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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六十四章 付之东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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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啸驾马一路狂奔,并不知跑向哪里,也不知跑了有多久。他只是不停的跑着,好象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亡命奔逃。前面传来了滔滔水声,马儿一声长嘶,止步了,原来他竟到了梦江边上。江水湍急而暗流汹涌,是洛仙郡外最为险峻的一段江段。
前无道路,后有追兵,难道是天要绝他吗?
风啸弃了马,独自立在江边一块突出的石崖之上,反身面对已然追到的君凌。
君凌驾着流火率先追到。她下了马,在崖边停下与风啸相对。只见他脚下的石崖不过七尺见方,而且悬空于江上。纵是只站在那里,也很危险。稍不留神,立刻便要葬身江中。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她沉声道:“风啸,你已经无路可走了,投降吧。”
因为一场骨肉相残的大战,太阳早不知道悲伤的躲到那里去了。天空中一片阴霾,就连江水也开始变得浑浊。江风忽得猛烈起来,吹得风啸长发遮面,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缓缓的道:“我风啸一生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更别说是投降。”成王败寇,是他玩腻了的游戏。只不过以往他是胜利的那一方,而今天却输了而已。但要他向龙战摇尾乞怜,那是万万不能。
君凌虽然恨他,但也从没想过要他以死来偿。她劝道:“风啸,你虽犯下不赦之罪,但只要你肯交出‘一日追命’的解药,王上绝不会杀你。毕竟,你是王上最钟爱的小儿子。”
临出宫前,老人无力的手曾经紧紧拉着她,苍老的脸上神情变幻,最终只说了一句:留他一命!
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经不起丧子之痛了。
“钟爱?”风啸闻言,好象听了一个多好听的笑话,不禁纵声长笑:“他最爱的儿子不是我,而是风飒,爱到不惜要将王位传给那个自称是风飒之子的男人。”即使风飒已经死了,他仍认为风飒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儿子。至于其他儿子,与文武百官没有区别!若不是自己狠心将胭脂送进宫中讨好父王,他又怎么会多看自己一眼!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儿子,桑阳王放弃了所有仍然活着的儿子。老人对风飒的爱的确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连她看着都不能苟同,也就难怪几位王子心生不忿而造反了。二十几年来,活在风飒阴影之下,想必众位王子也都不好过。但“你与龙战皆是风家的血脉,是亲叔侄,为什么定要拼个你死我活?难道王位对你真得那么重要吗?”
“一山尚不能容二虎,一国又岂能立二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与血缘无关,而是他们俩生就注定的命运。风啸的眼神变得阴鸷,声音也压得低了。“为什么我当初没杀了他?!”若他当日在见面之初,顺从心底的渴望杀掉龙战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功败垂成。
闻言,君凌不禁气愤:“所以你就不惜用卑鄙的手段,指使胭脂下毒害龙战?”那个摆放在朝堂最高处的冰冷的王座,难道真得可以使人如此疯狂,疯狂到甚至可以抛弃做人的一切品行?
“卑鄙?”下毒本不是他的意思,但现在解释已经没有用了。风啸大声道:“卑鄙又算得了什么?他抢了我的江山,抢了我的女人,我只恨没能早点杀了他!”
君凌缓缓摇头:“风啸,龙战没抢你的江山,因为他从不觊觎桑阳的王位;他也没抢你的女人,因为我就是我,从来不是你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以前的风啸了。以前的风啸虽然傲气凌人,但不会不择手段。
两人谈话的工夫,后面的追兵也相继赶到了。莫离与云裳跃下马来,双双抢到君凌的跟前护持。
风啸眼睛一眯,忽然豪气大发。“君凌,废话少说。想要解药,就上来拿。”他以枪指着君凌,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架势。
君凌一晃身,绕过身前的莫离,毫不犹豫的跃上石崖,持剑与他相对而立。火红的衣衫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团跳跃的火焰,像上古传说中浴火而逝的凤神!
风啸见她竟愿意为了龙战甘冒危险,不禁妒意更盛,抬起一掌拍向君凌。而君凌面无惧色,挥剑迎上。
莫离没能阻住君凌,只能眼见二人相斗而暗自焦急。想上前相助,却奈何崖上再不能多容一人立足,只得全神贯注二人的一招一式。若是君凌遇险,或可及时相救。
激斗中,风啸道:“君凌,若我要你跟我走以换取‘一日追命’的解药,你肯不肯?”
