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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云第五 ...


  •   鸟啼清悦,湖泛涟漪,映衬着逶迤远山。夜里点燃的熏香已经燃尽了,余烟尚存,缭绕最后一丝染上他的脚踝。锦被半掩,露出一段如玉的肩颈,肌肤,还残留斑斑点点。花叹懒洋洋地掀开眼帘,眸色如青湖温润,带着几分未散的慵懒。
      坐起,扯过纱衣,往身上随意缠绕,脚尖点地触及凉意,掀起眼帘。

      他赤足踏在冰凉的檀木地,只随意裹了件雪白的狐裘,毛绒披风,衬得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愈发莹透。指尖,还停存着昨夜熏香的余韵,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云破月的气息,清冽如竹。

      敞窗而后,檀木素桌边,云破月早已起身,正背对着他,专注地调制着蜜茶。他只着了一身藜紫中衣,墨色的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绾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颈间。

      静悄悄的,花叹悄无声息地走近,带着一身暖玉般的体温。云破月似乎早有预料,手腕一转,将刚调好的蜜茶递到他唇边。茶香清雅,混着蜜的甜润,沁人心脾。花叹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柳元衡昨夜被收押入天牢了。”云破月的声音低沉悦耳。

      花叹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天牢?”他轻声道,“他那身子骨,怕是耗不了多久。”

      云破月看着他眼中的冷意,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可爱。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拭去花叹唇边沾染的茶渍,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随即,他手臂一收,便将花叹整个人打横抱起,而自己安然坐稳竹椅中,揽过其腰,让他稳稳地坐在了自己腿上。

      花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狐裘滑落,露出大片白腻。他微嗔地瞪了云破月一眼,却见对方眼中盛满了笑意,深邃如潭。

      云破月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带着蜜茶的甜香。他抱着他,起身走向院中。花叹窝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一片安宁。

      “云破月,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敞窗外,玉兰纷扬入室,花叹抬眸,远望玉兰亭,不解地问道。

      云破月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他,折出寝居,走至亭中石凳边,坐下。他将花叹圈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花掌要,你看。”

      花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亭子正对着的那片宽阔湖面上,不知何时,竟悄然绽放了一圈粉莲。

      那粉色娇嫩欲滴,花瓣层层叠叠,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莲叶田田,托举着这些初生的精灵,与远处尚未完全褪去的薄雾相映成趣。

      “这是……”花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池子,他先前见过。只有白荷团叶,本不该有莲开。

      “是粉莲,喜不喜欢。”云破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带着一丝温柔,“玉兰素净,看久了未免单调。想着昨夜你面泛桃花色,便觉着粉莲,大抵也是如此。”

      花叹:“……”
      他转过头,对上云破月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他的倒影,以及毫不掩饰的……求夸。噎了会儿,勉强夸赞道:“费心了。”
      而后眯了眯眸,轻笑,道:“小殿下,你这张嘴,可真是厉害。”
      云破月垂头,扬了扬唇:“大人谬赞,不及您文采斐然万分之一。”说着,俯下唇。

      良久,唇分。两人都有些气喘,花叹的脸上泛起一抹动人的红晕,他微垂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格外清冷温柔。

      “小殿下好大的口气,”花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这般成日与我厮混,怎么,莫不是这段时日接触惯了,真以为自己是断袖了?”
      “我欢喜你呀,”云破月笑得没脸没皮,“花掌要不欢喜我吗?昨日不是欢喜得很——”

      话音未落,花叹伸手打了他一下。
      料峭春寒已退,京城内外,玉兰盛放,如云似雪。

      玉兰花期极盛,满树繁花压枝,馥郁的香气浮动在花府每寸角落。云破月立于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株最大的玉兰树,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常服,墨发披散,懒得束。

      昨日,他与花叹在玉兰亭中坐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露水沾湿了衣襟才回房。没有过多的言语,后面并肩而坐,看月光将粉莲的影子拉长,与亭子的轮廓交织在一起。

      除却偶尔的你侬我侬,其余时候,大多如此。

      “大人,”严隽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宫里来人了,有人请您即刻入宫,说是……国师身体有恙,宣您与花掌要一同论事。”

      闻此,云破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国师素来远居深山,深出简居,此时紧要关头出来,其中缘由已然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更衣。”他淡淡道。

      皇宫依旧金碧辉煌,只是廊下宫人们的脚步声愈发轻悄,仿佛怕惊扰了这深宫的沉寂。曲廊蜿蜒,太长,也甚短,短得他们二人仅仅拐了一方小池,便当面碰上。今日心情不佳,云破月穿了件鸦青色的锦袍,桃花眼对他弯起,随之散去。

      国师并非久居深宫的困兽,他因多年操劳落下病根,早年便遵医嘱移居西山别院静养,四季与松柏为伴,几乎淡出了京城的权力中心。

      信是柳元衡的旧部冒死送出的。信中言道,柳元衡虽被收押,却并未屈服,反而在天牢中以“影阁”之名,暗中串联旧部,甚至勾结了北境边军中,对花式不满的将领。认为掌要花叹越过天子皇权,包藏祸心,试图谋逆。

