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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风云第一 ...


  •   天边,墨色山影,连绵不绝;微风不燥,万里河山于暮霭中若隐若现。

      视线渐收,山腰处,雾气如轻柔的绸缎,缠绕着苍翠的松柏,掩映着几处飞檐翘角,再近些,一条林道,蜿蜒而上,没入一片幽深的岑寂古林。
      穿过幽深绿林,视野豁然开朗。一座古寺便静卧在山坳之中,仿佛是被山神轻轻安放于此。寺门不大,朱漆早已斑驳,显出岁月的沧桑。门楣上悬着一块饱经风霜的匾额,字迹依稀可辨。

      一盏孤灯,悬于门楣之下。在渐浓的夜色中,散发着昏黄、朦胧光晕,为这寂静山林添了一抹人间的温度。那光晕,恰好照亮了门前被踏得凹陷的石阶,以及石阶缝隙间,蓬勃滋长的苔藓。

      推门而入,庭院深深,四下无声,唯有那盏孤灯投下的光影,在古老的砖石地面上轻轻摇曳。大殿之内,佛祖金身在长明灯的映照下,慈悲而威严。佛前,一位男子正虔诚跪拜。玉袍曳地,墨发及腰,几缕发丝被殿内缭绕的香雾沾湿,柔顺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与鬓边。

      香炉中,数支线香静静燃烧,升腾起缕缕白烟,如轻纱,似薄雾,在佛前盘旋缠绕,久久不散。那香雾氤氲,仿佛也染上了心头的愁绪。

      殿内香烟袅袅,花叹跪拜完毕,缓缓起身,整理了衣袍。他转身欲出大殿,忽见一位身着青色僧袍的老僧,手持拂尘,正轻扫佛前的香灰。老僧面容清癯,眼神温和,见花叹望来,微微颔首。

      花叹合十行礼:“打扰大师清修。”

      老僧停下手中活计,还礼道:“施主客气。夜深露重,施主为何独来此荒山古寺?”

      花叹望了望殿外的夜色,轻声道:“城中喧嚣,偶感疲惫,特来山中寻片刻清静。”

      老僧点头,目光落在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上:“清静不在山林,而在心中。施主眉宇间似有倦色,可是为俗事所扰?”

      不愿多言,便倾首:“大师慧眼。些许琐事,不足挂齿。倒是这寺中清幽,让人心境平和。”

      老僧微微一笑,指了指殿外:“施主若不嫌弃,可随老衲去后院喝杯清茶。山中野茶,虽不名贵,却有几分山泉的清冽。”

      欣然应允:“多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幽暗的回廊,来到后院。院中有一棵古松,树下石桌石凳俱全。老僧从旁屋取出茶具,以山泉煮水,动作娴熟。茶香很快弥漫开来,与院中的松香混合,沁人心脾。

      花叹品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大师在此清修,想必日日与这山风明月为伴,真是逍遥。”

      老僧笑道:“施主谬赞。老衲在此数十载,看惯了山中云卷云舒,倒也习惯了这份孤寂。倒是施主,气度不凡,想是城中有要事在身?”

      花叹放下茶杯,望向天边的明月:“不过是些日常琐事。每日处理公文,会见宾客,久了便觉乏味。今日得空,便想远离尘嚣,不想惊扰了大师。”

      老僧正欲答话,忽闻院门处传来脚步声。两人转头望去,见一位身着青色便服的中年男子,手持油纸伞,立在院门口。他面容清瘦,眼神锐利,见院中有人,略显惊讶。

      老僧起身相迎:“竹施主,夜深了,怎的还未安歇?”

      被称作竹施主的男子收了伞,拱手道:“大师安好。山中夜雨,睡不安稳,闻得茶香,便循香而来,未曾想打扰了大师与这位……”

      他看向花叹,眼神带着询问。

      不待老僧开口,花叹先一步起身还礼:“在下花叹。”

      竹姓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对“花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但并未表露,只拱手道:“在下竹熄铃。幸会花兄。”

      老僧笑道:“既是同乡,便是一家人。竹施主请坐,共饮一杯清茶。”

      竹熄铃也不推辞,在石凳上坐下。老僧又添了一只茶杯,为他斟上茶。

      竹熄铃品了一口茶,赞道:“好茶。山中清泉煮野茶,果然别有风味。”

      花叹笑道:“竹兄也是爱茶之人?”

      竹熄铃点头:“城中茶楼虽多,却少有这般清雅之味。花兄深夜来此,可是也为这茶香所吸引?”

      花叹摇头:“不过是偶感疲惫,来山中寻清静。不想遇着大师,得饮好茶,又遇着竹兄,也算有缘。”

      竹熄铃眼中露出笑意:“是啊,山中偶遇,便是缘分。不知花兄在城中,做何营生?”

      花叹眸光一凛,果断撒谎道:“不过是在衙门中混口饭吃,每日处理些琐事,不值一提。竹兄呢?”

