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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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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后,家中的气氛便有些不同寻常。
母亲最终还是依父亲所言,向奥阔隆德送去信使,传达父亲的建议。然而数日后,从天鹅港来的回信中,费南多详尽地描述了婚礼的计划。欧威王将日期订在了明年的帕卢瑞安节,无法再提前。也顺便捎回了他之前的订婚戒,请求父母按照他设计的样式,熔化后重新打成婚戒。
拆开和信一同送来的小巧包裹,是一只样式古典的精巧木匣。按照传统,双方的父母,要在婚礼前为彼此的配偶,以订婚戒融化的金属,重新打造成为婚戒。如果订婚出了意外,无法完成婚姻,那么这对戒指便会被彼此的家族收回,熔化,永不再使用。
父亲虽然是诺多公主的孩子,但对锻造工艺兴趣不高。据说费厄诺王子在每一个儿子出生前,都会亲自打造一只戒指,另外两位王子,也不甘示弱。费南多的订婚戒,是父亲托长公主打造的。要重新熔断打造婚戒,父亲便遣了信使去提里昂城。
我回到房中,枯坐片刻,最终还是站在梳妆镜前,弯下腰,拖出早已不用了的首饰匣。拉开第一层,丝绒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只银戒。
1345年的夏至之门节,埃克和我去逛万雅玛的集市。奥力的迈雅,黑发的库茹牟,在工坊外展示锻造之神的最新杰作。越过面前光彩四溢的宝石,精巧玲珑的玩器,和附有魔法的造具,我看中了角落里放着的一对银戒。
库茹牟随意看了一眼,道:“哦,那是很久之前玛容打造的对戒,样式有些过时了。”看了一眼埃克。
“你那支笛子不错,想要的话,就用它换吧。”
埃克微微蹙了蹙眉,看了看那对银戒,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着的长笛。半晌,转过头来,看向我:“用我的长笛交易,换来的戒指,要分给我一只。”
那对戒指,戒身是流畅的弧形,交叠成永恒的半环。环上镶嵌着点点碎钻,璀璨夺目。
我确实有些舍不得。
但埃克会在糖果店买两支棒棒糖,然后把两支都给我。他会让我抄他的作业,有借无还地顺走他的鹅毛笔,卷轴,墨水…他也有灰蓝色的,如同水晶一般剔透的双眸,和笑起来时浅浅的酒窝。我这么喜爱他,可以分给他一支柠檬味道的棒棒糖,自然也可以分给他一只他换来的银戒。
我仔细地比较了一下两只戒指的大小,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放到埃克的手心中。
“谢谢。”他弯起眸,笑容明亮而美丽。
我郑重地收回手,然后面对面地站在他身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埃克微微扬起一边的秀眉:“你在等我为你戴上?”
我用力地瞪了他一眼。“我在等你说,不用和它们分别,两只都是你的。”我遗憾地叹了口气,把匣子合上,捧在怀里,“每次我要分给你柠檬味的棒棒糖,你都会那么说。”
埃克希里昂扑哧地笑出声来。
半晌,他才止住笑,拉着我走向下一个铺子。“等我学会了,再给你打一对。”
我立刻拽住他:“不仅是指环!我还要匕首,等等,我要锤子,一对很大的,镶满铁刺的巨头锤。对了,我还要一把剪刀,还有那种比较轻的弓---对,不需要什么力气就可以拉满,而且还能让我射不歪的弓…”
“锤子?是你拎铁锤,还是铁锤拎你…”
我睁开眼。淡淡的橙色灯火下,那支银戒依然孤零零地躺在黑色的丝绒衬底上,仿佛被遗弃了的旧梦。
试探地伸出手,将指环套上无名指。
银环滑落指根,空荡荡地晃悠。我抬起手,举至眼前。最初从阴影之城回来时,除了上腹部的浅浅疤痕外,我的身体并没有多少改变。然而时日已久,我终于逐渐察觉了变化。我的眼珠,继承了长公主的诺多特征,是漆黑到泛着蓝光的虹膜。如今,却如同笼罩在白雾之中。我的手,原本丰润柔软,可以掐出小小的肉窝,以至于当初分戒指时,我把那枚略小的给了埃克希里昂。此刻却如同缺乏阳光和营养的蔓藤,苍白枯瘦。
我很想尝试,用铁锤锤爆他的头,锤烂那张美丽精致的面容,直至鲜血和脑浆一同流出。是不是那时,我的灵魂和我的躯体,才能被回塑成为原本的状态。
而他从我身上剥离走的生机,是他的同类,他的兄弟姊妹,埃尔达一族的庇护者,所谓埃亚的守护神,默许。甚至父亲和母亲…. 这片土地上,双树的光芒下,发生着这样的恶事。那么,承受着阿曼洲和中洲的埃亚,想来也早已被腐蚀。
手指忍不住收紧。交叠的半环深深陷入掌心,留下红痕。
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感受我曾受到的绝望和疼痛。
雪月来临,斐南多依旧没有回到洛丝镇的迹象。父亲一日比一日沉默,母亲往日的温柔优雅,也开始在细微之处剥离,能够令人感到她隐隐的焦躁。
这在我们的家中,是非常不寻常的。
父亲和母亲相爱极深。据说,圣树纪七百六十五年时,母亲突然夜夜惊梦。父亲向数位大能者寻求建议,最终陪母亲去北地曼多斯殿堂小住。那段冬日中,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据说,怀我时胎像不好,这在埃尔达之族中十分罕见。因此母亲便留在曼多斯,在伊莎和伊丝缇女神的照看下养胎。
生下我不久,母亲就陷入了昏睡。
父亲惧怕她如同迷瑞儿一样,在产后决定放弃生命,便快马加鞭,将母亲送到罗瑞安花园救治。母亲昏睡了很多年,父亲便一直留在罗瑞安,日日夜夜守在她身旁。
我则被长公主带回提里昂城抚养。
再后来,几十年后,母亲自昏睡中苏醒,我才被接回洛丝镇。父亲对我一向冷淡,对初愈的母亲则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爱如珍宝。我从未见过他们高声说话,更不要提争吵冷战。
我觉得,他们之间的罅隙,很可能与奥阔隆德有关。和奥阔隆德有关,那大概也和前日欧洛因带来的消息脱不开联系。
那日晚餐后,父亲唤我去书房。
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我,完全没有转身来与我对话的意图。
半晌,他才道:“明日我去提里昂城拜访母亲,你是否愿意与我同去。”
在长公主的铁腕下长大,我当然不会自愿去拜访她。但父亲和我之间,也从来没有亲近过。所以他的询问,也只是变相的命令。
我没有反对:“好的。”
父亲点了点头:“早些歇息,明日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