君凌收剑退后,答道:“好!”没有一丝犹豫。
可风啸听到这个答案,不但没有高兴,反而黯淡了面容。“你明明心不在我,却毫不犹豫的答应跟我走。你为了救他,当真连自己的一生幸福都不顾了?”她答得越干脆,代表着龙战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越重要。若君凌的回答有一丝的迟疑,他的心也不会像中了一刀般难受。
君凌凄然一笑:“龙战为了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为什么不能为了他放弃幸福?”他二人早已经是生死相依,又怎会顾及自己?
“好一对痴情人!”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一切都是自己自做多情!一切都是自己自找苦吃!风啸苦笑,只觉人生再无希望。他大吼一声,提枪向君凌刺去。
君凌举剑来格,化解了这一式。
两人枪来剑往,在狭小的石崖上翻腾跳跃,争斗不休。站在石崖下面观战的人,手心里全攥了把汗。渐渐的,君凌感觉有些呼吸困难,心口处开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是“半月相思”快要发作了。但她咬牙忍住,不让风啸看出异样来。
风啸又是一□□来,君凌闪身跃开,随即回身一掌推了过去。本是攻敌自救的一招,君凌根本没指望会打中风啸。但风啸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来得及闪避。君凌没料到他会躲不开,想要收掌,已然来不及了。
“小心!”她大喊。
一掌结结实实的击中风啸的胸膛,他的身子顺着掌势向石崖外飘落。
君凌大惊,急忙俯身抓起石崖上缠绕的树藤,迅速一抖手,卷住了风啸下落的身躯。风啸被吊在半空,总算是有惊无险。
“风啸,你别动,我拉你上来。”君凌回头喊莫离上来帮忙。莫离答应,跃上石崖与她一起拉住树藤。
被吊在半空中的风啸一笑,从怀中掏出装有“一日追命”解药的瓶子,抛了上来。君凌伸手接过来,却不明白风啸为什么忽然肯交出解药了。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一切等将风啸救上来再说。
他幽幽的道:“君凌,解药给你了。”
“风啸,别说话,上来再说。”君凌与莫离小心的拉动树藤,怕使力太大,会将不甚结实的树藤弄断。
一心专注树藤的君凌,并没看见风啸在缓缓的摇头。若方才君凌表现出对他有一丝爱意的话,那么他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可君凌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为了龙战。君凌的心不在他这里了,龙战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呢。龙战若死了,她只会更加爱龙战,更加恨自己而已。
但君凌虽不爱自己,毕竟不希望自己死。可她又怎能明白,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根本不愿再苟活人间。至此,他真是再无所恋。
风啸叹息:“君凌,‘半月相思’的解药还在胭脂的手里,你自己保重吧。”心中满是歉意,他不能为她拿到解药了。但胭脂已被擒住,迟早会交出解药的。
说罢,他挥枪斩断树藤,人直向梦江中掉落。
君凌手中忽然一轻,已知不好,忙奔到崖边,却只看见江中溅起的水花,再不见风啸的踪影。滚滚的江水依旧怒吼着一路东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君凌大喊:“风啸!”
“大人,小心。”莫离拉住君凌,以免她不小心也掉下去。
风啸死了?!他死了吗?他是害死河锦的凶手,如果他真得死了,她该感到快意的啊……可是,可是为什么她想起了两人在梅岭郡初见时,他出手做好事,却被自己抢白的拙样;想起了在饶都重逢后,他使计骗自己到将军府,大声说着要向燕十三提亲;想起了在王宫夜宴的花园里,他为了她抛却身份与龙战大打出手,向全世界的人宣告要娶她为妻;想起了两人在狄原一起掉在雪谷中时,他对自己暖意融融的呵护,然后笑着说希望时间就此停止……
不是恨他吗?为什么想到的全是他对自己的好?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那么恨他。
心痛猛得袭来!君凌捂着胸口,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血色异样的鲜红。“半月相思”因她情绪的大起大落,竟然提前发作了!
