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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桀骜第二 ...


  •   四载以后,复一年暖春。

      晨光漫过青石板,十里桃花泛泛缀枝,暗香浮动,香风拨雾。层叠桃花之后,是一扇深色檀木窗。
      花叹被框在窗内,多年过去,身姿褪去青涩纤细,换之成熟,身形愈发清瘦高挑,正站在松鹤堂的柜台前,指尖拂过一摞新到的澄心堂纸。他今日穿了身鸦青色暗纹长衫,玉冠束发,衬得眉眼愈发清冷。

      “这纸纹路松散,受墨不均。”他抽出一张,对着光亮处照了照,声音不大,却让掌柜的额头渗出细汗,“换你们最好的‘玉版宣’。”

      “花公子好眼力!”掌柜的连忙应承,心里却暗叹。这位太傅家的小公子,挑笔墨比他挑粮食米面还严。

      正说着,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花叹回头,便见好友沈砚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眉梢带笑:“就知道你在这儿,特意带了新到的碧螺春,走,去‘听雨轩’尝尝?”

      “沈公子又来抢人?”掌柜的晓得二人交情,也有了打趣的意思,“花公子可刚挑了半日的纸呢!”

      花叹没接话,只是将一方端砚推到柜台上:“包起来。”转身时,袖角不经意扫过沈砚递来的食盒,一缕茶香混着糕点甜香钻入鼻尖。

      花叹眯了眯眼:“好茶。”

      “自然是好茶,”余光瞥见他发间一抹粉,沈砚抬手,替他摘下飘坠墨发的桃花,道,“你挑完了没?这茶需趁热喝,凉了就没那味了。”
      “听雨轩”在巷子深处,临着一湾活水。两人要了间临窗的雅座,沈砚刚沏好茶,就见花叹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倒出几粒状似墨丸的药物,投入茶壶。

      “你又拿墨丸当茶引子?”沈砚失笑,“这癖好,全京城独一份。”

      花叹执壶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落寞,稍纵即逝。缓缓道:“家父在时,常说墨香养性。”
      沈砚认为他触景伤情,忙转移话题:“对了,昨儿我在翰林院见到云小殿下了,那孩子……”

      “沈砚。”花叹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们说好,不谈朝中人。”

      “好好好,不说不说。”沈砚举杯告饶,“那说说你新得的那方‘寒潭砚’?听说是前朝遗物?”

      说及笔墨纸砚,花叹眸光灵动,笑道:“费了好大劲。”
      两人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花叹探头望去,只见街心不知何时冲来一辆黑马车,车夫挥着鞭子横冲直撞,吓得路人纷纷躲避。

      “找死吗?!没看见这是御街?!”

      一阵嘈杂,扰得人心神不宁。花叹皱眉,正要关窗,却见那马车竟直直朝着茶苑撞来!马蹄翻飞间,窗下的沈砚被溅起的泥点污了衣角,惊得往后一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月白色身影忽然从斜刺里冲出,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不偏不倚抵在马脖子上。那马吃痛,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马车“哐当”一声歪在路边。

      “谁这么不长眼——”车夫破口大骂,抬头却瞬间哑了火。

      玉袍公子站在马车前,月白锦袍上沾了点泥渍,非但不狼狈,也不显温润。反而添了几分凌厉。他手中折扇轻摇,目光却越过车夫,直直落在二楼斜倚窗边的花叹身上。

      “花公子,”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条街,“本殿的马车,可有惊扰到你?”

      花叹:“……”

      沈砚左右张望,疑惑道:“咦?他是怎么知道你姓名的。”

      “可能因为他是九殿下吧,”花叹扶额,往日被其叨扰不胜其烦的场景历历在目,“你无需在意。”

      不过,他何时归的京?花叹面色微妙,隔着长街,春风一笑,努力温柔道:“云小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随之推开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可如今,亦是好大的威风。御街上纵马,是嫌命太长?”

