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神传》月色妖娆

77、第六十七章 故地重游

　　当年凤神随风而逝，人王随后统一了云梦。可失去了一生挚爱，千秋万世的基业也成了过眼烟云。人王登基之后，即倾全国之力在昆仑山上的格雅湖边建造了这座九层高的雅苏塔，用来供奉凤神的遗物。
　　雅苏——云梦古语，意思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当年人王以雅苏命名此塔，是为了纪念凤神的出处——九重天外的碧落三山。此塔建在凤神最喜爱的格雅湖边，历经十年之功、耗费万人之力方始建成。此后人王即从都城移居于塔上，再不闻世事。他只日夜望着眼前的格雅湖难以成眠，半年后即告病逝，享年三十八岁。
　　人王早年为云梦驰骋沙场，以人之力对抗鬼之法、魔之功，为云梦的最终和平建下了不世的功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为帝后，却荒废社稷、不理朝政，只将全部的心血耗费在雅苏塔上，不顾云梦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虽不至于怨声载道，但也颇让人非议。
　　千秋帝王业，一生功与过。对于人王的生平，恐怕任何一代史学家也没办法给出确切的定论！
　　而待其弟元曜继位，本以为能够一改人王在世时的劳民伤财。谁料想他更是在昆仑山上大兴土木，在雅苏塔的附近建起了这成群的殿阁楼宇，终成了今日的规模——圣域。并从此立下祖制：从国内的所有贵族中，选取才貌双全的女子成为圣女侍奉凤神香火；挑选文武全才的男子修习凤神遗在人界的法术，保护圣域的安全。世世代代，永不止息。
　　因为凤神与人王的缘故，圣域以卓越超然的身份在云梦王朝存在了七百年，得到历任帝王的崇敬及膜拜。即使三百年前六王分天下，也因为六王对凤神的尊重，圣域并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并且在西陵立国后，仍然以其尊贵的地位得到西陵国主的信仰，依旧遗世独立在昆仑山上。
　　君凌环视了一圈自己所居住的屋子，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昏迷之中，已经身在远离饶都千里之外的昆仑圣域了。望着身边那些因为年代久远而散发着幽光的雕梁画栋，桌椅床几，她的眼色有些迷离。“这——就是传说中凤神居住过的地方吗？”已经将它的名字听了千百回，却直到今日才亲临其地。素未谋面，却好象回到了极为熟悉的地方。
　　她明明没有来过，但却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格雅湖！
　　是凤神回家了呢。做为一个一直不是很称职的主教，他也应该做些什么，算是个小小的欢迎仪式吧。无赦心中感叹，面上却神色如常。他一拉君凌的手，道：“我带你出去看。”
　　君凌一愣，随即被心情似乎很好的无赦带出了房间。“喂！我还没穿鞋子呢。”她大叫。
　　可无赦并不停下，仍拉着她往前走。君凌只好光着脚丫，被他拖出了屋子。索性塔内的地面都是理石铺成，而且打扫的一尘不染，踩在上面，并不觉得硌脚。
　　回到圣域后的无赦好象变了一个人，不像神一样高高在上，也不像魔鬼一样冷酷，到像是一个普通人，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神秘的喜悦着。
　　两人顺着旋转楼梯下了塔，一路到了雅苏塔的第一层。
　　雅苏塔的第一层拥有全圣域最大的大殿，被称为凤神殿，凤神的神像就被供奉在这里。每日摆放在神前的鲜花素果都是昆仑山上刚采来的，并由圣女亲手奉上。在每天的早晨，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如今日已当空，早已经过了供奉的时间，所以君凌并没有看到现任圣女的风采。倘大的殿中，只有当值的十几个侍女在清理物件。
　　她们一见到无赦的出现，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计，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全部都是匍匐之姿，将脸贴在地面上不敢仰望。这让君凌不禁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无赦时的情形，在饶都王宫的后面，虹姨也是以这样虔诚的姿态膜拜这位仿佛会御风而行的圣域主教。
　　以前见到无赦，都只见他一人出现。白衣飘飘，长发及地。踏月而来，乘风而去。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也像游荡在暗夜中的幽灵。但君凌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除了恨无赦对龙战以及河锦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心里并不怕他。
　　但在圣域里，他就是所有人的神！
　　无赦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从不理会那些跪了一地的人。在圣域中，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没有人敢抬头与他对视。因为，神是不可以仰望的。就算是在外面，听到他无赦的名字，人们也会不自觉的心生敬畏。只有眼前的这个丫头和那个龙战，打从心底里不怕他。不！还有一个人从来不把他当做神看……
　　不能想！再想就会像每个月圆夜那样的发狂了！
　　无赦压下心中开始翻涌的思绪，带着君凌来到神像的面前，轻声道：“这——就是凤神！”
