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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云第二 ...

  •   “殿下,”影阁首领严隽骑马,与他并行,从在肩膀上歇脚的信鸽鸟腿取下一条笺,递去身旁,“影阁查到几许内情,灯州如今人为灾祸不断,长安京都弹骇地方官的消息半点也无。花大人传书,只道易惹事端。”

      柳氏迁南而下,暗招死士。待你归来恐酿不幸,吾先行一步——落款颇有闲情雅致,描了一朵桃花,并未署名,但他猜得到是谁。指腹摩娑桃花纹,云破月眸光澄澈,将信笺妥帖收好,握着缰绳,道:“向影阁传令,务必保护好花叹。”

      严隽沉声应下,又抬眸,道:“殿下,我们到了。”

      沙卷草袭,破败黄土高墙简陋得令人出乎意料,经久曝天的红旗早已殆失原色,寂寞凋零、时不时左右轻荡,就连两扇像样的城门也没有。唯挂上几片粗布,以表内外之分。风沙扑面,云破月高尾飞扬,抬袖掩住口鼻,生怕再吃一口沙子。

      湛青广袖迎风飞舞,驱马走入城门之下。左右环顾,并未发现有士兵把守,挑眉纳闷:“人呢?”

      严隽皱眉又松开:“玩忽职守,该死。”

      云破月笑吟吟:“不急,先进去瞧瞧。”

      其实进去了,也就那样。

      土楼遍地、城民闭门不出、景象一派荒凉萧索,的确民不聊生。

      严隽张嘴,猝不及防又吃了一口沙子,苦着脸道:“怎么会是荒漠?”

      “我倒是也想知道,”云破月冷笑,“柳元衡有能耐,撒谎撒得炉火纯青,也不会脸红。之前向花叹所述仅仅托出植被稀少,却也没想到竟是这种稀少法。你说,此趟回京,花叹晓得会是何反应?”

      严隽默默看着他,没说话。

      几日后,信鸽展翅往南,落于花府一方曲廊。

      京都花府,分桃依依。端坐长廊曲栏下的花叹拆开信笺,粗略一览,完毕,气笑了。

      举书打瞌睡的沈砚听他一声轻笑,移开覆面书籍,向下斜睨道:“什么事啊,笑这么欢?”

      “无妨,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将信笺放至烛火烧尽,眸中蓄含猩火光斑,花叹揉揉睛明穴,倦道,“柳元衡现下在哪。”
      沈砚合上古籍,翻身下梁,紧贴花叹腰腹。略一思索,迟疑地道:“明日要上朝,此时,应当在京中。”

      花叹挪走烛台,侧身,揉了揉沈砚凑上来的头。沉吟片刻,叹了一气,“罢了,明日再看吧。”

      “……你摸我做甚。”脑袋随他力道左右晃悠,一头雾水。

      “先知,乖。”先知是他的字。花叹温柔一笑,又揉了几下。

      翌日,依旧是满朝文武静候殿外玉阶,待天色渐明,凤鸣鹤唳,花叹终于姗姗来迟,匆忙之间无暇顾及一头柔滑长发,外披一件玉白云纹披风以遮首部。兜帽视线逼.仄,翕动间,瞥见一人,脚下微滞,花叹扬唇笑得讥讽,用口型以示:“柳尚书?”
      ——好巧哦。
      *
      “他并无心虚之情。”下朝回府,二人对坐而平稳啜饮,水雾模糊花叹面容。

      “今日堂上,除却兵部尚书启奏北境荒饥之事,其余并无,”盯向杯中浮茶,花叹面无表情,“竹大人,你私下找我,却也没道明目的。所掌线索廖廖,你如今莽撞而来,属实是不明之举。”

      清亮一声笑。竹熄铃举杯,吹散开腾雾气,浅抿一口香茶:“随心而已,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时候也不早了,”窗外玉兰打旋坠地,惊去一泓白雾。茶香愈发浓郁,吞没掉花叹聊剩几无的耐心。他扶桌站起,居高临下俯视着捧茶之人,勾了勾唇,“竹大人,山庙之遇不过萍水交情。现如今既知你我彼此皆为朝中人,有些事……还是得揣度着些。再者,六品官员,暂且入入了本大人的眼,”捕捉到对方僵硬阴沉的脸色,花叹撑膝弯腰,笑道,“这次本大人暂且不计较。这日后,你最好别来找我,嗯?”

      紧攥茶杯,茶水遇震飞溅,滴落竹桌,洇晕几点深色。 “……是下官叨扰,”竹熄铃磨着后糟牙,头也不抬,“等喝完这杯茶,下官便走。”

      竹熄铃离开后,花叹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茶杯边缘。待确认那人确实走远,他才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折返回寝居。

      室内陈设雅致,一灯如豆,映照着他清俊的侧脸。他走到书案前,思及,已有一段时日未曾写信向云破月讲述京都之事,于是拾起一支紫毫笔,于砚台中缓缓蘸了墨。

      笔尖悬于素笺之上,他却一时凝滞。窗外夜色沉沉,他想写的话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作一个开头:“一切安好。”

      以此同时,笔墨未干,窗外毫无征兆地掠过一道刺目白光,仿佛一道闪电劈入室内,又似利刃出鞘的寒芒。花叹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抬手遮挡。

      然而那光芒来得快,去得更甚。光芒瞬息消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崩塌。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手中的笔脱力坠落,在素白的信笺上溅开一团浓重的墨迹,如同一朵绝望绽放的墨梅。