      “本殿的命长不长,花公子不是最清楚?”云破月嘴角勾起一抹笑,忽然抬手,将那柄染了马血的折扇抛向二楼。

      花叹下意识接住,指尖触到扇骨上未干的血迹,眉头皱得更紧。一时没慎守那宫中礼仪:“云破月,你——”

      “这扇子,就当本殿赔罪的礼物。”云破月打断他,目光扫过他微乱的鬓发,“不过花公子下次若再站在窗边,本殿可不敢保证……”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下次还能这么‘温柔’地拦住这匹疯马。”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太子云承曜的呵斥:“破月!又胡闹!”

      这么多年了,他皇兄这急匆匆的性子还真是丁点未变。
      云破月勾唇回头,见云承曜带着侍卫匆匆赶来,便懒洋洋地行了个礼:“皇兄莫恼,臣弟不过是……”他抬眼看向花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与故人叙旧。”

      待到街面清理干净,沈砚才拉着花叹下楼。路过云破月时,花叹将那柄染血的折扇塞回他手里:“云小殿下,本公子不收来路不明的东西。”

      “这扇子可是上好的湘妃竹,”云破月却不接,反而用扇柄挑起花叹的下巴,“花公子若真不要,不如……”他凑近半步,温热的呼吸拂过对方耳廓,“亲手还给本殿?”

      “放肆!”沈砚上前一步,却被云破月一个眼神逼得后退。

      花叹却忽然笑了。他抬手拨开扇柄,指尖不经意擦过云破月的唇角,声音冷得像冰:“云小殿下,”他一字一顿,“下次若再敢用扇子碰我下巴,在下就把它折了,给你当发簪戴。”

      说完,他转身便走,鸦青色的衣摆在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云破月望着他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被花叹擦过的唇角,低声笑了起来。

      “小九!”不消片刻,云承曜走过来,见他盯着花叹的背影发笑,忍不住摇头,“都多大的人了,你又招惹他?”

      “皇兄觉得,”答非所问。云破月把玩着那柄染血的折扇,眼底星光浮动,“他像不像只炸毛的猫?”

      “我看你才像!”太子无奈,“赶紧回宫。四年不见,也不见你令人传个信。父皇可谓近乎思念成疾,现在还在等你。”

      云破月应了一声,却在转身时,将另一只扇子藏进了袖中。那上面沾着花叹指尖的温度,还有淡淡的墨香。

      花叹指尖拂过湘妃竹折扇的雕纹,忽觉扇骨末端有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质袖扣,轻轻撬动扇柄——“咔哒”一声,扇骨中竟藏了个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封火漆密信,封印早已碎裂。他展开信纸,瞳孔骤然紧缩:

      “癸酉年七月初七,陨星现,陨铁落于北境荒原。取其精魄,可铸‘破军’。然此物噬主,慎用。”
      ——柳氏,让铸。

      “破军?”花叹指尖微颤。前朝末年,先帝曾命钦天监寻“天外陨铁”铸兵,却在铸成当夜,整座兵器库离奇焚毁,监工人尽数葬身火海。这封信,竟是当年幸存监正的密奏。

      更令他心惊的是,信纸背面用极淡的墨汁写着一行小字:
      “破军现,月影残。云氏血脉,终将为棋。”

      窗外忽有夜枭啼叫,花叹猛地合上折扇。云破月为何将如此重要的密信塞进扇中?这短暂且又显得漫长的四载以来,他的变化已然翻天覆地,究竟知道了多少前朝秘辛?
      *
      三日后,不待他主动去找这位皇子套话,云破月在太傅府后巷截住了花叹。

      “花公子,本殿的折扇,你可还收着?”他倚着青砖墙,墙头碧柳杨扬,阳光投下斑驳光晕,落在靴边。手中把玩着一枚鎏金骰子,眼神却像盯猎物的豹子。

      花叹敛了宽袖,冷笑:“云小殿下是来讨扇子的?抱歉,已被本公子劈了当柴烧了。”

      “怎么了?”云破月忽然欺身逼近,袖中骰子“啪”地按在花叹掌心,“那花公子可知道,这扇子烧了,扇子里的东西……”他指尖顺着对方掌纹轻轻划过,“可烧不掉?”