　　凤神，世间最美丽的女子！她的美可以倾国、可以倾城！她的美不止风华，还有绝代！那端坐在黑驹上的红色身影，那左手执弓，右手持箭的飒爽英姿，千百年来，再无任何一个女子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君凌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尊如天外飞仙般的绝色女子，毕竟听了那么久，她也知道凤神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的意思，想必千年之前的凤神容貌必有过人之处。但万万没有想到，她看到的会是一只金色的凤凰，展翅欲飞在烈烈的火焰之中。
　　怎么回事？难道“凤神……原来是只凤凰？”君凌的语调怪怪的，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
　　无赦摇头，解释：“千年之前雅苏塔刚刚建成的时候，这里本没有凤神像。直到人王之弟、始文帝元曜继位后，才下令能工巧匠描绘凤神的容姿，准备铸像供奉。可是全云梦的画匠将凤神的肖像画了不止千百遍，却都不能使文帝满意。当画了三年仍无所得的时候，文帝恍然大悟：凤神的美丽不是任何笔墨可以描绘得出的。因此，便改铸了这尊浴火凤凰，以纪念凤神为拯救云梦而浴火自焚的功德。”
　　无赦讲述时语调平静，神色自若，并没有半点敬畏的意思。作为一名圣域的主教、侍奉凤神的奴仆，他的态度实在有些不同寻常。但君凌无暇理会他的奇怪，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只望着凤神像呆呆的出神。
　　那尊凤神像伫立在此已有千年的时光，金色的真身闪着悠远的流光，可见是时常拂拭的。不过是一只没有生命的凤鸟，却让君凌感到心中一阵莫名的酸痛。她忽然抓住胸口，仿佛那里曾经受过多么激烈的痛楚，而且历经了千年的沧桑，仍然不曾褪去。怎么了？是“半月相思”还没完全解掉吗？
　　她努力忽略那痛，眼睛须臾不离那尊黄金所铸的凤鸟，仿佛这样就可以望进凤神的内心。她似问无赦，又似自言自语：“凤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没像此刻一般，她迫切的想知道凤神的一切！
　　※※※
　　终于问了吗？若是她知道了自己前世所发生的一切，可会同时忆起那烈焰焚身的痛楚？
　　狭长的眼一眯，无赦微微扬起了嘴角。他还真是有些想看看君凌的反应呢。于是，无赦淡淡的声音在君凌的耳边响起，将她的神志带回了千年之前的那场随风而逝——
　　凤神名鸾英，是轩辕氏最小的弟子。当师父轩辕神灭之后，两位师兄为争天帝之位而大打出手。凤神虽然伤心，但无力阻止。最后大师兄胜出，成为了碧落三山的新主人天帝。二师兄则由神堕魔，去了北冥七道。厌倦了权力斗争的鸾英因此离开碧落，来到云梦定居。遵循师父的遗命，为轩辕剑寻找下一任主人。她所居住的地方就是昆仑朝天阙——如今的圣域。
　　后来，她先后遇见了鬼将、人王，就连出走的二师兄也在成为魔界之君后找了来。包括大师兄天帝，似乎所有的男人都喜欢上了这个如同灿烂水晶一般美好的女子，但凤神却独独钟情于为云梦的和平四处奔波的人王。
　　或许是因为争霸的野心，或许是因为疯狂的嫉妒，魔君与鬼将竟然决定联手攻打云梦。眼见云梦灭亡在即，即使凤神是那么的厌恶杀戮，可她还是挽起自己的凤神弓，执起凤神箭竭力帮助人王，一同捍卫云梦。
　　一场云梦大战杀了七昼夜不分胜负，到底死了多少人直到现在都没人能说清楚。魔君与鬼将都杀红了眼，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取人王的命。所以最后一式，两人竟然同时攻向人王。人王知道死已再所难免，不禁存了同归于尽之心。他不顾魔君的弑神刀，而用尽全力将手中的轩辕剑刺向鬼将。他死，也要鬼将陪葬！
　　千钧一发之际，凤神脱下了自己随身的凤凰甲护住了人王的身体，拦下了鬼将的乾坤枪，而自己则以身为盾，硬接下了魔君的“杀神斩”，结果身受重伤、性命垂危。变故突起，震惊了在场所有的男人：魔君、鬼将、人王，还有刚刚赶到的天帝。
　　凤神自知自己必死无疑，索性利用仅剩的灵力，燃起了涅盘之火，想要帮助人王取得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四个举世无匹的男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一生中唯一重视的人消失在火海之中，而毫无办法。
　　那火焚尽三界六道，致使鬼、魔两界无力再战，终于退出云梦。而那火也同时燃尽了凤神的神魂，让一个传奇女子化做飞灰，随风而逝！
　　无赦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调来叙述着千年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那场伤心欲绝的随风而逝。可君凌却好象亲身回到了千年之前那硝烟弥漫的战场，而人也仿佛随着凤神一起步入那片汪洋火海中。炽焰扑面而来，舔吻她的每寸肌肤，痛——蔓延全身，经久不散。
　　好痛啊……
　　君凌强忍住痛，走到供奉着鲜花素果的香案前，那里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伸手按开了盒子的暗扣，如她所料，一块温白带着血光的碎玉跳入眼帘。是——传世玉！
　　六块传世玉，她曾亲眼见过了两块。当时心中就曾涌起莫名的烦躁，但直觉让她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而今在她听过凤神的故事后，再也不能漠视这块碎玉所带给自己的影响。微微颤抖的指尖才一碰玉身，她立刻感受到了其中蕴涵着凤神当年被迫离开爱人的无奈，以及深深的伤痛！