      不好。

      两眼一黑,花叹便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再醒来时,意识是被脸侧火辣辣的剧痛唤醒的。

      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蛛网悬结的房梁,和几片从破败屋顶漏下的惨淡月光。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被粗粝的麻绳紧紧缚在一根腐朽的木柱上,手腕处已被勒出深红的血痕。

      他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那道白光、和随之而来的黑暗。他微微偏头,牵动了脸侧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刺痛传来,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滴在素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暗色的痕迹,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被绑了。
      ……
      脸还被破了相。

      而且,看这荒宅的破败景象,以及身上的伤,他显然已昏迷了不短的时间。

      花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与眩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顾四周,这是一处久无人烟的废弃宅院,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朽木的气味,混杂着他自身伤口散发的淡淡血腥。

      他记得,自己正欲给云破月提笔写信。
      而忽遭劫走,又恰逢某人远离后。

      是竹熄铃所嘱?还是柳元衡之令?

      脸色波澜不惊,思绪却如电光石火般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局面。

      视野尚在摇晃,他强撑着聚焦,打量四周。
      便是现如今这幅局面,思绪混沌,也思索不出什么来。

      正兀自郁闷,甩头以此缓解胀痛之感,只听耳边传来窸窣动静,像是有人抬靴前行,渐渐清晰。

      “醒了?”

      阴影里走出一人,玄色官服上绣着银线竹叶,正是竹熄铃。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短剑,剑尖还沾着未干的血珠。

      花叹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却平静:“就不该让你活着走出府邸的……你,好手段。”

      “大人过奖。”竹熄铃用剑尖挑起他下颌,冰凉的金属贴着伤口游走,带来一阵刺痛,“可惜你聪明一世,终究栽在‘谨慎’二字上——明知我是柳党,还敢独自赴约。”

      花叹垂眸,避开他得意的目光,并不辩解。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窗外忽有鸽哨掠过。他余光瞥见窗棂上停着的白鸽,瞳孔微缩——那是云破月的信鸽。

      “想通风报信?”竹熄铃冷笑,挥手打落一旁的铜壶。滚水浇在鸽子身上,惨叫未起便已毙命。

      花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猩红更甚,却无慌乱。他淡淡道:“柳元衡许了你什么?”

      “兵部侍郎的位置,够不够?”竹熄铃俯身,鼻尖几乎贴上他耳廓,“只要你死在京都,北境灾情就成了‘钦差遇刺’,柳大人便可名正言顺换人接手……哦对了,你那位‘先知’,此刻应该正在柳府做客。”

      花叹心下一惊,故作从容之态,镇静道:“所以最初你于古寺,早就不怀好意,刻意接近。”

      竹熄铃笑了:“是又怎样?”
      花叹唇色苍白,低声笑道:“那你见我如今并无讶异之色……难道,不觉着怪异么?”
      “那就不劳大人费心了。”瞳孔微缩,竹熄铃退后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扔在他膝上,“临死前,让你看个热闹。”

      信纸展开,熟悉的字迹让花叹抬了抬眼——字慎瘦长清隽,是云破月的笔迹。

      明晃晃写有“以除后患,花叹不可留”。

      他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冷。他知道这是伪造的,可心口还是像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痒。

      “假的。”他声音平稳,偏头否认。觉得没意思。

      “是不是假的,等你死了就知道。”竹熄铃举剑,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放心,我会把你的尸身送给柳大人,让他看看,挡他路的人是什么下场。”

      剑光劈下瞬间,破空声骤响——

      竹熄铃手腕中箭,短剑当啷落地。窗外跃入数名黑衣人,为首黑衣人面罩寒霜,半跪作揖:“花大人,属下来迟。”

      花叹望着他身后——玄色大麾的男子立在月光里,肩头停着只白鸽。

      是影阁的人。

      他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一直强撑的力气瞬间泄了。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醒时,人已在熟悉的卧榻上。窗外竹影婆娑,室内弥漫着他惯用的沉水香,混着淡淡的药味。

      云破月坐在床畔,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他端过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试了试温度,才递到花叹唇边。

      “先喝药。”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花叹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和血丝,知道他定是一夜未眠。他顺从地张口,温热的药汁带着苦涩滑入喉中。

      一碗药见底,云破月用帕子,细心地为他拭去唇边残渍。两人都没说话,室内静得,可谓落针可闻。

      半晌,花叹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小殿下……如何知晓我在此处?”

      “我的信鸽,认主。”云破月解释,手指轻轻拂过他脸侧已包扎好的伤口,眼神暗沉,“它回程时受了惊,只带回你窗棂上的一缕熏香。我手下之人循着气味,不过轻而易举便可找到此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是我大意了。本以为竹熄铃只是柳元衡的一枚闲棋,没想到他竟敢……”

      “他不是闲棋。”花叹忽然道,目光落在云破月紧锁的眉心上,“他是柳元衡的‘影子’。我查到,当年我父亲……并非死于意外。”

      云破月包扎的动作猛地一顿,震惊地看向他。

      花叹却不再多言,只是闭上眼,靠在床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所有情绪。

      云破月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那道刺眼的伤,心中翻江倒海。他想问,想安慰,想将他再次拥入怀中。

      狗日的东西,竟敢伤他。

      可最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上花叹放在膝上的手。那只手冰凉,微微颤抖。

      他用自己的掌心,将它完全包裹,用力地,温暖地。
      情绪使然,令他无法立刻感受到,那被他握在掌中的花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了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风云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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