“大人!”离莫忙扶起不支的君凌,眼中蕴藏着痛苦。
“没事。”君凌擦擦嘴角的血迹,不去想心头的绞痛,只做状若无事。“我们快回去吧,龙战的毒好象不能再等了。”若不是毒发,龙战万不会输给风啸的。“一日追命”可比这“半月相思”厉害多了。
离莫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他岂能看不出君凌的毒也已经发作了。只是如今说什么也没用,只希望君凌可以撑住,回到饶都就可以找胭脂拿解药了。
云裳也跃了上来,帮莫离扶着君凌跃下石崖。几人正准备上马回转饶都,却见一骑人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人竟是胭脂。只见她神情散乱,衣衫脏污,不知怎样竟从沈玉楼的手里逃出来了。
她不待马停稳,已然跃了下来。踉跄的跑过来,一把抓住君凌:“风啸呢?”她拼死逃了出来,为的就是再见风啸一面,见这个她付出了一生青春倾心所爱的男人。
君凌看她眼中的急切,已然明白了她与风啸的关系。君凌面色平静,淡淡的道:“他——跌入梦江了。”不能想、不能想、不能想啊……会痛死的。
“梦江?”胭脂轻声重复了一遍,仿佛没听懂。她放开了君凌,费力的爬上了几乎一人来高的石崖。然后望着滔滔的江水,良久没有说话。
君凌想去拉她下来,刚一迈步,心口又是一阵巨痛。于是她原地没动,吩咐身边的大汉:“离莫,你去拉她下来。那里危险。”
离莫应声,正要上去。却见胭脂忽然仰天狂笑起来,声若凄泣,人也不自觉的往崖边靠去。
“胭脂,快过来,小心脚下。”看来她有些无法接受风啸的死讯,神志狂乱起来了。
胭脂的笑声停止了,人却依然站在崖边。
“他曾经说过,这一生只爱我一个的。即使他将我送进了王宫,正妻的位子也会永远为我保留。等到他桑阳称王的时候,他会亲手为我带上王后的桂冠。”正在幽幽讲述的胭脂转过身来,看着君凌。“可是你出现了!迷得他神魂颠倒,不惜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要娶你为妻,不惜背叛我们之间的誓言。你知道那个时候,我的感受吗?”
君凌没有回答,胭脂也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怨毒:“当时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杀了你!”
“风啸来警告过我,要我离你远一些。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对我如此疾言厉色过,所以我知道他对你是认真的。即使你与龙战已有婚约,他也没办法忘了你。后来我骗河锦对你下毒,他第一次动手打了我。若不是念在我为他牺牲这么多年的份儿上,那时的他可能会杀了我也不一定。我对他说,你迟早会害死他的。可他偏不听,仍一心恋慕着你。如今怎样?他终于死在你的手里了。”
胭脂凄厉长笑,面上却满是泪痕。“死得好!负心的人就应该死!”
她曾经以为:在风啸的心目中,权力远比爱情重要,所以才会忍痛放弃了她。男人嘛,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雄心壮志。她很理解,并且努力帮助他得到他所想得到的一切,用自己的青春年华换他的江山社稷。而王后的桂冠,就是她退而求其次的追求。
可当风啸遇见君凌以后,一切都变了模样。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不是他不懂深情,只是他的深情不是为她而已!他负了她!
于是,她用“半月相思”逼迫风啸完成他们之间的承诺,是因为她不能容忍自己多年的等待最后落空。没了爱情,她至少要紧紧抓住那顶可以带给她无上权力的后冠!只是如今,无论是爱情,还是权力,全成了镜花水月。
君凌想要说话,却一张嘴,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云裳与莫离惊叫一声,七手八脚的将君凌瘫软的身体架起来。
胭脂见了,不禁轻笑出声。“是‘半月相思’发作了吧,滋味如何?”君凌越痛苦,她才越高兴。她送“半月相思”给君凌,为的就是要她受足这十五日的苦楚!
“解药拿来!”莫离将君凌完全交给云裳,跃上石崖逼近胭脂。一双眼射出幽绿色的寒光。
胭脂不为所吓,径自笑得畅意。“告诉你一个秘密哟!其实‘半月相思’是没有解药的。天下只有一朵金木莲,都被那老头子给吃了。我还拿什么去制‘半月相思’的解药?没有金木莲,想必就是我那位天赋极高的沈师兄,也奈何不了我的‘半月相思’吧。”
从一开始,“半月相思”就没有解药!她不禁骗了河锦,骗了龙战,更骗了风啸。
莫离与云裳当场傻了眼。
胭脂哈哈大笑,道:“我自是活不成了,但君凌——你,也要为我陪葬!”说完,她反身一跳,毫不犹豫的坠落梦江。
有君凌陪葬呢,很好的结局,不是吗?
“胭脂……”君凌痛苦的低叫。
她是真得爱着风啸,爱到生不能与他同榻,死也要和他同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