　　君凌收回手，眼光却没从玉身上离开。她咬咬牙，再问：“那后来呢？凤神死了以后，人王怎样了？”凤神既然为了爱人选择了自焚，那么失去今生最爱的人王呢？是孤老终身，还是另娶他人？
　　除了当事人自己，其他人又怎么知道有没有结局？无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手一指上方。“想知道结局？那就要你自己去看了。”
　　她抬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的是彩绘着各种云梦传说的大殿顶部。
　　“雅苏塔的第六层存有云梦的全部历史，世人称之为《创世记·人道书》。若你想知道结局，不如自己去看吧。” 昆仑圣域雅苏塔第六层，存放着云梦有史以来的全部历史,是除了圣女和主教，其他人皆不得迈入半步的禁地。
　　《创世记·人道书》？她听龙战提过！
　　君凌双手提起过长的裙摆，拔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跑去，只留下一道红色的流光滑过空寂的大殿，宛如当年凤神投身大火最后一刻的绚丽。
　　她要知道人王的结局！
　　※※※
　　“凤神灭，人王泣血而白发。十年后卒，葬于地陵，号始尊帝。弟耀继位，盛世始。”
　　——《创世记·人道书》
　　不知是有人刻意，还是事实如此，对于凤神死后那段历史的记载，竟然只有寥寥数笔。
　　“泣血而白发？”君凌手捧着《创世记·人道书》的第一卷，不断咀嚼这句话。
　　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头，那是因为国恨家仇如山重；魔女练霓裳青丝变白发，那是因为被卓一航负得太深。那么人王呢？到底是怎样的伤心会让一个人黑发瞬间成灰，终至雪白？泣血而白发，五个字而已，却包含着怎样无法开释的巨痛，怎样不能退却的伤悲？
　　一股绵密的痛突然袭来，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书册。陈色的书卷掉落在地上，其中一张素帛飘落，飘悠悠的落在君凌的手上——
　　“只盼若有来生，誓要把功利抛闪、虚名却忘。便纵是发如雪，鬓如霜，只为你菱花镜里扮容妆！”
　　应是伟岸英豪的字迹，却透露着一股浓重的哀伤，虽然历经了千年，却没有一丝淡去。那是一个男人在用自己的一生来悼念心中的最爱！到底是怎样的无望，才会让一个连命运也要自己掌握的傲然男子，竟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来生？
　　君凌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理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阵阵凉意，可她却并不觉得冷。一行泪悄悄的滑过脸庞，落在素帛上，将那上面的爱一点点晕开。
　　为什么哭？不过是发生在千年之前的一场神话，为什么她却感觉那样的真实，好象就发生在昨天，发生在她的身上！
　　而看到那张素帛，她的心都要——碎了。
　　无赦悄无声息的出现，就负手立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看着莫名落泪的君凌。
　　当年凤神毅然投身大火，助人王完成云梦的统一大业。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死为这四个男人带来多大的伤痛：
　　一个虽广有天下，却高塔之上郁郁而终；
　　一个虽为神之首，却伤在心头无法愈合；
　　一个虽被镇冰火，却甘愿忍受极恶之苦；
　　一个虽傲视群伦，却只觉人生再无所恋。
　　她的牺牲成全了人王的一代帝王伟业，却毁了四个男子的爱恋！
　　凤神本已神魂俱灭，不可能转世了。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凤神竟然又出现在云梦。会是谁做的？
　　是天帝？不！他早已经放弃了凤神可以转生的可能。身为轩辕氏的大弟子，再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涅盘之火”的威力了。
　　是应臣？不！他被镇在冰火天中，根本没办法自己走出来。而且他的灵力正在不断的被侵蚀，魂灭是他唯一的结果。
　　是怀灭？不！被轩辕剑所伤的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能在千年之内痊愈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没有能力让凤神复生。
　　是人王？或许！无赦一直不相信人王会死，那个已经可以成神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死去？或许他只是抛弃了帝位，专心去寻找可以使凤神复生的办法，来弥补当年失去挚爱的遗憾。
　　君凌抬起被泪水洗刷的格外晶亮的双眸，怔忡的问无赦：“凤神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才自焚而死的？”
　　无赦哼了一声：“见仁见智。”他才不相信凤神有那么伟大。
　　果然，君凌苦笑着摇头：“不！她不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才去死的。她只是为了救自己心爱的人，如此而已。”虽然后世人赋予了凤神多么崇高的评价，但她只是为了救自己的爱人。凤神是神，但她也同时是一个女子，一个会将生还机会让给爱人的平凡女子。那一刻，没人能比她更懂得凤神的心。
　　因为——若是龙战遇到危险，她也一定会做出与鸾英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