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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试探 ...

  •   “往左些。”

      “再往右些。”

      “可以了,可以了,上面危险,姑娘快下来。”采荷仰头喊道。

      尹映心正踩着长梯,站在高处,扫屋顶上的灰尘。

      江怀述一早经过,见这一幕,不禁驻足。“可有什么发现?”他问齐扬。

      “回世子,一切正常。夫人走失这些年的身世也有探查清楚了,与先前得到的消息相同,是清白的。”

      “这几日,她都在做什么?”江怀述接着问。

      “多是在处理分府事物。新府从上至下皆需打理,事物繁多,夫人许多事都亲力亲为,又赏罚分明。如今 府内上下,无一人不称夫人宽厚。”

      府邸事物冗杂,若生辰宴那日或为侥幸,那此事便绝无可能。

      她一个经年未学之人,竟能将府内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有威望而不失人心,江怀述感到有些意外。“这几日你抓紧,去找些身世清白的人进府,为夫人分忧。”

      因连日暴雨,水患不断,朝野上下皆为此忧心。

      江怀述每日都要在书房忙到夜半。

      处理完公务,江怀述身心俱疲,捏了捏眉心,重呼了一口气。

      他抬眼往窗外望去,屋内烛火显得有些孤单,夜,早已深了。

      江怀述本想在书房歇下,起身时忽又想到了尹映心,于是熄了灯火,往夜色里走去。

      他进屋时,屋内灯火正明。

      “还没休息?”江怀述解开披风,搭在一旁。

      “世子来了。”尹映心势欲起身。

      “只你我二人,不必多礼。”

      尹映心应下,又埋头在账本之间。

      江怀述随手拿起一摞中的一本,“不急,时候不早了,明日再看吧。”

      “那边是看过的,就剩几本了。“世子忙了一日,不如先去歇息?”尹映心顿笔抬首。

      夜中静谧,烛火温暖,两人相伴。

      屋内一隅,隔绝了无边孤寂。

      “无妨。”这样的宁静少有,月色太凉,江怀述私心,想要此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江怀述瞥见,案上一角,放着食盒,盒内,有两碗莲子羹。

      尹映心注意到了江怀述的视线,“是我母亲做的,才送来还温着,世子可要尝尝?”

      “也好。”江怀述忙了一整日,还未好好吃一顿饭。

      他舀起一勺,慢条斯理的送入口中。莲子羹一触唇齿,江怀述便怔愣了片刻。

      这羹汤的味道,与他母亲所做,几乎一模一样。

      “可有什么不妥?”尹映心搁笔问他。

      江怀述看着莲子羹出神。他愣了半晌,轻笑一声,笑的苦涩,“我母亲在世时,也常做莲子羹。”

      见他如此将脆弱示人,尹映心还是头一次。

      提到江怀述的母亲,尹映心也不由伤感。他的母亲,当真是一个极好的人。

      七年之后,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尹映心不知要何身份,何立场开口,更不知要如何开口。

      许是静谧夜色,叫人想吐露心底的秘密。

      江怀述自顾自喃喃道:“多年前,府里曾有一片荷花。荷叶清圆,片片相接。那时我还小,总喜欢独自一人驾小舟,入藕花深处,周遭再无喧嚣,任谁也寻不到我。”想到昔日光景,江怀述神色不由的柔和起来。

      这是江怀述少年时的秘密,尹映心知道。他曾带她去过。

      “我母亲也喜欢那儿,她喜欢自由,与我一样,只有在那掩映荷叶间,于无人可见时才可做自己,得片刻喘息。”

      今夜的江怀述,格外反常。

      他不要回应,只想找个人倾诉。

      提起江怀述的母亲,尹映心眼底泛起细密的哀伤。她垂首看着账本,叫江怀述无法看出异常。

      她那样一个爱自由的人,终其一生困于宅院,如何不叫人哀伤。

      尹映心也很喜欢那儿。她去时,正值盛夏。

      那时江怀述驾舟往深处去,她躺在小舟上,入目皆是深浅不一的绿色。

      日头被荷叶遮去大半,微风徐徐,行舟缓缓。

      那时她无甚烦恼,无忧无虑,每日都很开心。

      “一次行宫围猎,先帝阴差阳错,定下了我父母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许是他们二人并无感情,又许是每每见到母亲,总让他想起些不悦的往事。父亲一向不喜欢我。因外祖的缘故,他步步高升,不得不对母亲恭敬,可我不同。自我记事起,只要被他看到有半分言行不当,必定重重责罚。”

      尹映心眉头微蹙,心下一缩,下意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江怀述说的,都是真的。

      为此,她特地学了攀树上瓦,带着江怀述逃了好几次。

      “你可知为何?”