      消息传到西山时,国师正在院中修剪一株早开的海棠。他听完密报,手中的金剪“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并非震惊于柳元衡的野心,而是痛心于他的疯狂。柳元衡曾是自己最信任的臂膀,是他一手将柳元衡提拔至户部尚书之位,助他在朝中培植势力。他原以为,柳元衡的落马,不过是花叹与云破月清理门户的常规手段,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骨子里竟藏着如此滔天的杀意。

      惹到花叹……

      国师浑身轻颤,万分胆寒。
      果真不是明智之举。

      “他这是要拉着整个复襄,为他陪葬啊……”国师喃喃自语,指尖微微颤抖。

      西山的春风带着松涛的呜咽,吹动了国师的鬓发。他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那里有他放不下的挚友之子,有他曾经倾尽心血守护的江山。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云破月幼时,在臂弯之下玩闹的模样,还有花叹那双清冷,却始终霸踞皇权的黑眸。

      “备轿,”国师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回宫。”

      国师的轿辇驶入皇宫时,花叹与云破月正在御花园的玉兰树下对弈。满树玉兰已近凋零,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棋盘上,宛如一场无声的雪。

      听闻国师回宫,花叹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黑子落在棋盘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云破月抬眼看向他,见他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

      “他来得比预期快。”云破月轻声道。

      花叹拈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央,瞬间盘活了整盘棋局。“他若不来,才是真糊涂了。”
      “国师突然宣召,恐怕是最后的挣扎。”云破月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花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云破月,见他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兵来将挡。”

      两人起身,迎向国师的轿辇。国师并未进入主殿,而是让宫人在玉兰树下摆了张软榻,他半倚着,面色虽有些许憔悴,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国师。”花叹作揖。

      国师没有让他们平身,而是沉默了许久,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最终落在花叹身上,意有所指:“花掌要,我远在深山便听闻,你府中那株玉兰,似乎开得极好。”

      花叹不卑不亢地答道:“春日应景,确是开了几朵。”

      “几朵?”国师冷笑一声,“可是我听说,是满树繁花,香飘数里。花府的春景,倒是比这宫中,要热闹许多。”

      “宫中景致,自有天家气度,非臣府邸可比。”花叹的声音平静无波。

      “天家气度?”国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如今这天下,究竟是姓云,还是姓花?”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跟随而来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云破月上前一步,挡在花叹身前,躬身道:“国师,您病中言语莫要失了分寸。花掌要素来忠心耿耿,这是有目共睹的。”

      “忠心?”国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忠心,就是架空皇帝,把持朝政?就是将本师挚交之子,当成傀儡一般?”

      应当说的是慕常帝之事。云破月暗中考量,声音愈发沉稳:“国师,父皇信任花氏,且花掌要代为理政,是先帝遗诏,是宗室公议,是被朝臣帝王允许了的。本殿以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康,才是我云氏江山之福。”

      国师死死地盯着云破月,眼神复杂,有失望,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心。
      “九殿下,你真是这么想的?”

      “是。”云破月缓缓抬起头,迎上国师的目光,那双沉静的眼眸中,第一次显露出不容置疑的锋芒,“本殿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复襄的江山,今日所言,便是为了不让国师走上歧途。”

      “歧途?”国师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分。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地说道:“罢了,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本师……想再看看玉兰花开。”

      花叹与云破月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双双行礼,退出了寝宫。

      走出皇宫,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寝宫内的阴冷。云破月侧头看向花叹,见他眉头微锁,便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云破月?”花叹低声唤道。

      “嗯,我在。”云破月看他,心知肚明。叹了口气,“花掌要,这回真是委屈。”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忽略后半句,花叹偏头,踢掉落花,问。

      “朝局已定,剩下的,不过是些清扫的琐事。”云破月的目光望向远方,带着一丝憧憬,“等这些都处理完了,我倒是想在京都之中寻一处较为静谧的宅子,把你——”

      花叹反客为主,先发制人:“把你关起来。”

      花叹的心微微一动。他从未被旁人出言不逊冒犯过,因为身份。掌要,花氏遗子,他看着云破月,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束手无措,知道被冒犯,也无可奈何。

      次日清晨,上朝时,花叹依旧没有穿朝服。他推开房门,云破月正站在庭院的玉兰树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见他出来,云破月转过身,脸上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那笑容,比春日阳光暖,比满树玉兰柔。

      “都安排好了?”花叹走到他身边,顺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片落花。

      “安排好了。”云破月将手中的花瓣递到花叹面前,“最后一片花了。”

      花叹一笑,偏头道:“我倒是好奇,柳元衡,他到底能嘴硬到何时。”

      “估计快了,”云破月跟在他身侧,道,“总之,你我先去探一下口风。”
      花叹接过那片花瓣,指尖微凉。他抬眼看去,树上的繁花已落了大半,枝头只剩下零星几点白,但树下的地面,却铺了一层厚厚的花毯,宛如初雪。

      “走吧。”云破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

      花叹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走向王府的大门。门外,两匹骏马早已备好。风中,传来远处街头小贩的叫卖声,和着春日鸟雀的啁啾。

      他收回目光,夹紧马腹,与云破月并驾齐驱,汇入了京城熙攘的晨光之中。马蹄声清脆,踏碎了一路落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风云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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