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达往事》Losengriol

6、第 6 章

　　不知是第几日的黄昏，我在黑暗中惊醒。
　　我不在自己的房中。

　　我的身上，没有一片织物。
　　我的手脚，被冰冷的铁链铐住，吊在高架之上。如同被蛛网缠紧了的飞蛾，动弹不得。

　　他裹在那袭银白的软袍中，散发着点点微光。咋一看很像星光，但再一眼，就会发现那光芒极冷，带着妖异的银蓝浅绿，和瓦尔达洒落在天幕的金色的宝石完全不同。
　　他的手中持着一把权杖。那权杖有些眼熟，某一年的收获节庆典上，在万雅玛的绿茵上，大能者之首，梵拉之王，风之君主，曼威的手上，就执着这样一把权杖。一模一样的盘旋的铭文，一模一样的七爪底座…

　　我惊恐的睁大眼，看着他抬起手，用杖头挑起我的下巴。

　　他笑起来，不是平日那种安静含蓄，暗藏玄机的浅笑。他此刻笑的毫不掩饰，溢出满满的愉悦和满足，在黑暗中，分外诡谲，带着赤裸的恶意。
　　尖尖的，雕刻成旋转的火焰的杖头，顺着我的脖颈下滑，停留在喉骨处。

　　“卡希，你看你此刻，如此脆弱，如此无助…”
　　他说着怜悯的话，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减轻。我抽搐起来，但因为四肢被禁缚，无法动弹。喉咙里仿佛有千万根尖锐的细针扎入，发出‘咯咯’的响声，随即咳出一口鲜血。

　　他将杖头自我喉上移开，慢慢下移。
　　我挣扎起来，血沫飞溅。“为---为什么----？”这是愚蠢的问题，特别提问的对象是他。原经上讲，作恶不需要理由，他是埃亚乐章上尖锐的杂音，他毁掉了培洛因和蓝瑞玲，带来了滔天的洪水和泥石流。他是恶之首。

　　诘问恶之首为何作恶，简直荒唐。

　　他的笑容消失。“卡希，你觉得呢？”
　　他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严肃，仿佛是教授我魔法时，提问考察我的记忆。

　　我咬紧唇。我要是想的到为什么，还会需要问他么。

　　我的沉默似乎令他不满。杖尖下滑，捅穿了我前胸的皮肤。再往下，便是护心的胸骨---
　　他叹了口气，“你太笨了。”

　　杖尖向前，我尖叫起来。无与伦比的疼痛，传遍全身。呼吸被扼制在胸口，能听见骨头被寸寸碾碎的声音。
　　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醒来时，疼痛再一次袭来。
　　我喘着气，血沫和血滴顺着颈脖流下来。我觉得，或者希望，以这种状态，离死去也差不多了。等躯体死去，我便会在曼多思殿复活。虽然会承受内牟和瓦蕊的怒火和质问，但至少-----
　　我的思绪被再一次传来的尖锐疼痛打断。

　　低下头，才看见，他依然握着那柄权杖。而杖尖，正在寸寸下移。
　　他的微笑十分冰冷。“卡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权杖被他控制，杖尖此刻正微微地来回碾动。
　　我想要合紧腿，但却无法与铁索抗衡。

　　“你---我知道了！你的力量，比曼威陛下强大，原经上记录，伊如给了你最美丽的容貌和最聪慧的头脑，但---但瓦尔达王后还是选择了曼威陛下，你----你苦苦爱恋星辰之后而不得，在嫉妒和愤怒之下毁掉了埃亚的双灯，才被囚禁。你----你在用我泄愤----”
　　他笑了起来。“卡姗，你还是一如既往，总能令我开怀。”他手中的权杖又动了起来，“苦恋小星星…唉，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至于泄愤----”

　　我尖锐地吸入一口气，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疼痛。
　　看见我的反应，他弯起眸子。“你又猜错了。”他向前迈了一步，“你觉得，你现在是在受刑，还是在享受极乐？”
　　一股腥咸，泛上口鼻。
　　我的声音早已嘶哑，“我---我不懂----如果要杀我，你在双手被松开时就—就可以杀了我。如果---如果要用我复仇---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是家中最不受欢迎的成员，如果要---要用凡人泄欲，你---你知道---不---不需要这样---”

　　我突然泻了气，“你是恶之首，在做着你应当做的恶，而我只是运气不好。”
　　既然这样，我应该想个办法，尽早在这具躯体里死去。否则拖的更久，还要受更多折磨。

　　他笑了。又是那种隐秘而奇异的笑容。
　　“运气？”他重复着我的话，“卡希，你觉得你落在我手里，只是运气？”

　　他又上前一步，这一次，他几乎与我相贴。

　　冰凉而纤细的手指抚上我的脸，轻轻地拭了我唇角的血痕。随即凑上来的是他的唇，照例吻在我的左眼上，然后向下。他的动作像极了吮吸，让我想起了在书上看过的，在贝尓兰星光黯淡的森林中，野兽就是如此进食…

　　再开口时，他贴着我的小腹，声音略微含糊。“不，这是埃亚的设计。”他伸出舌，轻轻舔舐，仿佛冰冷的蛇信，“血肉鲜美的祭品，被珍藏封存的密焰…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会有谁比吾，万恶之源，埃亚的大敌，更适合成为你的毁灭。”

　　昏沉的头脑无法完全理解他的呢喃。仿佛被绷在纤细而锐利的钢丝上，一边是极致的痛楚，一边是无法抵赖的快感。

　　他的脸略移开了些。
　　昏暗的视线里，我看见他直起身，盯着自己的手指注视了片刻，然后仿佛好奇的孩童，将沾满银丝的手指含进口中吮吸。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也许…你今日不必命丧于此。”他抬起脸看我。精致的五官，纤长的颈，唇瓣如同夏日的玫瑰，挂着露珠一样的鲜血。美丽生动的不真实。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星光---那不自然的，怪异的蓝绿色星点，在黑暗中一一亮起。他仿佛站在深渊的底部，平静的，泛着星光的涟漪下，是浩瀚到我无法理解的诡谲恶意。

　　也许是看到了我扭曲的表情，他笑了。“不情愿？”他垂着的手，再一次抚上了我的胸前。这一次，他的手指摩挲着我之前被他碾碎了的主心骨上，白皙晶莹的指尖，与血肉模糊的骨渣四裂，形成可怖的对比。

　　我的呼吸窒在喉口。令人窒息的疼痛如同滔天巨浪。
　　黑暗铺天盖地卷席而来。
　　接着，虚空中一点一点，亮起千万旋转的银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