      花叹猛地攥紧骰子,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云破月,你到底想干什么?”

      “本殿想请花公子帮个忙。”云破月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廓,“城西废弃的皇家马厩,去不去?”

      小风拂面,花叹婉拒:“看来小殿下依旧是好闲得很。”

      “怎么说话呢,”云破月转动竹扇,笑道,“花掌要不是一向都在追寻当年令尊之死么?本殿现在带你去,你怎么骂我。”

      “……”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僵。默不作声对视片刻,花叹道:“你暗中调查我。”

      云破月歪了头:“何止啊。”

      亥时三刻,两人如约在郊外林径碰面,一同翻墙潜入马厩。

      月光透过坍塌的屋顶,在腐草间洒下割裂光影。云破月提着盏防风灯,灯光下,花叹看见墙角堆着生锈的马具,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稻草与霉味混合的气息。

      “你确定密信里的‘破军’藏在这儿?”花叹压低声音。

      云破月没答话,蹲下身拨开地上的枯草——青砖地面竟刻着古怪的星图,与密信中的“陨星”二字遥相呼应。

      “复铎年,正是前朝灭亡那年。”花叹指尖抚过星图凹槽,忽然触到一块松动的砖石。他用力一按,身侧墙壁竟缓缓移开,露出个黑黢黢的暗室。

      暗室中,一尊三足青铜鼎静静矗立,鼎身缠绕着铁链,隐约可见“破军”二字刻痕。

      云破月走在身边,道:“看,我没骗你的。”
      花叹刚要上前,云破月突然拽住他手腕往回一拉!

      “小心!”

      几乎在同时,暗室顶部“唰唰唰”射下数十支淬毒弩箭,尽数钉在青铜鼎上!

      花叹眸光一凝,弩箭迸发而来之际便于中途断裂箭簇,更若火星飞溅般,直逼他周身上下。果断抽出藏匿于袖中短剑,拇指摁下剑柄凹槽,霎时延长数倍。

      事发突然,云破月只来得及攥住他的手腕,欲将其护在身后,却不料花叹抬腕以剑抵挡万千箭簇,嗖嗖而来,飕飕插在靴边石缝。

      惊心动魄,花叹反握住云破月伸来的手,以为他在害怕,还特意拍了拍。盯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冷声道:“出来吧,我记得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你们是柳相的人。”

      阴影中,三名黑衣人缓步走出,为首的冷笑:“小看了,花掌要。你果然机警。不过——”他目光落在云破月身上,“这位小皇子,似乎对前朝秘辛知道得太多了。”

      “你们是柳元衡的人?”花叹脸色泛黑。柳氏前祖,乃前朝丞相,当年正是监造破军的主将。

      “花掌要聪明。”黑衣人缓缓拔刀,“可惜,聪明人活不长。”

      刀光劈面而来!离花叹太近了,抵挡反击根本没有余地,千钧一发之际,云破月旋身挡开一击,反手将花叹推进暗室角落:“躲好!”

      花叹猝不及防,堪堪跌入青铜鼎后,听见刀剑碰撞声、闷哼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他攥紧袖中抽出的那支长剑,指节泛白。

      忽然,打斗声戛然而止。

      云破月的声音带着喘息:“出来。”

      花叹探出头,只见三名黑衣人倒在地上,云破月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正顺着指尖滴落。

      “小殿下,你……”

      “别碰!”云破月厉声喝止他伸来的手,却在看见对方眼底的担忧时,声音软了下来,“鼎上有毒。”

      他踉跄着走到青铜鼎前,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将粉末洒在鼎身铁链上。铁链应声而断,露出鼎内一块幽蓝色的陨铁——正是“破军”精魄!

      “拿着。”云破月将陨铁塞给他,“这是前朝遗物,也是柳元衡想灭口的证据。”

      “为什么给我?”

      “这不废话,”云破月忽然笑了,血色从他脸上迅速褪去,“我这都被刺了一剑,跑也跑不稳,只能……给你啊……”

      眼见对方脸色愈发苍白如纸,不妙之预兆,花叹急道:“云破月——”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桀骜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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