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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桀骜第五 ...

  •   马车驶出长安西门,沿着官道一路向西。初夏的风带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从车窗的竹帘缝隙间钻进来,吹散了车厢内些许闷热。

      云破月斜倚在软垫上,兴致颇高,一路上断断续续地同花叹说话,从城外的风光,到山里的野趣,再到他小时候偷偷跑出宫,在山里迷路被太子寻回去挨了一顿板子的糗事,絮絮叨叨,配着一盏热茶,熏香缭绕,倒也不觉乏味。

      花叹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上一两句。他更多时候是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或是目光落在云破月生动的侧脸上,眸色沉静如水,仿佛同他本人一般波澜不惊。

      行至午时,马车在一处山间客栈前停下。客栈不大,甚至有些简陋,但胜在干净,且有山泉烹茶,味道清冽甘甜。

      两人在临窗的位子坐下,要了些简单的饭食和一壶山泉茶。

      花叹自小喜茶,喝到大。尤其喜欢舒城小兰花。茶点上好,云破月一边喝茶,一边状似无意地与店家搭话,打听起灯州的方向和路况。

      店家是个中年汉子,操着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说起灯州,先是热情地指了路,随后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愤懑和无奈。

      “二位客官若是去灯州,可得小心些。听说最近不太平,柳家的人在那边设了卡子,盘剥过往商旅,稍有不从,便扣上个‘通匪’的罪名,人货俱没。”店家叹了口气,“柳家势大,连官府都得让他们三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只能躲着走,能不去灯州,便不去灯州。”

      云破月和花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柳元衡权倾朝野,其党羽遍布各地,盘剥地方、草菅人命之事,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只是听闻于民间,感受又自不同。

      花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问道:“官府不管?”

      店家苦笑一声:“管?怎么管?听说灯州的知州,就是柳家的人。上个月,有几个商户联名上告,结果……”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声音更低了,“都悄无声息地没了。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吭声。”

      云破月听完,脸上那点闲散的笑意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片冷然。他丢了几枚铜钱在桌上,便与花叹起身,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再次启动,向深山驶去。车厢内的气氛,比来时凝重了许多。

      “柳元衡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云破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地方官府与之勾结,盘剥百姓,长此以往,必成大患。”花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锐利。

      “这笔账,迟早要跟他算。”云破月靠回软垫上,闭上眼睛,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花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他知道,云破月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而这,或许正是他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马车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驶离了官道,拐上一条蜿蜒的山间小径。小径两旁竹林幽深,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再行片刻,竹林深处,一间清雅的小竹院,便出现在了眼前。

      竹院不大,却极尽雅致。院墙是用剖开的毛竹编成,院门是两扇简单的竹扉。院内,几间竹屋错落有致,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院中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树下摆着一张竹制的桌案和几个蒲团。一条清澈的山泉从院旁流过,发出潺潺的水声,为这深山中的小院,平添了几分静谧。

      车夫是云破月的心腹,早已得了吩咐。他停下马车,从车上搬下几口箱子,便驾车离开了。

      云破月推开竹扉,率先走了进去,回头对花叹笑道:“如何?本殿寻的这地方,可还入得了花大人的法眼?”

      花叹走进院中,环顾四周,清新的竹香和草木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他点了点头:“清幽雅致,是个好地方。”

      “那是。”云破月得意地扬了扬眉,“这原是我母妃在宫外的一处别院,后来她嫌远,便给了我。我偶尔会来住上几日,权当是避世了。”

      他推开一间竹屋的门,里面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床榻、书案、书架,皆是竹制,透着一股天然的质朴。

      “你住这间。”云破月对花叹说道,“本殿住你隔壁。行李车夫已经送进去了。”

      花叹挑眉:“我可未说要同住。”

      云破月揽过他:“那没办法了,你不住,总不能睡外面吧。”

      “行了,别倔了,”揽着花叹走进竹屋,放下随身携带的包袱,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小小的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如低语,如轻吟。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云破月拐进内屋,不多时,便抱着一坛酒和两个粗陶碗走了出来,径直走到老槐树下的竹桌旁坐下。

      “山中无好酒,只有母妃当年埋下的这坛竹叶青,今日便与你共饮了。”他将酒坛放在桌上,拍开泥封,顿时,一股清冽的酒香,混杂着竹叶的清香,弥漫开来。

      在屋内大致转了一圈,拣走两只白瓷杯,花叹走出竹门,在庭院桌旁坐下,将杯子放在云破月面前。

      云破月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嫌这碗粗俗?”

      “粗陶配烈酒,白瓷衬清酿。”花叹轻笑,瞥他一眼,说道,“这竹叶青,清冽甘醇,当用此杯。”

      云破月闻言,朗声一笑,拿起酒坛,为两个白瓷杯都斟满了酒。

      “花大人果然讲究。”他端起一杯,递给花叹,“来,干一杯。”

      花叹接过酒杯,与他轻轻一碰。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着竹叶的清香和淡淡的甘甜,回味悠长。

      两人便在这老槐树下,对着满院的竹影和潺潺的山泉声,一杯一杯地喝着酒,聊着天。

      没有了宫中的繁文缛节,没有了朝堂的尔虞我诈,也没有了柳元衡党羽的阴云。只有两个年轻的男子,在这深山竹院里,享受着难得的宁静与闲适。

      酒至半酣,云破月的脸颊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神却更加明亮。他看着花叹,忽然问道:“花叹,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花叹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

      “你我皆知,朝堂之上,风雨欲来。”云破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有的认真,“柳元衡一日不除,这朝局,便一日不得安宁。你有何打算?”

