牟和瓦蕊的独子，喜爱诗歌的布莱，娶了诺多最高王的王妹，因此将大能者的血脉带入了我们埃尔达一族。但被两代埃尔达血统稀释，在我和我的兄姊身上，看不出一丁点埃努的血脉。我的父亲，洛丝格里的亚兰塔，保留着埃努血脉的痕迹。但他安静到有些孤僻，而且沉默寡言。
　　内牟对我们这些所谓的后代，态度一向淡淡。即使在万雅玛的节日庆典上，面对我们的行礼，也只是沉默地颏首。唯独在对待我的问题上，表达了很多意见。

　　很多负面的意见。

　　就在此时，一声哀泣突兀地打断了风顶上肃穆的沉寂。
　　纷乱的脚步响起。接着是如风掠过灌木一般的沙沙私语声，和更大一些的劝慰声，阻拦声。只是一瞬间，我眼前的雨丝被遮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香风，和女子的哀哀哭声。

　　“我的女儿！”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眸子里含满泪水，如同珍珠一般滴滴滚落。
　　她伸手要来拽我，我头皮一麻，竭力向旁边挪去。

　　我的动作虽然细微，但她仿佛被火灼了一般，立刻缩回手去。
　　接着，是沉重的咕咚一声。我用力扭着脖子，向前看去。那道单薄纤细的身影，跪在我的前方，面对着石环上高座之上的大能者。

　　“----曼威陛下，宁贝兰尔陛下，我，奥威家族的伊尔银，哀求至高无上的大能，将我的女儿，卡拉希雅，归还给她的家族。”
　　我不解地眨眼。她和我一样是族中的小女儿，但和我不同，她受着万千宠爱长大。奥威王的长女，伊尔温，嫁给了芬威王的幼子，而她则嫁给了地位尊崇的王妹和迈亚之子。我的父亲不苟言笑，只有对着她才会开怀。严苛的长公主，对她总是多一份宽容。据说在怀我时，她怀像不好，有难产的迹象。我的父亲，平日总把自己关在书房的父亲，抱着产后的她，一步一步地从西方的洛丝格里平原，走到了极北的罗瑞安花园，为她求医。
　　她对着我，也很沉默。我走的那日，父亲破天荒地地走到了廊下，与我道别。而据长公主说，她抱恙，就不来送我了。

　　我的思绪飘出很远。
　　不知何处，又听见她哀哀的哭泣：“她是付诸于我的珍宝，我却不留心，将她丢了….”

　　听到她这句话，大能者的高高的石座之环上，传过一阵私语。
　　最先动做的是离其他埃娅最远的尼娜。她垂着头，灰色的面纱遮住她的面容。她走下石阶，站在伊尔银面前，伸出一只近乎半透明的手，将那埋头痛哭的女人拉了起来。

　　我听见曼威的声音：“奥威家族的伊尔银，我将你的女儿交还到你的手中。她的躯体没有甚多损伤，然而她的记忆依然徘徊与遥远的所在。”
　　他顿了顿，温和的声音下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看着她。不要再弄丢了。”

　　我悄悄转了转眼珠，看向内牟。
　　虽然沉默和亡者之神一贯面无表情，无喜无乐，但此刻他如同石刻的面容上，分明就是大写的不开心。
　　幸好无法发声，否则就会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接下来的事，是一片混乱。
　　石环上的大能者，一位接着一位消失。不知是谁，将我从风石上拽了起来，又给我披上一件简单的白袍。我的四肢依然抖的很厉害，于是又有一双手，递了一只小巧的浅蓝色蔓藤纹的水囊，我下意识地吞咽。过了片刻，才感觉自己能够行动了。

　　我被人扶下风顶，又被放进一辆马车中。伊尔银紧接着我爬上来，洁白的兜帽被风吹落，银色的发丝被水雾沾湿。看起来，很有几分狼狈。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打湿的披风，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脱下来。

　　半晌，她才轻声说：“抱歉，来的有些急，只驾了一辆小车。”
　　我条件反射地说：“谢谢您。”
　　“卡希-----”她的语气中有一丝哽咽，配着微红的眼眶。沾湿的银色发丝贴在额边，显得楚楚可怜。我觉得她要是这样一路回到洛丝镇，父亲会把我这个罪魁祸首扒皮。

　　于是我探身向前，毫无意外地在这辆‘小车’里，找到一只镶着珍珠的桃花心木妆匣。我将她发间的珠宝取下来，用软巾把她的湿发擦干，然后取出新的丝带和珍珠，将她的银发编好。

　　看着小巧手镜里焕然一新的面容，她的绿眸又开始湿润。
　　我不得不再次开口：“母亲，我可以回家，都是要感谢您在大能者面前求情。我很开心，请您不要再为我的难题而流泪。”

　　那双绿眸看着我，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然而伊尔银的眸子，在瓦林诺早已有着‘会说话’的美称。也许，她只是想看清楚我的样子。
　　毕竟，我离开的时候还是少女。

作者有话说

　　称呼/名字的变化/变体是为了仿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