      尹映心摇了摇头。

      江怀述自嘲一笑,“这桩婚事来的突然,对他如天降富贵,却也搅了他和心上人成双成对的念想。那女子是他同乡的表姐,与他自幼青梅竹马,听闻此事,在他与我母亲成婚当日,自缢了。”

      江怀述低下头,他很是不解。不解为何天意弄人,叫有情之人阴差阳错,叫无辜者郁郁寡欢,不得善终。
      他不解,为何今夜,自己如此多言。

      或许,是陪陛下饮了几杯酒,酒不醉人自醉,或许,是他是在太累了,又或许,与她在一处,总让他感到心安。

      在江怀述不明所以时,他的心,先一步找到了归处。

      自小江怀述见到一家人和乐融融都很羡慕。只因他的父亲,从来未真心对过他与母亲。

      这场婚事,毁了一对真心相爱的璧人,将向往自由之人困于深宅。

      那时的江怀述迷茫,更不明白。他文学武艺样样精通,唯独不开心。

      遇见老师后,一切都不一样了。老师和师母待他极好,他有了朋友,他们一同骑马,一同上树,一同下河抓鱼,江怀述头一次知道,人不必时时循规蹈矩,这些事虽出格,做起来却格外自在。

      见他日日如此,母亲的面上也笑颜频展。

      江怀述本以为,日子会这样一日日过下去,越过越好。可七年前一纸诏书,一场大火,毁了一切。

      他双眉拧在一处,神色复杂,悲伤、不甘、不愿、悔恨、不舍。

      江怀述顿了又顿,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事既成,又非你之过,何必时时想起罪己?”尹映心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说出口却是这样无力。只因她也做不到。

      “今夜,多谢你。”江怀述看着她笑了。他笑起来很是好看,如冰雪消融,如乌云忽退,天光乍晴。

      将喜怒哀乐深埋心底,不示于人,这些年江怀述早习惯如此。时间一长,他都有些忘了,倾泻是何种感受。

      经年往事诉之于口,江怀述整个人都清朗了许多。他谢她,听他说了这样多。

      尹映心自他眼底,见粼粼微光。

      江怀述调整情绪,“我来帮你。”

      二人一人看账,一人坐在一旁磨墨,似寻常夫妻一般,如此平常,却又是如此难得。

      此刻,无声胜有声。

      案上堆着的,是一沓沓账本,“不急于这一两日,你若累的,就先去休息,我替你看。”

      “那一沓是看过的,就差最后两本了。”尹映心轻抬下巴,示意江怀述看她身后那一沓沓摞好的账本。

      无论她对账目这样熟悉,还是自分府以来,她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择事亲力亲为,将偌大府邸管的井井有条,都叫江怀述感到意外。

      只是她幼年走失,才被尹家寻回不久,在外这些年,识字读书已是不易,机敏聪慧可解为天资,可这些,又是何时学的?

      一个危险的答案自江怀述心底升起。这些年的周旋,叫他养成了敏锐的本能。

      随直觉驱使,江怀述起身,站在了尹映心身后,与她一同看账目。

      他看的认真,将一笔笔难以理清的花销像尹映心道明缘由。

      江怀述忽的,不小心碰掉了两本账。

      账本落地轻响,尹映心看过最后一本账,搁笔俯身去取,江怀述亦俯身。

      指尖相触,尹映心先一步收回手。她抬头,与江怀述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她即刻退后一步,险些带倒椅子。

      江怀述目光微微闪躲,侧头避开,“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看着江怀述的背影,尹映心一双眸子逐渐冷了下来。

      他还真是虚伪,不惜装作一副温柔的模样,陪她坐了这样久,只为试探她。什么体贴,什么细心,什么温柔,全是假的。

      当年父亲,定然也是被他样骗了去。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定然不能一边专心书写,一边用不常用的一只手接住掉落的账本。

      若不是她始终留了心思,只怕就中了他的圈套。

      幸好时刻警惕,是她的本能。

      只是她不曾料到,他竟是无所不用其极到了如此地步,不惜自损,用伤心的经年往事来试探她。尹映心握笔的手不住收紧,背上已出了一层冷汗。

      方才心前的迷雾散去,尹映心看清了,她对他,唯有滔天恨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最是叫人容易放下防备。

      真作假时,假亦真。他们二人的命运,早已纠缠不清。是是非非,究竟何为真?何又为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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