      他没有说破,但意思却已十分明确。

      花叹沉默了片刻,他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映出自己沉着的面容。他知道,云破月问的,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话。这是一个承诺,一个约定,一个将两人命运,彻底捆绑在一起的开始。

      他抬起头,迎上云破月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皓眸里,此刻也带着些许微醺的暖意。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再次与云破月的杯子,轻轻一碰。

      杯壁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破月看着他,笑了。那笑容,如这山间的清风,如这杯中的美酒,爽朗而真诚。

      花叹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夕阳余晖,透过竹叶的缝隙。山风拂过,竹叶沙沙,夜雨敲窗,檐下铁马叮咚。

      花府后院,书房的窗子透出昏黄的光。花叹独坐室内,面前的琴案上,横着一张古琴。他今日穿了件月白常服,墨发仅用一条月白发带松松绑着,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侧脸轮廓愈发清冷朦胧。

      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琴声幽咽。他弹的是一曲《秋风词》,指下流出的音符,如这窗外的雨,清冷,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寥。琴声时而低回,如叹息,时而高亢,如诘问,将这满室的孤清,都揉碎在了琴音里。

      一曲将尽,余音未散,门外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大人,沈侍郎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花叹拨动琴弦的手指一顿,最后一声琴音,便带着一丝突兀的戛然而止。他抬眸看向窗外,雨势似乎更大了。

      “请他到花厅稍候。”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声音平静无波。

      花厅内,沈砚正负手而立,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外罩一件藏青色的蓑衣,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显出几分风尘仆仆。

      听到脚步声,沈砚转过身,看到花叹走进来,连忙上前行礼:“深夜冒昧来访,打扰花兄了。”

      花叹回了一礼,请他入座,抿唇浅笑:“客气。这么晚了,不知深夜半夜前来,有何要事?”

      沈砚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左右。花叹会意,对侍立一旁的管家道:“备茶,你们都下去吧。”

      待下人退下,厅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沈砚才压低了声音,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推到花叹面前:“花叹,你看这个。”

      花叹拿起书信,展开一看,眉头渐渐蹙起。信是灯州的一位旧友所写,信中言及,柳元衡党羽在灯州的盘剥愈发变本加厉,不仅加征赋税,还强征民夫,修筑什么“柳公堤”,民怨沸腾。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们似乎在暗中招募死士,行踪诡秘。

      “灯州的形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峻。”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虑,“我今日在衙门里,听闻柳元衡的心腹,已经秘密启程,似是往灯州方向去了。我担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柳元衡亲自派人前往,必有更大的图谋。

      花叹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缓缓开口:“我知晓了,此事你我心知即可,切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

      “我明白。”沈砚点头,“只是,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应对?”

      “静观其变。”花叹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眸色深沉,“灯州之事,已非地方官府可以遮掩。只要我们能拿到确凿的证据,便可一击致命。”

      “证据……”沈砚皱眉,“谈何容易。柳元衡在灯州经营多年,耳目众多,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深入。”

      花叹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已微凉,入口带着一丝涩意。

      “沈兄,你可知我昨日去了何处?”他忽然问道。

      沈砚一愣,摇了摇头。

      “我去了城外的竹院。”花叹放下茶杯,仰头遥望窗外沾露玉兰,“与一位小友,小酌了几杯。”

      沈砚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小殿下?”

      没有正面回答。目睹白玉兰折腰坠地,花叹指骨蜷缩,只是说道:“有些事,单凭你我,或许力有不逮。但若加上他……或许便不一样了。”

      沈砚沉默了。他知道花叹口中的“他”是谁。云破月,那个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的皇子。若他能与花叹联手,的确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沈砚迟疑道。

      “沈砚,”花叹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我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朝局动荡,奸佞当道,你我,责无旁贷。”

      沈砚看着花叹,看着他那双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心中那点犹豫和焦虑,竟渐渐消散了。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只是,灯州之事,迫在眉睫,我们该如何拿到证据?”

      “不急。”花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子。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也洒在他清冷的侧脸上。

      “柳元衡的人,既然去了灯州,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淡淡地说道,“我们只需耐心等待。”

      沈砚也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中忽然安定下来。他知道,只要有花叹在,一切,便都有了主心骨。

      “明日我便派人去灯州,暗中查探。”沈砚说道。

      “不。”花叹摇了摇头,“你的人目标太大。此事,需派一个柳元衡意想不到的人去。”

      “谁?”

      花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的明月,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转瞬即逝,却让沈砚心中一动。他知道,花叹,已经有了应对策略。

      夜风从窗子吹进来,带着雨后寒凉与玉兰香雾。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衬得这雨后的夜晚,宁静而安详。

      只是,这宁静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桀骜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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