      竹熄铃道:“在下在书院中教些学生,闲时读书写字,倒也清闲。”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老僧在一旁静静煮茶,不言不语,只偶尔为两人添茶。

      夜风拂过,松涛阵阵,茶香弥漫。三人围坐石桌,虽未深谈,却因这山中古寺的清幽,因这杯中清茶的醇香,因这夜雨初歇的宁静,彼此间多了几分亲近。

      良久,竹熄铃起身道:“夜深了,不便打扰大师清修。花兄,他日若在城中相遇,再共饮一杯。”

      目光落在对方腰间几乎将要遮全的柳字令牌,心下了然。花叹亦起身,挥袍作揖:“竹兄客气。今日一别,后会有期。”

      老僧送两人至院门,合十道:“两位施主慢走。山中清茶,随时恭候。”

      花叹与竹熄铃各自回房,院中恢复了宁静。老僧望着两人的背影,轻叹一声,转身回屋,继续他的清修。

      雨丝如织,将天地笼在一片迷蒙的灰白。花叹独坐窗边,手肘撑在微凉的木桌上,托着下颌,睫羽低垂,远望檐外连绵春雨。桌上,粗瓷茶碗里,新沏的野茶仍在微微沸腾,一圈圈热气,裹挟着清冽香气升腾而起,在他面前,缭绕成一片朦胧雾。这雾气模糊了远山轮廓,也模糊了眼底暗流。

      “叮铃——”

      花叹悠然回神,目光投向正撑伞朝这走来的竹熄铃身上,扬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

      一阵山风穿过廊下,吹动了悬在竹架上的风铃,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坐在对面的竹熄铃被这铃声惊动,抬眼便看见花叹这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他素来清冷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好奇,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浅酌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驱散了些许山间的湿寒。

      “花兄,”他放下茶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上粗糙的釉面,“你自进此寺,便是这般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在等什么人?”

      花叹被他唤回神思,眼睫轻颤,视线从雨幕中收回,落在眼前氤氲的茶汤上。他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伸向茶碗,指尖在碰到碗壁的瞬间又收了回来——太烫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他终于开口,但谈吐不多,大抵是无意与无关之人多话,“一个——”斟酌措辞,云淡风轻道,“认得的人罢了。”

      竹熄铃见他不愿多言,正欲转开话题,却听他又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然:“这雨下了好久。”

      目光投向深院,梨花摧折,落了一地。洁白的花瓣在春雨的浸润下愈发显得娇嫩,风一吹,便簌簌地落了几瓣,飘进窗棂,恰好落在花叹面前的桌面上。

      “这梨花才开,离落尽还早。”他轻声道,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花叹却像是没听见,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落花的冰凉花瓣,眼神飘向更远的地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雨幕,回到了某个遥远的时刻。

      “是啊,还早。”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雨声里,“父亲也曾这般说过。”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下得更大了。

      收回目光,竹熄铃浅抿一口清茶,道:“在下曾在民流间听闻,京都九皇子此次赴往北境,是朝中掌要花大人,与陛下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是,”花叹笑了笑,捻起桌前白梨花瓣,浸入热茶,“竹兄消息掌握得通透,这么快就知道了。”

      竹熄铃弯了眼:“并非难事。”

      并非难事吗?

      其中暗意自然不言而喻。花叹不说话了,自顾自饮完最后几口茶。

      *

      负手撑伞,花叹与竹熄铃道别,垂首走下百阶。

      寺庙处于山巅,此时云海仅剩余晖,天色灰紫,顷刻后骤雨连连,雨势渐长。水汽濡湿寂静长林,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渗入石砖青苔。雨珠敲打檐铃,人语也逐渐由远及近了。

      “怎么?烧了次香,怎么感觉心情更差了,”沈砚斜靠马车,高举一提酒壶,晃了晃,“喝不喝?苏州得来的屠苏酿。”

      花叹轻描淡写揭过,敷衍道:“我想喝一口无人叨扰的热茶。”

      沈砚收好酒,隔着稀薄雨幕,“嗯?”了一声,说:“谁扰你了?”

      花叹收伞,仰头淋着雨,扯出一丝懒散的笑:“你还喝不喝。”

      “喝喝喝,”沈砚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搡他上轿,催促连连,“干嘛淋雨呀,先找一处客栈暖暖身子。”

      雨丝斜落,击打曲折林径,其上青砖。

      砖面湿黑,水痕纵横。雨珠坠地,碎作水花,旋即汇成细流,沿砖缝蜿蜒。

      袍角逐光,携敛雾风。
      巷道空寂,唯闻雨声淅沥,间或有檐溜滴答,应和成韵。四野清寒,气息幽冷,连空气都似凝滞不动。

      马车渐行渐远,唯有一把紫竹伞,遗落原地,沾惹残花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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