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就是死路一条》Seabear

4、鱼眼睛、和它的脊椎

　　今天是雨天，这在夏季的S市并不见怪，江悲喜欢看地面的积水，他总觉得水面上有蜉蝣滑动，可惜他在四楼的教室里什么也看不清。

　　窗外只有下雨时的雾气和他被照在窗户上的脸，以及他发现离校外不远的十字路口在闪红灯。

　　“江悲，你起来回答问题。”

　　“我们一步步阅读杜甫的诗歌，便越能从诗句里习得生活的力量，请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

　　“呃……”江悲站起来，他看向自己在书上的涂鸦，镇定自若地说：“杜甫是文字的幽灵，因为我们没人见过他，但我们能从他的终点看到起点，能激励人心是很神奇的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人类，我很难相信这些。”

　　江悲这样幼稚且不合时宜的发言已经在过去一年说过无数次，到现在无人在意他言语的逻辑，只有一些笑声。

　　“你可别把这些话写进答题卡了。”语文老师没有多说什么，“上课不要盯着窗户，别开小差。”

　　“老师，江悲是想妈妈了，他的妈妈抛弃他了。”同排的吴征南笑着说，“我这是实话呀，江悲午睡都要偷偷哭。”

　　语文老师训斥了嬉笑的同学。

　　这种事在过去的一年里也上演过无数次，语文老师是刚进学校教书的师范学生，她其实并不能容忍这样的玩笑，只不过她每次找江悲谈话的时候对方都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除了训斥也无可奈何了，惩罚开玩笑的同学又会让恶行变本加厉，课代表梁知轩也劝过她当事人不在意就算了。

　　“反正江悲是个怪人，想在社会特立独行当然有代价。”课代表这样说道。

　　“老师凭什么说我！江悲又不在意这个玩笑。”吴征南指了指江悲，“你自己说，你妈是不是因为钱就丢下你周游世界去了。”

　　语文老师皱眉，正准备再说什么，这时候江悲开口了，他说，“骨灰、墓碑和雕像，还有不知道多少本古籍。”

　　“杜甫就存在于这些东西里面。”江悲出神的说，“我从一群符号里得到了力量，即使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我相信他在1300年前跟我看着同一片天空。”

　　“这好奇怪啊……”

　　班上一时间没什么声音。

　　江乐心想这实在太尴尬太丢脸了，还好没人知道江悲现在被领回了他家，张正司平时上语文课通常处于两耳不闻状态，他在认真研究符箓（只不过装的正经），最近几天为了盯着江悲才分出一点注意给江悲。

　　张正司此时非常想说，如果可以，我们去杜甫故居招魂没准能问个清楚，但班上没人知道他是玄妙堂传人，张天师也不允许他说。

　　怨气怎么又多了一点……张正司想，要不自己还是说出来吧，可以幽默一下氛围，毕竟老天师教育他做人要察言观色，有良好的情商。

　　还没等他开口，班上的团委说：“老师您还是继续上课吧，还有十多分钟就下课了，别再等江悲的胡言乱语了。”

　　…怨气怎么又深了不少……张正司心里有些担忧，在想自己要不要偷偷往他桌子下贴清心符，虽然他也不喜欢身边的同学，但他不想看见江悲哪天怨气过深，神智不清的样子。

　　下午，张正司又是在后门等江悲。

　　几天过去了，今天是上京第一中学上六休一的日子，张正司每天都会在放学路上跟江悲再详细讲讲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超度他。

　　不管是变成鬼会很痛苦、执念很深容易暴起杀人、变成灵体分离你会轻松很多……种种理由都被江悲拒绝了，他说，不痛苦、我不会杀人、我不允许我的灵魂出现危险。

　　今天也是像往常一样，张正司刚准备开口，江悲就忍无可忍的说，“你要是再张嘴讲那些事，我今晚回去把我的听力系统摘了，一周都没办法长好的。”

　　是的…自从江悲发现自己的胸腔会重新长好就做了各种各样的实验，已经死掉的躯体也很贴心的没有痛觉反馈。

　　“……”

　　“那好吧。”张正司叹了口气，他要防止江悲在被说服前怨气超标，首先就得明白对方因为什么产生的怨气，“我发现团委说话之后你很不高兴…？为什么？”

　　“叶见希说了什么…？”江悲大脑一片空白，自言自语道，记住这种琐碎的言语对他来说太难，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张正司说的什么。

　　过了一会他说，“不想告诉你。”

　　江悲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但是张正司和他不熟，并且接近他只是害怕他危害别人。

　　江悲发短信让张正司不要靠近他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觉得自己被恶意揣测了，这让他恼火了很久。

　　“你告诉我吧，其实是我发现她说完以后你身上的怨气重了很多…所以……”

　　“所以什么？怕我变成厉鬼？”江悲更是一阵气急哽住了胸口，他觉得自己像百叶窗一样，气体没办法以最快的速度出去，只能慢慢的横在那里，“我在班委的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别人说过的话就要杀人？”

　　“还是说我是不稳定的神经症患者，需要上报社区？”

　　江悲已经很久没有跟人私下说过这么长的话了，长期没有一对一开口聊天让他有点结巴，“班上还有人比我人畜无害吗？”

　　“那你别超度我，不能杀掉我么。”江悲在短暂的愤怒中又转向了自己，他顿时心生一计，“我不要超度行不行？你只要不要让我的意识面对自己的尸体，怎么样都行，这行了吗。”

　　“我从世界上消失还不行吗？”江悲有些得意，他觉得没有人像他一样天才，“这是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正司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怔愣一会，他说：“你现在不觉得，时间久了就不会记得任何正面的东西了。”

　　“我不想看你最后一段时间都活在悲伤、愤怒、嫉妒、痛苦，还有…还有还有…”张正司思考了一会，接着说，“还有恨。”

　　“你看起来很恨你自己。”

　　江悲又是迟迟不说话，张正司以为是自己太直白冒犯到人了，在想老天师曾经是怎么教他缓和气氛的。

　　张正司捏了一张火符出来，“你死了应该比较凉，给你变一个热一点的小魔术吧。”

　　于是张正司手心窜起一束火，幽幽的火光照在江悲脸上，而江悲此时在想我怎么会恨我自己呢，我明明最恨清晨的阳光和冬天了，一个需要早起才能看见，另一个冻的他全身发抖，相比之下罐头也可恨很多…不对，应该是公交车。

　　可他面对这束幽幽的火光时，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可恨呢？是因为张正司揭穿他的谎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